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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生肘腋,一切都來的是那麼的突然。莊見固然是反應不及,陳長河也是未曾料到。這裡畢竟是他的內莊所在,外面那麼多的警衛,這人竟能無聲無息的闖了進來,這份身手可不容小覷。
陳長河低喝一聲,身形驀然一動,頓時化為一道淡影,迎著那黑影衝去。那黑影中哈哈響起一聲大笑,隨即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大膽!還不住手!我六爻在手,便是你的主人,你竟敢以下犯上嗎?」
這個聲音一出,陳長河戛然而止,愣愣的站在了當地。莊見卻是心頭大怒,你母親的!明明是搶老子的,居然還這麼無恥的說他六爻在手,那是不是誰搶到就算誰的啊?
他心中發怒,卻不莽撞,凝目細看,只見黑影斂住身形,一個高高瘦瘦的老者,顯出身形來。這人雙顴隆起,細眉長目,年約五十上下,只是奇怪的卻是頜下無須。以這般年紀的人來說,竟然沒有鬍鬚,可算是一大怪事兒了。要知道在這個時代,到了此人的年紀,除非是太監,否則沒人會像後世人一樣,將自己的鬍鬚全部刮光。
莊見跳起身來,指著這人大笑道:「哈哈,可笑可笑,你個死太監,居然也想來做人家之主。喂,我說,你還是先去把你那玩意兒接回來才是。不然這些人跟了你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幫沒卵蛋的牲口發瘋呢。哈哈哈。」
那人聽著他口舌歹毒,細長的目中閃過一絲寒光,只是隨機面上恢復平靜。也不說話,只是安靜的等著他笑完。
莊見笑了一陣,覺得沒人回應,只得自己漸漸收聲。怒目瞪著這死太監,就待再要大罵。卻聽那老者淡淡的道:「這次多虧公爺辛苦引路,又將爻殼進獻,也算有功。只要莊公爺管好自己的口舌,老夫自會待你如上賓。等到起事後,若你能為我效力,事成之後,老夫的封賞,自然也絕不會比楊廣李淵之流的差了。但要是你再恣意於口舌,老夫便割了你的舌頭去。」
莊見一窒,眼角餘光處,卻見陳長河面色大變,警惕的望著自己,連忙向後退出兩步。莊見心中暗暗惱怒,這個死太監不動聲色的,就讓陳長河對自己疏遠了,端的厲害無比。陳長河這些人本就是為了造反準備的,對朝廷中人,自然是大有戒心。他出口稱呼自己公爺,這不就是點明自己的身份嗎。
莊見心中著惱,只是轉念卻又忽的一動。此人自己從未見過,而且方纔所有的跡象也表明,這人也不是隱龍村的人,那麼,他又是怎麼知道自己的呢?說自己引路,難道這一月來,這人竟然是一直跟在自己身後嗎?想到這一月來,自己毫無防備,此人要是真的一直跟著,如要害自己性命的話……莊見想到這兒,不由的身上一陣發冷。
心中暗暗琢磨此人的身份,嘴上便住了聲。那老者也不理他,轉頭對陳長河點頭道:「你很不錯,這麼久了,居然還能念念不忘昔日祖上的遺訓,好,很好!如今時機到了,外面現下一片大亂,隋朝根基已毀,是到了恢復我大魏的時候了。你且準備一下,不日將起兵掃平天下,重複我大魏榮光。」
陳長河眸子一凝,並不接話,等老者說完,這才略一躬身道:「這位先生高姓大名?如今雖說你將……這位莊公爺的爻殼也拿到手了,但在下卻未檢驗,說這些還早了些。而且祖訓說的明白,若是持有爻殼者不睦,原本約定自動廢除,請恕我等歉難從命。」
老者聽他這麼一說,目中忽的爆出一片寒光,緊緊的盯著他,沉聲道:「哼!這爻殼本就是老夫家傳之物,昔日太祖賜下時,也是賜予六大柱國的,跟旁人又有何干係?別說這幾片爻殼,本就是他偶然得之,為的也不過是滿足自己私利而已,你卻拿祖訓來說話,可是已經忘了太祖昔日對你祖上的恩德了嗎?」
