他一臉焦灼之色,等看清我後,明顯鬆了口氣,略一頷首,嘴裡大聲呵了一下,仍是駕馬飛快馳開。
「爺這是不放心福晉您呢!」巴爾憨笑著說。
望著皇太極遠去的背影,我愣忡了許久,不禁幽幽歎息:「我要隨征是否錯了?我並不是想……成為他的包袱。」
大軍重整後繼續率兵進擊,一路追殺蒙古兵至遼河。其後攻打喀爾喀扎魯特部,生擒扎魯特貝勒吉賽,其子色特奇爾、柯希克圖二人,以及吉賽親信大臣岱噶爾塔布襄以及大臣十餘人,共計一百五十餘人。
金兵大獲全勝,努爾哈赤擒獲吉賽後,竟未殺他,而是將他囚禁於木籠之內。大軍在扎魯特停駐三日,五千兵卒散遍方圓百里。
「可是逃了什麼要緊的敵人?」瞧這興師動眾的樣子,竟大有不把扎魯特掘地三尺誓不罷休之勢。
「不是。」皇太極眼神深邃,眸瞳如墨般黝黑,唇邊勾起一絲譏諷的冷笑。
剎那間我如遭電擊,恍然頓悟。
「吉賽講不清將布喜婭瑪拉到底埋骨何處,父汗……犯了倔脾氣,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我黯然垂下頭。
三年了!我若是在那時當真死了,只怕遺骸也早被鳥獸噬盡,屍骨無存,他即便是掘地三尺,又有何用?
「悠然!」皇太極緊緊擁住我,從他身上緩緩傳來溫暖的氣息,「都忘了吧……」
我點點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早忘了!」
他定定地看了我,眼神複雜難懂,但隨即便笑著拍了拍我的肩,「那就好。一會兒我還要出去!雖然明知搜尋無果,不過……總還是要做做樣子的!」
一時皇太極離開了營帳,我悶坐著發呆,心緒雜亂。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帳外起了一陣喧嘩,正不明所以,巴爾掀簾進來,焦急地叫道:「不好了!貝勒爺把吉賽打了個半死!」
「啊?!」我又驚又急,怔怔地從椅墩上跳了起來。
「爺也不知怎麼了,突然就把那個蒙古貝勒吉賽從木籠裡拖出來一頓暴打,額亦都和安費揚古兩位大人上前勸解,好容易把爺拖開了,誰曉得一旁一言不發的大貝勒竟突然發難,將吉賽一拳揍歪了鼻樑,按在地上往死裡打……若非旁人拖得快,吉賽那廝的狗命只怕早丟了!唉,也不知道這兩位爺今兒是怎麼了,跟個囚虜發什麼脾氣。大貝勒在軍中素以寬厚仁慈著稱,可剛才打人時,那氣勢竟是前所未見地叫人心寒……」
我身子輕輕一晃,頹然無力地跌坐回椅墩上。
「福晉,現在可怎生是好,吉賽雖是敗寇,可是大汗下令將他囚禁,若無諭旨旁人是不得隨意處置他的。貝勒爺這回只怕少不得要……」
手蒙住臉,混沌的意識漸漸恢復清晰,我長長地噓了口氣:「沒事!不會有事的……爺他自有分寸!」
做樣子而已!該掌握何種火候,他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是……代善!代善……
這是何苦?何苦啊……
五日後,努爾哈赤帶著吉賽等人從扎魯特先行退兵,只留下皇太極正白旗一個牛錄的兵力。
「東哥……」
我忍不住一顫。皇太極已有許久未再用這個名字喊過我了,這個稱呼聽起來陌生而又幽遠。
「父汗罰我留在此處,替布喜婭瑪拉造一座衣冠塚!」他徐徐地開口,眼望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忽然揚手一指,「東哥!這一次是真的要徹底埋葬掉你的過去了!我要給你一個全新的人生!」
夕陽斜下,在地平線上拉出一縷橘色的神秘光輝,我瞇起眼,將心裡淡淡的悲哀掃開,大笑道:「衣冠塚嗎?很好——很好!」心思一轉,腦海裡忽然浮現出那座神秘的古墓來,心臟的跳動竟是猛地漏跳了一拍,我呀地低呼一聲,叫道,「天哪!難道……」扭頭望去,並肩騎在大白背上的皇太極正困惑地朝我望來。
我咯咯一笑,抓著小白的鬃毛笑趴在它背上,眼角濕潤,我笑得氣都快喘不過來了。
「悠然!」
「啊,沒事……沒事。」我連忙止住笑意,「皇太極,布喜婭瑪拉的衣冠塚,能否由我說了算?」
他眉頭一挑。
「我要給自己造一個與眾不同的墓穴!」張開雙臂,迎著沁涼的微風,我淡淡地笑起,「皇太極!無論這墓穴造得如何稀奇古怪,不倫不類,你都不要問一個字,等以後有機會的話,我自然會一五一十地解釋給你聽……你可否依我?」
他又寵又憐地望著我,「一切隨你。」
衣冠塚造了十多天,因我畫的圖紙實在古怪,特別是仿製埃及人形金棺的棺槨,工匠們做了好幾次都不太合我心意,結果使得墓穴的竣工時間越拖越久。
八月中,工期終於接近尾聲,我原打算和皇太極二人在茫茫大草原上好好享受一個與眾不同的中秋節,可誰曾想早起皇太極接到一紙密令,神色倏變,繼而仰天大笑三聲。
我驚疑不定,他將寫了滿文的羊皮紙一揉,冷笑道:「終於等到這一日了!」那張我慣常看熟的俊逸臉孔,竟一點點凝聚起森寒陰冷,讓我不禁感到一陣害怕與不安。
「怎麼了?」
「這一次我定要他們血債血償!」他目光炯炯地低頭看著我,眼底有股幽暗的火焰在燃燒,「父汗準備攻打葉赫,急召我回去。悠然,我不想你為難,這次你且留下,不要和我出征了!」
我張口欲言,他眼神放柔,輕聲道:「布揚古待你再如何不好,總是你的親哥哥……你心地太軟,若是跟了我去,見了這些殺戮,不免又要傷心,還是不去為好!」
我頓時啞口無言,要待解釋,可又不知從何說起好,唯有苦笑。
八月十七,據聞金國汗努爾哈赤率八旗精銳,發兵海西女真葉赫部。
我在喀爾喀待了三天,墓穴內整體構造已然完工,這幾日是由畫匠在內室墓誌銘碑後畫布喜婭瑪拉的畫像。望著那熟悉的臉孔漸漸地被一筆一畫地勾勒出來,我心臟驟縮,沒來由地感到一陣不安和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