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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暗影中,這會兒突然亮起數盞盈盈綠光,明滅之間,卻哪裡是什麼綠燈,分明是十餘匹狼圍了過來。
乞客馬卡等人大驚,呼喝聲中,已是紛紛抽出彎刀,緊緊將莊見圍在中間。羅世信忍不住低低的嘟囔道:「嘿,這下好了,這哪裡是引咱們來尋人,分明是引咱們進狼窩嘛。嗯,不過又要有肉吃了。」說著,甚至還舔了下嘴唇。
旁邊雄大海不由翻了翻白眼,懶得理他。話說這位兄弟哪裡都好,就是這貪吃的毛病怎麼也改不了。這都啥時候了,這夯貨第一時間想到的還是吃。雄大海不由的很是無語。
莊見也是大驚,剛要有所動作,腳下忽的一物聳動,低頭看時,卻見小狼正湊到自己腳邊,嗚嗚輕叫著。莊見心中一動,連忙出聲喝道:「先別忙動手。」話音才落,忽見自狼群後已是奔出一個紅色身影,離著眾人幾步遠的地方立住,身子瑟瑟而抖。莊見目光及處,登時就是一陣的狂喜。
如水的月光下,那人兒粉面上髒兮兮的,此刻雙唇顫抖,明媚的大眼睛裡兩行清淚流下,將面上的污漬沖的一道道的,緊緊的盯著站在對面的莊見,半響,忽的發出一聲嘶叫:「阿莊哥,你終是來了。」隨著話音兒,已是一頭向著莊見撲來。這人正是逃入大山裡的額根特勤冰兒。
莊見張開雙臂,將小丫頭攬住,輕輕的在她耳邊道:「我來了,我來了。你在這裡,我又怎能不來。」
冰兒放聲大哭,緊緊抱住莊見只是搖頭。眾人眼見這一幕,都是不由的嗟歎,再回頭去看圍在四周的群狼時,卻驚愕的發覺,那些狼早已消失不見。遠處月影下,幾道灰色的身影正在奔跑,遠遠的傳來長長的嘯聲,隱隱竟有告別之意。乞客馬卡等人俱皆滿面虔誠的跪倒,低低唱誦,感謝聖狼的眷顧,保護自家的特勤。
這邊冰兒哭了一陣,漸漸的聲息不聞。莊見低頭看去,卻見小丫頭早已是沉沉睡去。她年紀幼小,經歷了這麼一番變亂,這幾天又跑了這麼遠的路,早已是心力交瘁。此刻乍一見到親近的人,心神鬆弛之下,終是再也堅持不去,就此睡去。
莊見愛憐的看著她,只見她雖是處於夢中,面上卻依然是一片驚悸之色,時不時的蹙一下秀氣的眉毛,小嘴中發出些呢喃之語。莊見細細聽去,那一聲聲分明都是在叫著自己,可見在最危險的關頭,在這小姑娘心中,自己實是她最最相信的人了。耳中聽著,心頭不由的一陣悸動。
抬手示意眾人就此安營紮住,等到帳篷搭好,欲要放下冰兒時,卻發覺給她小手緊緊攥住,怎麼也掙脫不開。莊見輕輕一歎,讓人取過毛氈,給她披上。冰兒睡夢中感覺到溫暖,又往莊見懷中使勁擠了擠,讓自己睡得更舒服些。莊見又是憐惜又是無奈,搖搖頭,讓眾人各自歇息。
乞客馬卡等出的帳來,自是安排守夜,點起篝火不提。一夜無話。翌日,當晨曦微露,莊見字朦朧中醒來,只覺得手腳都已麻了。再低頭看看懷中的小丫頭,兀自睡的香甜。一截春蔥般的手指含在嘴中,長長的睫毛上掛著一滴晶瑩,竟是不知做了什麼噩夢所致。
莊見小心的將她放下,給她蓋好氈被。趴臥在一旁的小狼警覺的抬頭來看,烏溜溜的眼珠看到莊見,潤潤的,用濕濕的鼻尖觸觸莊見,顯得極是親近。
