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多謝姑娘……」
「開開門……求你……」我黯然神傷,「我只是想見見他,跟他說幾句話而已……」
「姑娘……你,不會是他家內眷吧?唉……」他忽然壓下聲,憐憫似的說,「也罷,我成全你這一回。只是你出去可千萬莫對人講,就是帶你來的那個……」
「我知道,我不會跟任何人提!出了這裡,我便忘了這裡發生的一切!」
老獄卒唉唉地連歎兩聲,從腰間摸索出銅匙,邊對鎖孔邊悄聲說:「姑娘,你自個兒把握機會吧……我悄悄跟你說,這個人活不長了……聽說上頭已有密令,早晚拖不過年去……不過,他即使不被殺頭,恐怕也活不久了,像他這麼作賤自己的,我還是……」
「嘎——」鐵門緩緩拉開一道縫。
我還沒從剛才那番驚駭的言論裡回過神,便聽老獄卒歎道:「去吧!只略略說上幾句貼己話就好……」
一間不到十平方米的逼仄牢房,黑咕隆咚的,我茫然地走了進去,牢門在我身後飛快地關上。
房間裡瀰漫著一股難聞的刺鼻味道,牆角蹲著一團黑糊糊的影子,見我靠近,忽然扯著鏈子跳了起來,「滾——滾出去——不用假惺惺地月月來問我,我就只那句話,我沒錯!我沒做錯——」
我捂著嘴,喉嚨裡堵得慌,胸口像是壓了塊千斤巨石,怎麼都透不過氣來。眼前的褚英衣衫襤褸,披著一頭散亂的長髮,五官隱在黑色的陰影下,無法瞧得更為清晰,然而那樣瘦骨嶙峋的感覺卻著實讓我震撼了。
噹啷……
鐵鏈微微一響,巨大的抽氣聲響起,他忽然疾速轉身,對著牆壁猛地捶了一拳。
「褚英……」我哽咽,「是我……」
「出去!出去——」他嘶吼,搖頭喘息,「我不認得你……不認得……你……」
「褚英——」我飛撲過去,張開雙臂從身後抱住他,臂彎間那種嶙嶙骨感差點逼瘋了我,眼淚再也止不住地滾滾落下。
他在我懷裡瑟地一抖,便要掙脫開去,我固執地用力抱緊,臉貼著他骨瘦的脊背,細細啜泣。
就這麼僵持了許久許久……褚英忽然從身前顫抖著握住我的手,冰冷的手心覆在我的手背上,瘖啞哽咽:「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是……是我。」我流淚,為他的不幸,為他的可憐,為他短暫的未來……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他?怎麼可以……
「你在為我流淚嗎?」他慢慢轉過身來,粗糙的指腹劃過我的面頰,將淚痕一一抹去。昏暗中瞧不清他的神情,然而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眸卻像是黑暗中的一團火焰,炙熱地點燃了我,「何其幸也,東哥……」他稍稍一帶,我已投入他的懷裡,他抱著我滿足地歎了口氣。
「褚英!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欠他的,注定這輩子欠他的!他欠我的,已用救命之恩來還,可是我欠他的呢?我欠他的一條性命,又該用什麼來贖還?
「不需要……不需要說對不起!」呼出的熱氣噴在我臉上,他用額頭抵住我的前額,「無論為你做什麼……我都無悔!」
「褚英!」我再也壓抑不住,哇地一下放聲號啕。
「不要哭……不要哭!」他開始有些著慌,手忙腳亂地替我擦拭眼淚,故意假裝輕鬆地笑說,「沒什麼的……不過就是一條命而已。」
「什麼叫不過就是一條命!」我氣他自暴自棄,抬手在他肩膀上捶了一記,卻不敢使太大力,他身板單薄得好像一陣風就能吹散了。
褚英順勢抓住我的手,緊緊地包在掌心裡,過了會兒,才執起我的手在他生滿胡楂的臉上摩挲,喃喃低語:「這條命早在二十三年前就交給你了,從那一刻起就已經不是我的了……」
我心裡一顫,痛苦地閉上了眼。
何苦……褚英!這是何苦……
靜靜地靠在他懷裡,默默地數著滴答的秒數,心境竟慢慢地恢復了平靜祥和。牢門這個時候響了一聲,老獄卒的聲音低低喚起:「姑娘……」
身前的褚英明顯一僵,作勢欲起時,我急忙按住了他,緩緩搖頭。他焦急地看著我,雙手緊緊地攥緊了我的胳膊。我安撫地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沒事,我跟他交代幾句。」
褚英遲疑地放開我,我走到老獄卒跟前,低聲吩咐幾句,他先是搖頭,我摘下腕上的一隻翡翠鐲子,塞到他手裡,他這才猶猶豫豫地點了下頭。
隨後我重新回到褚英身邊挨著他席地而坐,他頓時欣喜若狂。少頃,老獄卒又回來了,給了我一盞油燈,又遞了桶水和一隻妝匣給我,隨口關照:「外頭的那位爺叮囑姑娘,最多還可待半個時辰,切勿任性拖延……」
我漠然點頭,隨手接過東西。老牢獄咂吧著嘴,縮回頭去。
我把燈芯撥到最亮,褚英下意識地往後縮,我扯住了他的袖子,含笑嗔睨著他。他的臉色蠟黃,眼眶子深深眍了進去,只是那眉宇間依然是一抹桀驁不馴。未等我開口,他忽然低低地歎了一聲:「你瘦了……也憔悴了許多。」
我手一抖,才從妝匣內拿起的木梳竟然吧嗒滑落。我忙掩飾心中的悲傷和悸動,重新撿起梳子,蘸了桶裡的清水,細細地給他打理亂髮。
他只是不動,任由我擺弄,滿臉洋溢著幸福。那樣簡單而且容易滿足的慾望讓我心裡痛楚難當,眼淚滴落在他發上,我隨手一梳而過。
和著那一滴滴的眼淚,我替他梳通長髮,打成辮子。然後將自己隨身的手帕擰濕了,慢慢替他擦臉。他先還躲避,想接過帕子自己來,我無聲地看著他。在我的堅持下,他終於無奈放棄,靦腆地笑了笑,任由我繼續侍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