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留守府的大廳上,草原來客康鞘利大人,終於遭遇上了於都斤山特勤,說話神態與之前直接就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在莊大少面前縛手縛腳,再也不見先前那股子囂張狂傲的摸樣了。眾人看得心中爽利,頭一次打心裡覺得,這位莊公爺咋就這麼可愛呢。
世上事幾乎總是這樣的,當相對的雙方中,一方感到舒坦,另一方往往就是在鬱悶且痛苦著,眼下的康鞘利就是這麼一種狀態。而且這種鬱悶和痛苦,還是一撥接一撥,一浪高過一浪的。
剛剛擺脫了年近半百卻要被迫改名的命運,接下來莊特勤的一句話,差點將康鞘利徹底打入深淵。
「你這次來,就帶了一千匹馬嗎?咋這麼少啊?我信中不是說了嘛,就在我那於都斤山下,就有好多野馬的。大家儘管去抓就是,我這人大方,不會跟大家抽成的。我那大舅哥也是,說了是送幾千匹,他倒好,直接把幾千當成一千了。唉,這理解能力確實有些問題啊。也罷,我看你不妨再回去一趟,盡量多抓點,給我訓好了送來吧。也不需要太多,再來個三千兩千匹的就成。這次這一千我就勉為其難,暫且收下先對付著用吧。」莊特勤很慷慨,很隨意的說著。
康鞘利眼前一昏,只覺的剎那間頭頂如同響起了閃電霹靂。這一千匹馬是我拿來賣錢的好不好,怎麼到了你這兒就變成了給你白送了?而且聽這意思,好像這本來就是你的一樣。你的於都斤山?那是咱們突厥的聖山好不好!咋就變成你的了?憑著一個封號,你就將咱們的聖山強行佔去了,山下跑的馬也是你的了。這要是封你個草原特勤啥的,是不是咱們突厥人都要變成你的財產了?康鞘利腦中一片混亂。
這一千匹馬要是被這小子這麼打劫去了,只怕回去後,大汗鐵定要扒了自己的皮的!還後面再給你送個三兩千匹來,你當這都是大海潮上來的不成?康鞘利一時間站在當場,怔怔的說不出一句話來,那副模樣簡直都要快哭出來了。
旁邊眾人聽得莊大少這一番話,都是一頭的暴汗。瞧瞧,瞧瞧,看人家莊公爺這手筆,這才叫大氣呢。一張口就是幾千匹草原良馬,對比起來,方才自己等人還在為了五百匹馬,在這兒合計半天,算計來算計去的,這境界,唉,確實沒法比啊。
大夥兒眼看著那位跋扈的康鞘利此刻的模樣,都是不由的心中暗笑,一個兩個的也不出聲,滿面笑意的看著他,眼中目光柔和,大有溫柔之意。這一刻,已是將這位突厥使臣,徹底當做肥羊了。
李淵眼見莊見三下五除二,就讓康鞘利搞得上不上下不下的,沒了半分氣焰,心中大爽。此時眼見康鞘利吃癟,火候也差不多了,趕忙對著莊見使個眼色。要知道今日羞辱一個康鞘利實在是簡單至極的事兒,就算突厥開戰,李淵也不見得怕了他們。如果說攻入草原滅了突厥,那是不可能的話,那麼突厥要是真的來攻打李淵,李淵也是不怕的。中原人善於建設,守城和步兵是強項。到了草原上馬戰不是突厥人的對手,但同樣的,草原上的突厥人,要是只憑借馬戰,就想攻打中原的高牆大城,也是近乎於癡人說夢。
但此刻雖然不怕,卻不能得罪,畢竟自己放眼的是天下。只要安頓好突厥人,不但後方穩固,還能震懾住四週一些不友好的鄰居。而且這些鄰居一個兩個的,還都是臣服於突厥的附屬地呢。從大戰略上來說,眼下的突厥,可為援卻不能為敵。這個原則,才是主旋律的。
李淵老辣至極,心中算計的明白,對莊見打過眼色後,這才笑道:「賢侄有所不知,康鞘利大人此次帶來的千匹戰馬,乃是販賣給咱們的,至於賢侄的禮品,只怕還在後面沒到呢。賢侄就莫要為難康鞘利大人了,康鞘利大人,您說是不是?」最後一句話,卻是對著康鞘利微笑著說道。
康鞘利得了李淵解圍,頓時長出了一口大氣兒,心中對李淵大是感激,忙不迭的連連點頭,滿口稱是。他現在是只求能把這趟差事圓滿辦完就好,至於後面莊特勤看不到那數量龐大的禮品,也跟自個兒沒關係了。要找,去找你那位大舅哥去吧。咱帽子小,跟您這層次的,挨不上。
他心中打算的極好,卻不料莊大少聞聽此言,忽然大怒。拍案而起道:「啥?賣錢的能先來,給老子的禮品就不能到,這是什麼意思啊?見錢眼開,重利輕義!奸商!這是奸商的作為!你們太無恥了!香蕉你個巴拉的!你們眼中就只有錢,老子與你們額根特勤,難道就是土坷垃不成?哼!老子的禮品在後面?成!這一千匹馬先扣著,等你們把老子的馬送來,咱們再給錢好了。日你二大爺的,老子就不信了還。你回去吧,回去跟你們大汗說,就說這話是我說的,他有啥不明白的,讓他直接來問老子好了。他要是懶得動,那也行,等我有了空,親自去跟他解釋好了。這會兒跟你這趟公事沒關係了,這是咱家的私事,你就甭管了。」
莊特勤突然暴怒,讓康鞘利不由的大驚。聽著這位特勤一番爆豆子般的話出來,頓時讓康鞘利慾哭無淚了。跟我沒關係?我奉命送來貨卻拿不回去錢,大汗回去不直接零碎了我啊,這是要命的活兒,咋就跟我沒關係了啊!