莊見微笑著輕輕拍拍它,這才慢慢的爬了起來,走出帳外。這一宿,他一直保持著一個姿勢不動,這山裡寒冷至極,饒是他身有內氣支撐,也是四肢都已冰涼僵硬了。這會兒要再不活動活動,只怕就要變成殭屍了。
慢慢伸展著四肢,讓血液流動起來,身體已是漸漸的暖和起來,這才抬眼打量四周。昨晚只顧奔跑跟上小狼,也不辯東西南北,加上天色昏暗,自己等人跑到什麼地方都已經分辨不清了,在這茫茫深山中迷了路,可也是極為糟糕之事了。
此時四面看去,但見群山延綿,連綿不絕。高低起伏之際,竟是重重疊疊,不見盡頭。這會兒自己等人所處之地乃是一處斷崖的小崗上。下面不遠處,整片整片的原始森林一眼看不到頭。凌晨時分,又靠近大河,霧氣濃重。一團團,一簇簇的東一塊西一塊的,將山野籠的如同九霄仙境。耳中,林子裡早起的鳥兒,鳴聲清脆,間間關關的婉轉而唱,四周俱是一片靜謐。
身旁腳步聲響起,雄大海和乞客馬卡並肩走來,到了近前叉手見禮。莊見擺擺手,低聲問道:「咱們現在這是在哪兒?你們可曾來過?」
乞客馬卡苦笑搖頭,躬身回稟道:「昨晚只顧奔跑,後面又多是走的水路,哪裡來得及留下標記。這聖山延綿極廣,我等族人對其又是極為尊崇,就算拜祭,也只是在外圍進行。這裡估計已是極為深入了,小的一時也是分辨不出了。」
莊見微微點頭,微一沉吟,方才笑道:「不怕,咱們地上有小狼,空中有小白。它們自然識得道路,要走出去想必不是難事。這會兒,倒是有些餓了,趕緊搞些東西來祭祭五臟廟才是真的。昨天讓你們掏的那些鳥蛋找水煮熟,等會兒冰兒起來,留給她吃。你們去四下裡看看,想必這裡野味應該不少。咱們可不能守著寶山啃乾糧,那可就辜負如此美妙的旅程了。」
乞客馬卡聽他又要讓人去打獵,不由心中發苦。想想也是,昨天還沒找到特勤,這位公爺就是興致勃勃的,這會兒特勤也找到了,更是沒了心事,這位公爺要是不再搞點事兒出來,那才叫一個奇怪呢。好在,今天他老人家不去瞎指揮,在這山中打幾味野物,對於這些突厥勇士來說,倒也是簡單至極。
當下也不多言,轉身去了。雄大海自去喚醒羅世信,起來給莊大少準備洗漱等物。等到再次回轉,卻見冰兒已然起來了,此刻正依偎在莊見身邊,面上滿是歡快滿足之色。
不多時,乞客馬卡等人就拖著幾隻山雞野兔回來,甚至還有一隻山豬,讓羅世信同學大是開心。當下眾人架起火架,將獵物洗剝乾淨上架烤了起來。幾人自昨晚就沒有進食,此刻都是餓得有些前胸貼著後脊樑了。
等到烤好之後,十餘個漢子把著就是一通大嚼。冰兒比之他們更是不堪,一口氣吃下一隻雞,猶自伸出小香舌舔舔嘴唇,頗有些意猶未盡之意。莊見看的好笑,有心打趣下,卻忽的想到,這定然是被人追的緊了,跑到這兒又沒吃東西所致。心下淒然,那玩笑話就說不出口了,只是微笑著將一大塊裡脊肉割下遞給她。
冰兒羞澀一笑,不好意思的看看大夥兒,見無人注意,這才極快的伸手接過,低頭就咬。莊見心中一疼,不由的側過臉去。堂堂一個公主,竟然餓成這般模樣,她那些護衛呢?都是幹什麼吃的!莊見心中不由的忽然有些怒氣。聽楊安兒和牛伽都曾說過,桑鐸一直跟在她身邊的,但自昨晚相見,就未曾看到,難道是走失了不成?這種侍衛做的也實在太差勁了,莊見不由忿忿的想到。
