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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罄鳴響聲中,眾大臣魚貫而入。莊大少施施然走在最前列,滿面喜笑顏開。只是此刻當真是有人歡喜有人愁,這不,隊伍中便有三人是各自心事,眉宇間一片愁雲。
宇文化及是被莊大少一番敲詐,不但心情惡劣,尤其想著那紅拂之事,只怕這小無賴一直拿這事要挾自己,那可是一生都逃不出他的魔掌了。暗下心思,要想絕了後患,只怕是要將那女子弄死才行。只是想想那無賴府中之人的身手,不由的又痛苦的晃晃頭,這個想法卻是有些癡人說夢了。一時間排遣不了,只能暗暗發愁了。
裴世矩和裴蘊二人卻是想到那位爺的野心,心頭打鼓。想想此番上殿跟皇帝這般說法,之後結局究竟是什麼樣子?自己的後路又將要如何安排才好?這些問題,也讓二人很是糾結。
就在眾人各自肚腸中,已是進入了乾陽殿內,兩邊廂排好位置,這才齊齊向倨坐在龍椅上的皇帝叩拜請安。
莊見偷眼看去,只見楊廣面色萎靡,兩眼圈發黑,要是再胖些,便真如同只國寶蹲坐上面了,心下不由暗歎。他站在最前面,鼻子中卻是聞到,自上面一陣接一陣的酒氣傳來,臭烘烘的極是噁心,顯然是楊廣宿酒未消,也不知昨夜喝成什麼樣子了,到現在竟都這麼大的酒味兒。
此刻楊廣強打精神,抬眼掃了下面一眼,這才抬手讓眾人起身,宣佈早朝開始。便在德全剛剛退下,宇文化及已是出班跪倒,滿面沉痛的奏道:「啟奏陛下,臣之父前日已在臣弟士及的護持下,奉旨到了洛陽。臣弟現今便在殿外侯命交旨。」
楊廣面上閃過一絲驚色,疑惑道:「許國公何來如此之速?朕不是說讓他養好身體再來見駕的嗎?」
宇文化及聞聽皇帝問起,不由啜泣道:「非是家父不尊聖意,實在是家父大限將至,若是不趁此時趕來,恐是……恐是再也見不到聖上了。嗚嗚。」說到這兒,已是禁不住放聲大哭。
楊廣大驚,霍的坐直身子,急問道:「如何竟會如此?啊,卿之弟隨著來了嗎?宣!快宣!朕要知道許國公到底如何了。」一邊說著,一邊向著德全打個手勢。
德全領旨,高聲唱宣。不多時,宇文士及一身白袍,邁步上殿,跪倒叩見皇帝。楊廣看著下面這個少年,命將頭抬起,一看之下,不由的一怔。這少年倒也生的一副好相貌,只是此刻面色哀戚,臉有衰容。
楊廣溫言道:「你便是宇文愛卿的弟弟了?你既是扶持許國公來此,許國公身子究竟如何,可曾找御醫瞧看,你且細細說來。」
宇文士及領旨泣道:「回稟陛下,家父自當日西山校場回來後,就是時昏時醒,身體每況愈下。御醫也已看過,都說怕是撐不過今年了。前些日子,聞聽陛下來了洛陽,召集眾臣入洛見駕,家父便堅持要即刻來見,只說自己身子已難大好,此番要是不來,只怕再也難以見到陛下了。臣百般勸阻無奈,只得伴隨前來。只是自來了洛陽後,家父已是昏去多次,昨夜清醒時說,只怕大限將至了。特令臣今日前來稟奏陛下,特向……特向陛下……辭……辭行。」說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
楊廣滿面激動之色,豁然站起,顫聲道:「許國公一生為國操勞,多負功績。今竟到了這般境遇,朕當親往探之。早朝暫停,眾卿且隨朕同去探望吧。」說罷,揮手令左右扶起宇文兄弟,自己轉身下了玉階,往後更衣去了。
眾大臣齊聲領旨,向外走去,相互之間,卻是一片聲的低低議論不絕,只是卻無一人上前慰問宇文兄弟的。
莊見冷眼旁觀,不由的暗歎人情冷暖。這些個大臣們自是覺得許國公一旦去了,只怕宇文家再也沒了擎天之柱,宇文一族漸漸沉寂乃是必然,對著這麼一個即將倒下去的家族,還有什麼可需去攀攏的。
宇文化及面色陰沉,兩眼閃著莫測的光芒,和兄弟宇文士及並肩而行。緊抿著嘴唇,也是不與旁人說話。
片刻後,楊廣常服而出,帶著眾人徑往宇文化及府邸而來。等到進了府中,讓眾人在外等著,轉頭看看,卻將莊見喚過,道:「當日校場上,唯有卿家與大將軍出力最多,這便隨朕一起去探望一番,也盡一番同朝之宜吧。」
楊廣此言一出,莊見和宇文兄弟俱皆愣住。莊見心中膩歪,本來陪著來了府上,就已經很給面子了,哪裡願意去多看那個死老頭一眼。他自知曉了當日李閥被誅的內幕後,就對這宇文述極為厭惡。
銀錢誰都喜歡,但是因為喜歡銀錢,居然連自己的親侄女都利用,害死人家一家人,最後便連自己侄女兒都要殺了滅口的,可是讓莊見大為痛恨的行為。再加上跟宇文化及兄弟的恩怨,又哪會願意來看這老貨。
只是此刻眼見皇帝開了口了,雖是百般不願,也只得悻悻點頭領旨。心中卻是暗暗詛咒:讓那老烏龜早些魂登極樂,早死早了。世間也算除了個禍害!少了個人渣!
