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鐵騎似一道滾滾洪流,一直奔到距城一箭之地,忽的馬上騎士同時起身,紛紛搭箭往城上射來。
城頭上,張世鐸身邊的親兵大驚,急忙拉著張世鐸往後面掩體中躲去。空中銳嘯之音大作,奪奪奪的聲響不絕中,已是瞬間落到城上。
張世鐸大急,奮力擺脫親兵的拉扯,大聲喊叫著,讓城上守兵回射。只是當守兵紛紛張弓搭箭回射的時候,落下的箭枝只有寥寥幾支射中那些騎士,大多都是不到距離便已經力盡墜地。等到再要射二箭的時候,那些騎兵早已撥轉馬頭,往遠處去了。
張世鐸這才知道,這些騎兵不但是藉著馬力衝刺的度提升射程,更是因著馬上騎士都是力大之人,才能在自己人射程外,將箭射上來。
要是這些人總是這樣來攻,城上除了守城弩外,實在是再沒有能對付的器械了。但守城弩早在二天時,就已經壞的壞了,剩下的也沒了巨弩可用了。張世鐸霎那間不由急的頭上冒出汗來。
只是他正自焦急時,卻忽然覺得奇怪。按理說這一陣箭雨落下,自己城頭怎麼也會有些倒霉蛋挨上的,但現在卻沒聽到一聲慘叫,這個現象可是大不合理。心中疑惑之餘,轉頭去看,卻見很多士兵此刻都是手中拿著一張絹布,上面密密麻麻的,似是寫著什麼字。還有很多士兵,正從地上撿拾方纔那些騎兵射來的箭枝,每個箭枝上,都綁著那麼一塊絹布。原來剛才這些騎兵是來傳信,有絹布包著箭頭,又哪裡能傷到人呢。
張世鐸面色陰沉,早有親兵上前撿起一支箭,將上面包裹的絹布解下,呈給他看。張世鐸伸手接過,打開一看,不由的面色大變。
原來上面竟是一封策反信。大意是李淵起兵,乃是順天應人之事。所為的也不過只是清君側,正君位,為了大隋江山社稷而為的。信中告知所有守城士卒,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了,有那力氣,應當為了大隋的天下去出力,而不是在這兒自相殘殺。信中更是保證,只要大家打開城門,唐軍進城之後,不會妄殺一人,對城中的抵抗也既往不咎。但要是仍要負隅頑抗,阻礙唐國公挽救大隋江山,那麼阻礙的人就是大隋的罪人,唐軍將不再顧忌,全力破城,誓要斬殺所有頑抗之敵云云。
張世鐸看的滿頭大汗,抬眼看看四周守城的兵士,早已聚在一起,紛紛議論不休。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分明都有些哀求和忿忿的意思。顯然,唐軍突然搞出的這種心理戰,已經見效了。
張世鐸心中暗凜,勉強控制著手足的抖顫,大聲道:「大家莫要相信這個,現在他們被咱們擋在外面,四天四夜未能攻進來,自然是這麼個說法,但一旦咱們開了城,等到他們進來後,立時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局面。那時候,要殺要剮還不是全在他們?反賊李淵陰結私兵,攻略州郡,如何還是為了天下?大家大可好好想想。本官在這西河多年,何曾做過禍害百姓之事?今天所為,亦不過是為了給大家保命而已。何去何從,你們自己想吧。若有那想要叛國投敵,邀功請賞的,張某就在此處,大可來拿了某的人頭就是。」說罷,再次回頭看看遠處的唐營,這才轉頭而回。
