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舒爾哈齊解釋自己未加援手的理由甚為牽強,連我這個旁觀者也瞧出了某種貓膩,而他身旁的兩員部將常書和納各部,態度格外蠻橫高傲,竟似一點也沒將褚英、代善兩位阿哥放在眼裡。
入夜,我在帳篷內正欲歇下,忽然聽到帳外有人聲低語。
「格格已經歇了。」
「是麼……」停頓許久,那聲音才歎息道,「那便算了……」
我急忙掀簾而出,喚道:「等等!烏克亞……你找我什麼事?」
那人果然是烏克亞,漆黑夜空下,他消瘦的身影讓人感覺有種恍惚的孤寂和傷感。
「阿步……」他輕聲囁嚅,然後轉瞬目光凝聚,表情嚴肅起來,「布喜婭瑪拉格格,請問你可曾見到阿丹珠?」
阿丹珠?!對了!阿丹珠白天的時候……
我倒吸一口冷氣!
我怎麼把阿丹珠給忘了?
「她沒回來?」
「我找不到她……」
我心裡冰涼,「你……等等,我去找個人!」顧不得套上外衣,深一腳低一腳地摸黑往褚英的營帳那邊趕。
「誰?!」門口的侍衛突然出聲喝阻。我一震,這才感覺後怕起來。
孤身一人,我如何膽敢貿然進去見褚英?
正猶豫不決,帳簾忽然一動,褚英赤裸著上身,低頭走了出來,「去把醫官給我找來……那丫鬟笨得連換藥也……」他含含糊糊地講了一半,抬頭驚愕地與我四目相交,然後僵呆。
「那個……我……」
「進來!」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不由分說地將我拖入帳內。
帳內溫暖的空氣刺激得我鼻頭發癢,我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身子抖成一團。
「笨蛋!怎麼只穿裌襖就敢跑外頭亂晃?凍病了怎麼辦?」他衝我吼。
「你還說我?你不先瞧瞧你自己!」我指著他的光膀子,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
「我這是在包紮傷口……況且,我是男人,體質比你強百倍!」他從毯子上抱來一條毛氈子,兜頭將我裹住,動作粗魯得差點將我推倒。
我目光轉了一圈,他這帳篷裡燒著暖爐子,倒也不覺多冷,於是便想把氈子拿掉,可轉念一想,卻反將氈子拉住,把自己裹得愈發嚴密。
「下去!統統給我滾出去!」
匍匐在褚英腳下顫顫發抖的兩個小丫鬟頓時如獲大赦般站了起來,逃也似的出去了。我冷眼旁觀,見他自己扭著頭,反手繞到肩背後去綁紗布,卻笨手笨腳的怎麼也弄不好,滿臉的狼狽。我不由得心裡一軟,開口說:「我來吧。」
我走到他身後,輕輕將紗布繞到他胳肢窩底下,他微微一顫,肌肉繃緊。
「我碰到你傷口了?」我覺得沒用什麼力啊?只不過……他全身上下遍佈的大小傷口,確實教人不忍目睹,看多了有種心驚肉跳的寒磣感。
「沒……」他絲絲地吸氣。
於是我只得更加放柔了動作,小心翼翼地替他裹傷,眼光無意間落在他左側肩頭一個清晰的齒狀疤痕上……我心裡頓時像是被人用力捅了一刀!
手裡動作變得甚為僵硬,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趕緊把衣裳穿上吧,小心當真著涼,明兒個能不能闖過烏拉兵的圍堵,帶領大伙渡過危機,還得靠你呢。」
「東哥……」他回過身,眼眸中的濃情炙熱讓我害怕,「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輕輕應了一聲。眼下這種情況當真很不樂觀,建州帶來的兵力原就不多,而舒爾哈齊那支正藍旗還顯得有點靠不大住的樣子……
「……東哥!」
「嗯?什麼事?」
「你還是老喜歡走神!」
我發呆那會兒,他竟已穿好衣衫,大大咧咧地坐在毯子上,隨手從邊上取了一罈酒,自斟自飲起來。
「受了傷還喝酒?」
「不妨事!喝了暖暖身子,驅驅寒……」他笑容擴大,眼角眉梢都透著歡喜,「東哥你在關心我?」沒等我回答,他已自己接口,「啊,真好!你終於還是關心我的!」
我無語,他愛自我幻想且隨他去吧,當務之急是追問阿丹珠的下落。
「今天在烏碣巖你可見著一位小姑娘?」
他眉頭一挑,露出一抹困惑的表情。
「她大概這麼高!」我比給他看,「臉圓圓的,很可愛很漂亮,一講話就喜歡笑……」
「為什麼找我問?」他悶悶的,顯得頗為不悅,「雖然我的丫鬟很多,女人也多,但不代表每一個我都會有印象吧?」
我氣結,「阿丹珠可不是你的女人……見鬼了!她怎麼會瞎了眼,喜歡上你這樣的男人!」
他噌地站起,額頭青筋暴起,「你說什麼?我這樣的男人?我在你眼裡如此不堪嗎?」
我不想跟他多費唇舌,拂袖,「我走了!只當我沒來過!」
「你別忘了,你也是我的女人!」臨出門前,他突然吼出這麼一句。
我又羞又怒,血氣上湧,再也壓抑不住衝動,轉身一個巴掌掄在他臉上。
我憤恨地怒視他,他臉上閃動著複雜莫名的神情,過了好半天,他忽然口氣一軟,悲傷地喊了一聲:「東哥……」
「我不是你的女人!」我頭也不回地衝出帳篷。
腳下的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空氣很冷,我凍得縮手縮腳,心裡窩著的火氣倒是被凍得消了一大半。
沒走幾步,忽聽身後隱隱有腳步聲追來,嚇得我趕緊貓腰躲到一塊岩石後面。待到倉促的腳步聲漸漸走遠,我才歎了口氣,慢慢直起腰。
轉身欲走,卻出其不意砰地撞上一堵厚實的牆,再仔細一看,那哪是堵牆?分明是個黑糊糊的人影。我嚇得失聲尖叫,可沒等叫出聲來,唇上已被一隻冰冷的大手給摀住。
「噓……別怕,是我。」熟悉的,醇厚的聲音……
我驚呆,一顆心如小鹿亂撞。
「嚇著你了?」代善放開手,有些侷促不安地望著我。雖然光線昏暗,可是我卻能明顯感受到他灼熱的視線,「東哥……」一陣窣窣聲後,帶著他獨有溫暖氣味的毛氈斗篷裹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