陳長河面色不動,淡然道:「老先生所說怕不有理,只是倒也不瞞先生說,我等祖上之事已然很遙遠了。如今只想平淡安靜的活著,並無什麼爭雄的慾望。如果老先生一開始就自己拿著六爻而來,咱們自然沒得選擇,定然遵從無疑。但如今這般情況,長河實難奉命。祖上遺訓,卻也未說明這爻殼之事,必須是當日六柱國之後持有才行,此事還請老先生明白。」
老者雙眉軒起,面上忽然顯出一份煞氣,大廳中隱隱一股寒意流動,莊見忽的鼻子聳動幾下,面上顯出遲疑之色,抬頭緊緊的盯著老者看。突然出口道:「於大人,你可是會七十二變嗎?怎麼這形象竟能變的這麼厲害?」
老者身子一震,氣勢頓斂,轉頭看向莊見,面上隱含一份讚許,點點頭道:「莊公爺果然聰慧無比,老夫自認並無破綻,不知公爺如何發現的?」
莊見心頭大震,他方才不過是出言試探,心中其實也拿不準。此刻聽他竟然承認了,一時不由呆住。陳長河見二人搭上話,也不多言,微微向後退了一步,心中卻在擔憂自己的兄弟。方纔這老者進來時,外面的傳警忽然斷了,而且這麼長時間了,也沒有一個人進來,也不知現在究竟怎麼樣了。他料定老者並不會下殺手,否則剛才也不會說那番讓自己準備隨他起兵的話了。
他在一邊心中擔憂,那老者見莊見不回答,不由眉頭一皺,又問了一遍。莊見這才驚醒,也不怕他,背著手溜溜躂達的靠了過來,圍著他轉了兩圈,再次聳動了下鼻子,嘻嘻笑道:「我說於大人啊,你身上並沒有尿騷·味,想來應該沒淨身吧。嗯嗯,你雖然一直藏身在宮裡,但畢竟不是內宮,倒也不必割了那·話·兒去,你沒鬍子,想來是為了裝扮才導致的,不知我說的對不對?」
老者眼中閃過一絲羞怒,哼道:「公爺慧眼,正是如此。只是公爺尚未回答老朽的問題,你究竟是怎麼發現老夫的身份的?」
莊見拍手笑道:「簡單!簡單至極!首先,知道我身份,而又能知道我在找什麼的,這一月多來,並沒有別人。除了當日誘惑我往義莊一探的於一於大人外,便只有那義莊內,子虛烏有的卜錚了。至於我那兩個兄弟,我自是信得過的,不必多說。
而你於大人和那位卜錚兩人中,先是你於大人莫名其妙的失蹤了,然後那位卜錚卻是從頭至尾就沒露過面,你說我會怎麼想?嘿嘿,那內庫中的事兒是你做的吧?我當時便猜想,內庫之中檢驗縝密,要說沒有內賊作祟,打死我也不相信。原本我已經懷疑你了,唉。」
莊見說到這兒,歎了口氣,抬眼看著於一,目中露出佩服之色,接著道:「但於大人你的演技確實沒的說,竟然生生的將我又騙了過去。你要是到好萊塢發展,只怕很多人都要沒了飯碗了。」
於一聽的瞠目結舌,不知這好萊塢是什麼,莊見卻不理會,自顧圍著他踱著步,接著道:「你藏於宮中多年,想必為的就是宮中藏有的那一片爻殼。這麼多年,以你的隱忍和功夫,自然是早已將其中的門路摸熟了。那麼內庫對外來說,好像是固若金湯,但對你來說,無疑跟自家後花園一樣。這些年來,想來你已經出入過無數次了吧,只是我感到不解的是,為什麼你進去那麼多次,偏偏不取那爻殼,非要等我去拿,不知於大人可能告訴我?」
於一哼了一聲,氣道:「你當皇宮大內的內庫是那麼好進的?我確實進去過很多次,但也不過是去年才順利配好鑰匙而已,而且每次都是時間緊迫,匆忙而進匆忙而出。那內庫深在皇宮裡面,我便是神仙,盜了那爻殼後,也是架不住那麼多侍衛的圍攻。你莊公爺在宮內遍佈人手,只怕也不會輕易放過我吧?我要是當時就拿了,只怕只會便宜了某些人,讓他得手的更容易些,老夫眼見楊廣昏聵,知道他大禍不遠了。既然都等了這麼多年,又何妨再等些時日?只是我沒想到莊公爺卻是膽大心細,竟然想出偷天換日這麼一招,用一片假的將真的換走,倒讓老夫甚是佩服,公爺也足以自傲了。」