眼見得眾人都吃的差不多了,莊見終是忍不住向冰兒問道:「冰兒,你怎的就一個人在這兒?桑鐸呢?他不是你的侍衛長嗎?為什麼不在你身邊?」
冰兒正自吃的歡暢,聽到莊見問出此話,不由的一呆。雙手捧著那塊脂香四溢的大肉,愣了半響,豆大的淚珠已是順腮滑落。
莊見一驚,心中隱隱有了不妙的感覺。果然只聽冰兒悲傷的道:「他就在那邊,可是我沒有火種,不能讓他的靈魂回歸草原,阿莊哥,你來幫我,給桑鐸阿哥搭個祭台好不好?」
莊見面色一沉,輕輕點頭。心中對自己方纔的想法大是懊悔。想想當日初見之時,桑鐸寧肯犧牲三個手下,哪怕讓他們的屍首被毀,都不肯離了冰兒一步,就應該知道他不是那般不負責任的人,自己剛才那般猜測,可是大大的不敬了。此刻能為他做點事兒,卻是極好的。
冰兒見他答應,眼中露出極歡喜的神色,將手中的大肉放下,拉起莊見就往昨夜她出來的地方走去。眾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是起身默默相隨。
等得到了近前,這才發現,原來在那山崖一側有個一人多高的山洞。冰兒腳下不停,帶著莊見直接走了進去。藉著洞外的光線,只見一人正自倚壁而坐,身形魁偉,濃眉大眼,卻正是當日見過一面的桑鐸。
只是此刻,只見他額頭、面頰、身上都插滿了羽箭,坐身之處的地上,暗紅的一片,乃是流出的鮮血侵堙所致。
莊見眼見他此時猶是雙目圓睜,滿面憤然之色,雖已身死,但那股子慘烈豪壯之氣,仍是撲面而來。
冰兒默默走到他身前跪倒。雙手合什,低低的默禱著。莊見聽她低聲而語,語音中一片的虔誠平和,心中難過。洞口一暗,身後乞客馬卡等眾人紛紛而進,眼見眼前一幕,都是深色悲痛,紛紛跪倒,低聲唱誦。
冰兒禱祝完,歪過頭來看著莊見道:「桑鐸阿哥若是知道你肯幫他搭祭台,定然極是歡喜的。他跟冰兒說你是個大英雄,只是可惜當日回到王庭後,他因為發現一件蹊蹺事,未能來得及與你喝一杯,很是遺憾。此刻,你能來送他,想來他定然是歡喜的。」
莊見聽她如此說,心中越發難過,緩步上前,恭恭敬敬的跪倒,給桑鐸磕了幾個頭,心中默默的道:桑鐸大哥,小弟方才對你多有不敬,望你能多多諒解。今日聞聽冰兒所言,才知你竟是如此看重小弟。怎奈何一朝永別,再無相會之期,小弟心中亦是肝腸寸斷。今日便在你靈前誠心禱之,你若有未了之事,還望能托夢告我,弟便是身遭萬刀,也定給你辦到。唯望你英靈不遠,擅自保重,若有來生,弟當再與你痛飲盡興。
禱告完後,沉聲喝道:「蘿蔔,去打兩斛水來。」
羅世信應聲而去,不多時,端著兩碗水進來,莊見伸手接過,望著桑鐸屍身道:「桑鐸大哥,今日荒山之中,沒有美酒。弟便以水代酒,與你喝上一碗,以慰英靈。」說罷,將手中一碗水緩緩撒於地上,自己又端起另一碗,對著桑鐸一敬,仰頭飲下。隨即將手中陶碗砰的摔碎,再次叩頭下去。
身後眾人不由盡皆啜泣。莊見行完禮,這才起身上前,欲要搬動他的遺體,只是走近一看,不由忽的目光凝住,緊緊盯住了一處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