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一人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自燃,還是藏青色的詭異火焰,說實話這景象對我的心理衝擊滿大的,尤其是司徒婆婆離我很近,我的身體被衣服束縛著不能動彈,火焰竄起的時候根本沒辦法躲開,只好本能地閉上眼,準備承受。
預料中的痛苦和死亡並沒有來臨,就如司徒婆婆所言,四方守陣將我牢牢保護在其中,火焰在結界外燃燒,幾度逼近,均被結界阻擋,近不得我身。
我依稀看見,火焰中司徒婆婆被吞噬的肉體,嘴角勾起了滿足的笑容。
我知,她是個癡心的女人,不願意成為被留下的人,哪怕是以「愛」的名義,只因她同樣愛著那個愛了她一生的男人,既然他以魂光的姿態回歸天地,那她也要以魂光的姿態陪伴他身邊,與他糾纏到永生永世,再不受塵世喧囂的煩惱,再不用為紅塵多變而擔憂,這是她一生中最絢爛、最幸福的時刻。
藏青的火焰翻捲,火舌上湧,彷彿她張開的手渴望著來自某個人的擁抱,她癡癡仰望天空追尋著愛侶,火舌跳動,她迫不及待想追上先一步離開她的愛郎,想告訴他那一句遲到了一生的,藏在心底深處最柔軟的一句話——
我愛你。
……
我的眼睛濕潤了,這一刻我有點怨恨自己的陰陽眼,它讓我看見一個癡愛一生的女人最後一個魂光的碎散,美麗而執著,比最耀眼的煙花更加絢爛,又短暫,如同她的人。
彷彿明白支撐它燃燒的女人已到最後的時刻,藏青色的火焰拼上最後的一次跳動,霎時火光沖天,火舌高高揚起,彷彿要張揚到遙遠的夜幕深處,用她沉澱一生的情感為她鋪出一條通往天堂的路。
可是,天堂在哪裡?
她不知道,也不在乎,只要有他的地方,便是極樂之地。
塵世間的恩恩怨怨富貴榮華,終抵不上你的一句情話,一聲呢喃,一個癡吻……
……
我不瞭解司徒雲是以什麼樣的心態去接近菊良王族的,司徒兩老臨死前的模樣讓我想到了灩漓,我不覺神色一黯,似茫然,又似歎息地問:
「權利,真的有那麼吸引人嗎?」
對於曾經站在權利頂峰的我來說,權利是負擔,其重量等同於桌面上小山堆般的奏章;權利是噪音,其擾人程度請參考早朝時那些老女人喋喋不休的嘴巴,那場景宛如堆滿鴨子的菜市場;權利是飢餓,看得到吃不到,每樣想吃的東西過不了三口就被挪開,還得被強迫吃自己不想吃的菜……
不過,也不全然是厭惡,我的腦海裡閃過三個人影——殘陽、黎血和夕顏。
相處得久了,我也分不清他們血紅的眼睛閃爍的到底是殺意還是愛意,或者兩者都不是,也許是他們的演技,也許是我不自量倆的幻想,即便他們給人的感覺只能是冷漠,我卻有種被無微不至照顧著的幸福,哪怕是錯覺也好,我很喜歡有他們陪伴的感覺。
然而,如今的我與他們再見,必是我將死之時,歸海家我還能躲,對上暗部我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人家接受的是專業級的間諜與反間諜訓練,我連個最簡單的易容都做不來,被逮到也是遲早的事。
一開始我們的關係就建立於欺騙之上,我並不是他們所期待的女皇,一個西貝貨竟然將暗部玩弄於股掌之間,知道真相的他們只怕恨不得把我碎屍萬段,我敢明目張膽用自己本來的面目到處晃蕩,還以「伊雪」為名,大概是因為……我自己也有些期待再見吧,真是瘋了!
僅短短半年的相處,已經讓我習慣了被他們保護著照顧著的感覺,最近發生的事太多,先是中毒,然後遭到天心的背叛,一下子從女皇變橫罪人,又被一直以為別有用心的四姑婆所救,接著灩漓也死了……我想我是有些疲憊了,如今除了對死的恐懼支撐著我活下去,我實在不知道自己現在逃來逃去的生活到底算什麼。
如今,我已分不清自己的心之所向,只知道中秋的今天,兩個癡愛一生的老人終於得以在經歷漫長的愛恨苦難後攜手,以最原始的姿態回歸天地間。
……
失去燃燒物的火焰很快熄滅,退回地下。
經過一番變故,司徒婆婆的屍體沒有留下,骨灰和小屋的灰燼混雜在一起,而小屋連同屋裡所有的東西都在森羅火中化為灰燼,地面也被燒出了一片凹陷,夜風吹過,冷熱交替發出嗶啵的聲音。
坐在僅存的椅子上,面對四周的空曠,我更感覺到孤立。
可憐我被衣服束縛著坐在椅子上,離不開又睡不得,不是普通的難受,難道我非得保持這個姿勢坐到天亮不成?
老天啊,快派個帥哥來救我吧!
我才在心裡祈禱著,忽見樹叢裡竟然真就冒出個人影,我大驚,命頓時短了半截。
該不會是祭魂和司徒雲不放心於折回來了吧?
完了完了,司徒婆婆,你要放火好歹也把禁制解開啊,你一放完我好開逃不是,現在人家回來沒準就識破了四方守陣,我如今這動不得的模樣人家要逮我不是一捉一個准麼?你叫我幫你找孫子我也沒說不答應,可前提條件是我必須有命去找哇!
山林中沒有燈燭,待人影走近,我的心跳夜越發劇烈,眼睛死死盯著他,試圖從黑暗中看出點端倪來。
蓋住月亮的烏雲散開,明亮的白月光下一雙異色的眼睛閃動,我心更涼了,在這荒山野嶺出沒的,通常應該是妖怪吧!
他忽然轉過頭,對我所在的位置盯了一會,然後好像確定什麼地徑直向我走來,他每靠近一步,我的心跳便加快一分,直到來到四方守陣前他才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看向我所在的位置。
「結界嗎?」
他垂下頭,對著結界張開手,好像在感受著什麼,逆著月光,我看不真切他的面孔,倒是這把聲音有幾分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是誰。
驀地,他張開眼睛,雙手飛快地捏著手印。
「二十八宿離符身,四方神主歸星塵,萬象天守,破!」
隨著他吐出最後一個字,四方守陣的四玉一顫,從內部龜裂破碎,失去幻術掩飾的我完全曝露在他面前,在看到我的一瞬間,他眼中閃過異樣的神采。
說不驚慌是不可能的,要不是身體還動不得,我早找法拉利跑了,而今我不得不繼續呆坐著等待他對我的宣判。
只見他走到我跟前,單膝朝我跪下,將頭迎著月光仰起頭將他的面孔呈現在我面前,妖媚的猩紅之美在皎潔的月光下,讓人看見了黃泉路上燃燒的曼珠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