莊見眉花眼笑,連連點頭道:「是啊是啊,其實我自己也是挺佩服自己的,只是原本還有些不確定,於大人這麼一誇,我終於是找回點自信了。啊,對了,你這身子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竟能生生把個瘦長的身子,變得那麼矮胖?」
於一氣結,冷冷的看著他並不答話。他早就研究過這個小無賴,知道其稟性無恥,自己要是一接口,定然不知給扯到什麼地方去了。至於自己身形變化之事,牽扯到自己的功法隱秘,更是不能跟這個小無賴多說了。
莊家見人家不接茬,也不著惱。笑嘻嘻的接著道:「嘻嘻,於大人千算萬算,果然神妙。只是你卻不知道,我這人生來呢,就對金錢等物有著特殊的愛好,所以呢,對像內庫這樣的寶物彙集之地的感覺啊,就敏感了些。那內庫中有一股特殊的味道,常在內庫中出沒的人,就會帶上一些。那日我曾聞到於大人你身上的氣味,跟內庫中的一樣,雖說有些疑心,卻並沒往深處想。只是我後來先是在地下密室中隱約又聞到這個味兒,剛才呢,你於大人王八之氣一發,不巧又被我聞到,呵呵,這些事兒前後一對應,於大人,你說除了你之外,還能有別人嗎?」
於一面色淡然,目中卻是閃過一絲訝異,點頭道:「莊公爺果然是天生發財的料子,竟能從這上面將老夫識破,老夫佩服之至啊。」
莊見毫不以於一口中的嘲諷為忤,欣然接受這份讚美,得意洋洋的點著頭。忽然又道:「於大人開始貌似並不想我活著,準備直接將我幹掉算完對吧。嘿嘿,只是於大人想來是做事謹慎慣了,非要去將所有的機關全部打開才進行,沒想到我這人命大,偏偏那時候想到要走了。於是於大人無奈之下,只得放下鐵柵,將我們困在裡面。不過你可沒想到,我們竟然能找到機關,再次讓你失望,只得匆匆躲起來。哈哈,於大人你神功無敵,咱們三個小蝦米,難道你於大人還不能直接出來殺了咱們,用得著費那麼多事麼?」
於一哼道:「公爺過謙了吧,昔日大內第一高手高德祿不也被你宰了?他那師兄無心和尚更是堪稱天下少有敵手,不也載到你的手上?老夫大事未成,哪敢輕身犯險,要是一個不小心,被公爺擒住,老夫豈不是連哭的機會都沒有。」
莊見心中得意,他自是知道於一的顧忌,故意這麼說,就是因為剛才於一不肯接他話誇讚他,他便轉著彎兒非要於一說出來。這種惡趣味,不知於一知道了,究竟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他說完這些,卻又問道:「我說於大人啊,你可能告訴我,我那兩個兄弟當時如何了?你老人家又是躲在哪個犄角旮旯?怎麼跟著我來到這兒的?那地下甬道那麼靜那麼長,於大人又是怎麼跟過來的?」
於一聽他問起這個,不由面上浮起怒色,怒哼道:「那兩個小子當真該殺!見你落入地下,四處尋找機關不成,竟被他們打開了另一道石門,找到了我在宮中的住處。只是可恨的是,他們不但將老夫的住處搜了個底兒掉,居然還回頭帶人將義莊一把火燒成了白地。哼,這筆賬,若是莊公爺肯從老夫復國,一切作罷,若是不然,有朝一日,定然將這二人剝皮抽筋,才解老夫心頭之怒。」
莊見聽他說羅世信和雄大海無礙,心中大喜。拍手道:「啊?這倆小子,怎麼能幹這種事兒呢?唉,過分!太過分了!回頭老子定要好好教育教育他們!太可氣了!這種有趣的事兒,怎麼可以自己單干呢,怎麼也得等著老子回去一起啊,丫丫個呸的,看老子回去後怎麼收拾他們。」
他初時大罵羅世信和雄大海二人,於一面色稍緩,只是聽到最後,不由的勃然大怒。這個小無賴竟是為了這個上火,難道他以為那是放煙花嗎?還要等著他一起,難道他就不知道那個義莊建成之辛苦嗎。這些天殺的小畜生!
