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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見心頭大慟,緊緊抱著於三兒的屍體不肯放下。若非自己自作聰明的傳出消息,這些個鐵骨錚錚的兄弟,自可逍遙快活的享受大好的生命,如何會盡數喪命於此。這一刻,莊見首次對自己一向得意的聰明,感到了痛恨。
這些人與他素不相識,便只為了「忠義」二字,就義無反顧的為他盡數獻出了性命。自始至終,竟無一人肯獨自逃生。一世人,兩兄弟,有今生,沒來世。這些個社會最底層的漢子,沒人正眼看過他們,沒人去尊重他們。帝王將他們當做草芥,富人視他們為垃圾。但就是這些草芥,這些垃圾,卻用自己的生命,完美的詮釋了這十二個字。
仗義每多屠狗輩!莊見抱著於三兒的屍首,漸漸停了哭聲,腦子中,卻是不期然的,冒出了這句話。一時間,心中又是震撼,又是悲痛。
「阿彌陀佛!公爺,這些個施主已魂往極樂,得大圓滿之境了。你也莫要傷心了,且去勸住你那女伴,咱們可還要急著趕路呢。」耳邊忽的響起一個悲天憫人的聲音勸道。
莊見扭頭看去,卻見無心僧袍飄飄,立在身後。此刻,雙掌合什,慈眉善目,渾身上下依然是一塵不染,竟不見半分剛剛殺過十餘人的樣子。
莊見輕輕放下於三兒的身子,緩緩起身,面色平靜的點點頭道:「好,你贏了。我這就去勸她停下。」
說著,邁步往柴紹和李秀兒那邊而去。眼見著走進無心身邊,忽然猛地出拳直直擊去,口中大罵道:「我操你個禿毛烏龜的!你拿命來吧!」
無心在他點頭答應之際,嘴角就微微勾起,帶著一絲莫名的笑意。此刻眼見他突然發難,身形一閃便已躲開。口中哈哈大笑道:「公爺如何出爾反爾,這般行徑,豈不讓人恥笑。看來給公爺過多的自由大是不妥,如此,就莫怪老僧得罪了。」
他心惱被莊見一路戲弄蒙蔽,此番盡屠於三兒等人,心頭大是暢快。眼見莊見和李秀兒早晚跑不出自己掌握,忍不住心中得意,這才故意逗弄莊見。
莊見兩眼微現紅絲,只是悶頭攻擊,恨不得一拳將此獠轟成肉醬。無心身形左躲右閃,只是逗引著他往林密處而走。此刻他只面對莊見一人,自是游刃有餘,暗暗驚羨於他那門步法,便趁機引他施展,以窺秘奧。
只是看了半天,只覺那步法詭異異常,只是簡單的斜走幾步,橫跨幾步,卻於平凡中蘊藏著神奇,有時候明明身子向前,腳下一轉,卻是往絕不可能的方位一踏,頓時奇變頓生,變得不可思議起來。
他看了半天也沒能看個明白,心下不耐。當下自懷中取出三根銀針,身子閃動之間,微微笑道:「公爺火氣如此之大,而且居然還能抵抗藥力,老僧說不得只能用些手段了,公爺可是莫要怪罪啊。」
說罷,一個身子頓時加快了起來,手中銀針閃爍,揮手直往莊見身上刺來。他這一刺卻是虛招,只道莊見定會閃避躲開,心下已是算計了好幾步後著。哪知莊見竟是視若無睹,對他那寒光閃閃的銀針,連看都不看上一眼,直直迎著而上,仍是一拳對著自己面門擊來。
無心心中一驚,只當他是被於三兒的死刺激的,也抱著同歸於盡的心思來的,不由的冷冷一笑。他這銀針刺穴之技乃是得自一本秘籍,可惜只有上半部,上面遍述人體百穴之功,以銀針刺之,或痛或癢,或能令對方酥麻,或讓對方抽搐。更有一些穴位,乃是擊之則死,極是玄妙。
他當日得後大喜,苦心鑽研,終是大成。暗暗推演之下,才知下半部應是診治破解之道,雖說也是重要無比,但對於武人來說,卻絕沒上半部有用。
此刻,他所取穴位,正是可令莊見渾身抽搐的幾個穴位。中針之後,立時就會渾身縮成一團,難以動彈。眼下明顯是針先入體,而後拳頭才到的局面。等到這銀針刺入之後,莊見那拳頭便是落到身上,也是沒有了絲毫威脅了。
故而,他也是不閃不避,只是加速了手中銀針刺出的速度。說時遲那時快,兩人身影交錯的一瞬間,無心手中的銀針已是穩穩的刺中莊見,只是那針方一著體,無心頓時便感不妙。手中毫無半分針刺入體的手感,反而是覺得銀針一頓,瞬間彎了起來。
他心中大駭,一針無功,莊見那拳頭卻是已近臉面,再想躲閃可是來不及了。值此生死關頭,渾身潛力爆發,努力的往後一仰,終是避過大半拳頭,只是那拳峰卻是自左半邊臉龐狠狠擦過。
「咻」的一聲,拳頭和面龐劇烈相觸的聲音響過,無心一個身子登時便被這一拳打飛,只覺得頭腦中一陣暈眩。噗通,遠遠落地之後,勉強爬起,趕忙將身子轉入樹後。哇的一聲,已是一口血水吐出。只是那血水之中,卻帶著數顆白森森的牙齒,竟是被莊見這一拳,將左半邊下牙盡數打落了。
無心又驚又怒,他在莊見手中這是第二次吃虧了。兩次吃虧,兩次都是損失慘重。耳中聽的後面分枝拂葉之聲,莊見得意的笑聲已是傳了過來:「賊禿,你死了沒?沒死就吱一聲啊,見哥不怕麻煩,就費事再超度你一遍。賊禿~~禿毛烏龜~~你在哪啊?」