還有啥不明白的來問你,有啥不明白的啊,不就是打劫嘛。只是你這行徑,簡直比草原上的馬匪還要歹毒三分啊。打劫都能打的這麼義正詞嚴,冠冕堂皇的,馬匪在您老人家面前,那都得是小字輩兒的。還等您老有空去解釋,只怕您老這輩子都很難有空吧。康鞘利滿面的絕望,只將目光悲哀的望向李淵大將軍。現在看來,還是這位大將軍宅心仁厚,待人實誠了。現在唯一能指望的,也就是這位大將軍了。
李淵見了康鞘利求助的目光,心中不由暗笑。面上卻做出為難之色,對他勉強點點頭,這才又回頭對莊見勸道:「賢侄啊,你說的怕不有理。只是,如今好歹康鞘利大人是衝著伯父我來的,你這麼一搞,豈不是讓伯父為難嗎。要不這樣好不好,本來呢,這一千匹馬呢,我就沒那麼多錢全部買下,只能夠一半的錢。不如我只買其中的一半,至於剩下的五百匹馬呢,你們再研究,好不好?這終歸生意歸生意,情意歸情意啊。你要是直接將這所有的馬扣下,康鞘利大人千里迢迢的來了,卻帶不回去銀錢,這差事也難交啊。你不也說了嘛,這是你們的家事,既然是家事,就莫要讓康鞘利大人,為了你們的家事受到連累啊,賢侄,你說這樣行不行?」
康鞘利嘴中苦,這說來說去,還是要扣下自己五百匹馬啊。有心要不答應,但想想至少能拿回去一半的錢,總好過兩手空空的回去。眼見著於都斤山特勤脾氣特別大,自己要是稍一猶豫,只怕李淵許下的這一半錢也是要化為泡影了。當下,不待莊見說話,就連連的點頭稱是。那般急迫的模樣,讓人實在是難以認同他正在被人打劫,好似是他正在擔心送禮送不出去一般。
莊見聽著李淵這麼一說,只是低頭不語,面上仍是一片忿忿之色。眾人在旁看得瞠目結舌,眼見這翁婿二人竟是如此奸詐,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的,竟是要生生的,將人家五百匹良駒直接搶了過來,不由的都是額頭暴汗。好多忠厚之人,都恨不得打自己倆耳刮子,方才怎麼就有了自己湊錢買馬的念頭呢?真是不知道進步!唉,以後要改,要多學習才行啊。
大廳中一時間寂靜無聲,大家都在看著莊見,等他決定。半響,莊大少才勉強的點點頭,眾人不由的同時長出一口氣。康鞘利是終於把心放到了肚子裡,知道自己這一半錢算是保住了。其餘眾人卻是心中狂喜,知道那五百匹良馬,終於是被順利打劫到手了。
廳中眾人一時間賓主皆歡,不復先前沉悶氣象。便在這時,莊大少卻又開口道:「那啥,康納利啊。我剛才進來的時候,聽你說啥勇士的事兒,現在說來聽聽吧。話說我最喜歡談論這個話題了。」
康鞘利面上一僵,額頭掛上了一斤汗。康納利?唉,感情這位特勤爺沒忘了這茬兒啊。人家不是跟我計較,是壓根不理自己的意思啊,在他老人家這兒,已是給生生改了已經。
康鞘利暗暗後悔,這一趟自己就不該來啊。白白損失了五百匹良駒不說,甚至連自己的姓名權都被剝奪了。他心中誓,下次再要出使,就是打死自己也不會接這營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