莊見心中暗樂,眼見於一面色發黑,話頭一轉,拍額問道:「噯,對了對了,我一直想問問啊,那個啥的黑瀨,究竟是什麼人?你口口聲聲的什麼復國,又是什麼國?你看哈,這都說了這麼多了,這最後的問題,你不會吝嗇到不講給我聽吧。而且,你既然要我加入,總得讓我知道啊。」
於一面色鐵青,恨恨的瞪著他,心中卻是不相信這狡猾如狐的小無賴,會這麼輕易的答應自己。心中不願跟他多說,眼見陳長河默然立在一邊,轉頭道:「哼,陳莊主,你可還記得這事兒嗎?可還記得祖上的輝煌嗎?不如就由你來說說吧。」
陳長河抬頭看看他,恭敬的點頭,轉臉對莊見道:「黑瀨二字,乃是我大魏太祖文皇帝,宇文公諱泰的字。昔日孝閔帝自周禪讓,始建大魏,然大魏一國之所以能順利而建,蓋因太祖之功。我大魏歷五帝共二十四年,終未能再有像太祖一般的人物,這才被外戚楊堅所乘,謀朝篡位,便有了這隋之一朝。推本溯源,如今天下,實應該是大魏所有。」
莊見對南北朝怎麼轉到隋朝的事兒並不清楚,聽陳長河這麼一說,方才有了一些瞭解。心中暗暗驚凜,娘的個球的,原來這黑瀨獸竟然這麼牛叉,是一個國家的開國者啊。靠之!這些個當皇帝的,一個兩個的心思都是轉了八九七十二個彎彎繞兒的,我說怎麼這天機圖什麼的,搞得這麼神乎六道的。就算解那副圖,都讓我費了那半天勁。
他心中對宇文泰毫無半分敬意,暗暗腹誹不已。卻不知這宇文泰,實在是歷史上少有的傑出人物,堪稱一代軍事家、軍事改革家和優秀的統帥。宇文泰不但手創了,影響後世許多年的府兵制,於治國上,也是提出德治為主,法制為輔的策略。在用人上,唯賢是舉,不計出身,保證了西魏當時的吏治清明。也使得眾多的漢人士族融入了各個階層,從某一方面來說,可算是民族融合的先驅之一了。
莊見自顧理順這些頭緒,於一見陳長河說完,這才冷聲道:「陳莊主,你既然還記得太祖的榮耀,便當繼承先輩之志,再復我大魏之光。某曾祖便是八柱國中,受領太祖賜爻六公之一的謀主於謹公。如今,你已知曉我的身份,難道還要抱著那個所謂的祖訓不放嗎?」
陳長河面上微微動容,他自是知道,這個於謹在當時的八柱國中,可謂是老謀深算的代名詞了。當時的八柱國,其中宇文泰自己佔一個位置,自然不能算,剩下七個,元氏早已沒落,只是因著血統高貴,勉強湊數而已。故而,這當時的八柱國,其實就是六柱國。這於一是於謹之後,身份果然是夠份量。
陳長河微蹙眉頭,緩緩搖頭歎道:「祖訓不可違,還望於公見諒。」話聲雖輕,但卻是毫無半分商討餘地。
於一面色一怒,隨即卻又平復,轉頭對莊見道:「公爺方才說想要知道事情始末,這才決定是否加入,如今所有事兒都分說清楚了,不知公爺可有定計?」口中問著,目中卻是散著冰冷的氣息。只要莊家說個不字,便準備下狠手,將他連同陳長河俱皆殺掉。至於這支隊伍,想必離了陳長河也未必就不行。
他自小就知道暗中隱藏著這麼一支隊伍,只是大多是分散在各處,而其中的主腦,便藏於一處極隱秘的所在,只要找到,便可傳檄而聚,立時集合起一支強大的軍伍。故而,很早就入了宮中,暗暗查訪六片爻殼的下落。這種東西,只能在世家大族中把握,民間是絕不可能的,而世家大族最多的地兒,莫過於朝廷了。只是這些年,他太過迷信這支力量,並沒有自己發展實力,如今被陳長河一拿捏,不由的殺意浮動,便有了快刀斬亂麻的心思。反正外面一干人已被他突襲之下,全部放倒,就算再拖幾個時辰,也是無礙。
他心含殺意,目光炯炯的望著莊見,等他做出答覆。莊見抬起頭來,看著他眼眸深處的冷意,卻是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