無心聽著他跟叫魂似得,不由的大怒。穩穩神,回想方才感覺,頓時明白,想必這小無賴身上穿著軟甲之類的,這才使得自己銀針無功,反而吃了這麼個大虧。再要下手,便只對著他頭面處下手便是。
想起自己上次在他手裡吃的大虧,忽的大是後怕。這次抓到這小子時,只顧考慮利用他之處,卻忘了搜搜他身上都有什麼了。貌似這小無賴身上,匪夷所思的零碎不少。上次那傷了自己的暗器,可是好生厲害。卻不知這小子這會兒怎麼不用了,否則自己方才可就不是只掉半嘴牙齒的事兒了。他卻不知莊見那柔絲針,自己是發不出來的,否則,以莊見的脾氣,豈能不拿來算計他。話說莊大少可沒那什麼講武林規矩的好習慣。
無心待到暈眩漸消,這才飛身而出,眼見莊見正自撅著屁股往林中踅摸自己,不由怒哼一聲,再次揮舞銀針而上。只是此次,下手之處卻是對著莊見的脖頸處了。
莊見耳中聞聽那哼聲,就已經警覺,也不回頭,一個身子忽的向前一竄,竟是跟無心先前一般,直直竄進林中去了。
無心大氣,立住身子,強忍著腮幫子的劇痛,出聲叫道:「我不暗算你,你自出來,咱們再來打過。」他話音方落,忽的眼角餘光瞥見,左邊一條身影正急急的撲了過來,人未至,那股凜冽的拳風已是吹得毛髮飄起。正是莊見繞個圈子後,趁他說話時前來偷襲。
無心閃身避開,心中這個氣啊。我不偷襲你,你卻是不客氣的偷襲我來了。跟這個小無賴打交道,那什麼君子之道,什麼武林規矩的,看來都得統統收起來,不然鐵定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無心恨恨的想著,倒也終是開了竅了。
身子飛在半空,眼見下面小無賴正背對著自己,貓腰向前,似乎準備再往林中藏去。無心心頭恚怒,哪裡還容他再故技重施。腳尖在橫空的樹枝上一點,已是瞬即撲到他頭頂。手中銀針一抖,便對著他脖頸處刺下。
只是他剛剛動作,卻見這小無賴已是翻身倒地,連滾帶爬的跑開了。心中正詫異這小無賴的機靈,卻覺得一股勁風自下面升起,「咻」的一聲銳響,瞬即便到了近前。他們自午後從商縣出來,一路而行,又經過了這麼久的一番打鬥,這會兒已是日暮時分,林中愈發顯得昏暗。朦朦朧朧中,那物來勢甚急,看不真切。
他此刻身在半空,毫無借力之處,根本避無可避。而且做夢也想不到,那無賴人離得老遠,這裡怎麼會突然有東西襲擊自己。只聽聞啪的一聲脆響,無心一個身子,已是頓時被生生的抽出一丈多遠。
頭暈目眩之際,翻身爬起,使勁晃晃頭,凝目看去。努力分辨之下,這才看清,方才將自己擊出的物事,竟是一條極細的樹枝。
原來方纔那小無賴不是要往林中跑,而是在將那樹枝拽彎下來,只等自己過去上當呢。面上一陣火辣辣的生疼,不自禁的伸手一摸,卻是熱熱的,竟是被這一樹枝抽出血來了。
無心站在當地,不由氣的渾身發抖。他一身本領,不知比那小無賴高出多少倍,可是卻在他的連番算計下,吃盡了苦頭。此刻,雙目凶光閃閃,到處搜尋這小無賴的蹤影,卻見四周寂寂無聲,那無賴竟是沒了蹤影。
正自四下打量之際,耳際忽的傳來一聲破空之音,那聲音極是細小,若不是他內功深厚,又兼被幾番暗算之後,精神高度緊張,只怕是斷難發覺的。
那聲音來自側方,速度之快,竟似是比弓弩還要疾上三分。響聲才起,瞬間就到了眼前,無心不及多想,也顧不得再保持風度了,身子霍的往前一撲,急急一個就地翻滾,這才躲了過去。遠處傳來啪的一聲響,右前方一棵大樹一陣的抖顫,殘葉枯枝簌簌而下。
無心直驚得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這卻是什麼暗器,恁的歹毒。這要是打在身上,只怕任是鋼筋鐵骨,也得給打折咯。
心驚之餘,剛要翻身坐起,耳中那細小的聲音再次傳來,而且聽聲音這會射來的似是不只一個。無心直驚得神魂皆冒,身子連連翻滾,直往外面躲去。後面一聲接一聲的噗噗之音不絕,眼角餘光所及,只見自己一路躲過之處,騰起陣陣塵土。最近的一顆離著自己不過半尺遠近,濺起的沙石迸在臉上,火辣辣的生疼。仔細看去,這才看清,那暗器不過是一顆顆小石子,只不知是為何物所發,竟至有如斯威力。
他此刻身子離著那林子好遠了,緊張的趴在地上向裡張望。半響,終是不見那石子再射來,想是距離的遠了,那小無賴也是沒了法子,心中方自安定。只是此刻二人之間,卻是張飛抓刺蝟,大眼瞪小眼了。無心固然不敢進去,莊見也是不敢出來,一時間便在那僵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