他這邊肚中罵的惡毒,卻不知宇文兄弟肚中也是咒罵不絕,暗思自家老爹一直不好,可不知是不是因為受了這魔星妨的。這到了最後關頭,竟還要跟這強盜相處。
只是不管幾人肚內如何想,眼下可都要遵旨而行。當下,自有宇文兄弟前面引路,楊廣在德全的服侍下,帶著莊見跟在後面,直往後院房中行來。
進的房裡,觸鼻就是一陣濃重的藥味。楊廣近前,坐於榻邊輕輕呼喚。莊見偷眼看去,只見床榻上一個老者仰躺著,白髮白鬚之間,面色泛灰,兩頰深陷。若不是早知這人就是宇文述,打死也不敢相信,這就是昔日那個威風凜凜的柱國大將軍。
旁邊宇文化及上前,附在宇文述耳邊輕輕呼喚,直到喊了許久,才見宇文述眼皮翻動,睜開了一雙老眼。瞳仁處已是一片灰色,渾濁不堪。極緩的轉動了幾下,才看清了面前的皇帝。
呼吸驟然急促起來,臉頰上一陣的抽動。死死盯著楊廣的面容,嘴唇顫抖著,眼角處已是流下淚來。
楊廣也是雙目蘊淚,探手拉住宇文述那乾枯的手掌,顫聲道:「老卿家,朕來看你來了。卿為朕而傷,竟至於此,朕之過也。」說著,淚水已是落了下來。
宇文述雙目中露出欣慰之色,反手握住楊廣手掌,嘴唇顫動許久,終是出聲道:「陛下言重了。能為陛下效命,臣之幸也。臣自少年,便隨先皇南征北討,多受先皇恩德。後來得逢追隨陛下,十餘年間,北擊胡虜,南平諸國。除內患,掃藩王,終得天下一統。以武者言,臣之一生無憾矣。臣本邊鄙,少有讀書,然蒙兩代君王寵幸,盛極一時,為人臣者,更有何求?臣本意當扶保陛下,更創輝煌,使我皇之名永垂史冊。奈何天命不允,以致中道頹殂,功未成而身先死,奈何奈何。今老臣欲辭陛下,先行一步。臨行之前,尚有一事求肯,唯望陛下看在老臣或有微功份上,予以恩准。」
說到此,已是不由的連連喘息,嘴角有唾涎流下。楊廣雙目垂淚,親自取過絹帕給他擦拭,點頭道:「卿家有何事,儘管說來,朕無有不准。」
宇文述忽的眼中閃出一抹兒光彩,面頰上也現出一片紅潮。艱難的伸手指著宇文化及和士及道:「臣有三子,皆庸碌之才,不敢求陛下厚賜,但望早預藩邸,不使人凌侮,望陛下哀憐之。」說罷,口中呼吸已是難續,面上紅潮減退,只有一雙眼睛緊緊看著楊廣。
楊廣淚流滿面,連連點頭,口中呼道:「卿自安心,朕不忘也!自當使卿子嗣顯貴,不遜他人。」
宇文述目露欣然,緩緩鬆開握著楊廣的手掌。雙目微動之際,忽的看到立在榻前的莊見,嗓中不由的呵呵做聲,努力的伸手指向莊見,只是抬至一半,終是頹然落下。口中忽的湧出大口大口的鮮血,全身一挺,目中漸漸失去了光彩,再沒了聲息。但那目光卻是至死瞪著莊見,竟是死不瞑目。
旁邊眾人眼見宇文述突然死去,登時一片大亂。宇文化及兄弟放聲大哭,跪倒於榻前,以額觸地不絕。楊廣亦是淚如雨下,哀歎不停。
莊見最後被宇文述這一著,只嚇得心頭砰砰直跳。他平生什麼也不怕,卻最是怕鬼。此刻眼見宇文述死不瞑目的盯著自己,不由大駭。肚中暗暗打鼓:莫不是這老烏龜,知道我欺負了他家兩隻小烏龜,臨死時卻來嚇我不成?阿彌那個陀佛啊,西天佛祖、太上老君、三清道尊啊,你們快快將這老鬼魂魄收了去,莫讓他來擾我。回頭,我定然給你們每人都送上一個大大的肥豬頭孝敬。
他自顧胡亂念些佛經驅鬼,許下無數好處給漫天神佛。至於佛祖是不食葷腥一節,卻是全然不理的。滿屋哭聲震天中,一個少年卻在默默祈禱,滿面虔誠中,帶著一絲驚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