城頭上眾士卒相對看看,想及這位郡守素日為官之道,對百姓倒是優厚的很。他既是說的這麼篤定,只怕真是那樣也說不定。當下,再低頭看看手上的書信,無奈的歎口氣,將書信扔掉,再次看向城下。
不說城頭守卒無奈的心思,卻說準備回去的張世鐸。從城上下來沒幾步,就忽聽得城西鑼鼓又起,他面色一變,知道這肯定又是唐軍在故技重施了。眼見這裡軍兵的模樣,哪裡還敢再怠慢,慌不迭的拔腿就往城西而去。城西果然也是一樣,好容易安撫完,城南卻又響起鼓聲。張世鐸心中哀嚎一聲,只得再次趕過去。如此,四面城門依次一圈下來,竟是沒有一處漏過。直直忙活了大半天,終是將這撥兒事兒打過去了。但究竟有沒有變故,他自己卻也是心中沒底,只得吩咐親兵,嚴加防守,謹防變故,這才往府中而回。
等他手足顫抖的回了府衙,一進屋中,就支撐不住了,全身大汗的癱坐到席上。心中暗罵唐軍這一手的歹毒,簡直比當日的四面楚歌還要厲害。不由的對想出這個主意的人,大大的咒罵了一通。
城下唐軍大營裡,莊大少狠狠的打了兩個噴嚏。抬手揉揉鼻子,喃喃的自語道:「日,哪個在罵老子?拉去浸豬籠!」嘴中嘟囔著,一臉的慾求不滿之色。身後羅世信和雄大海暗暗好笑。
旁邊李世民微微蹙著眉頭,也不管他在那兒嘟嘟囔囔的,直接打斷他問道:「現在這攻心戰已經弄完了,下面再要如何?就這麼等著嗎?我看方纔那種你所說的奔射之法很好,不如就如此每天給他搞上幾次,定讓城中士氣大落,那麼取城就在反掌之間了。」
莊見面上哂笑,大是不屑的道:「擦,這就叫攻心戰啊?沒見識了吧。這只是其中一個路子而已。重頭戲還在今晚呢,強大的宣傳攻勢,才是心理戰的精華部分!懂嗎?這奔射的辦法雖好,但你能消耗多少箭枝?那不要錢啊?伯父在後面緊巴巴的捂著口袋,咱們在外怎麼也得省點不是,能讓他們自己獻城豈不是更好?再說了,你就算用奔射輔助,還不是得要幾天的功夫?但要是咱們宣傳到位,哼哼,說不定今晚就能進城了。」
李世民苦笑道:「就你搞得那些個孔明燈,就能起到宣傳作用?我只是擔心攻城這麼一停,給了他們喘息的餘地,前面兒郎們的性命豈不是白丟了?」
莊見大不以為然,搖頭道:「你以為那只是簡單的孔明燈啊?要是那樣,老子還不如自個兒去放風箏玩呢。你甭問了,今晚你就知道了。至於你擔心給了他們喘息的餘地,那就更是多餘。嘿嘿,要的就是讓他們鬆弛一下。咱們前幾天那麼個猛攻法,就是讓他們使勁的繃著,這人啊,一直緊張著,突然放鬆下來,那可是最容易出錯,也是心防最低的時候。咱們就要趁著這個時候下手!就算心理戰沒用,經過這一天一夜的休整,咱們的士兵也休息過來了。再以奔射結合著攻城,自然可以一鼓作氣拿下。所以,你就放心吧。」
李世民聽他如此一說,不由的微微點頭,和李建成都是露出微笑。旁邊李靖對著莊見微微挑起大拇指,以示贊同。莊見不由大喜,面上立刻滿是得意之色,就準備給自己大大吹噓一番。
只是他這苗頭剛起,就被李世民等人看到,立刻站起身來,嘴中嘟囔著該當去巡巡營了,一邊說著,一邊就往外走,愣是不看莊大少一眼。李建成和李靖也是隨後跟著就走,直讓莊大少瞠目結舌,一番自吹自擂的言語,就此卡在喉嚨裡,不由的大是糾結。
到了晚上,月華初上。此時正是一天中,人們飯後閒餘的時間。西河郡城中忽然起了一片騷動,所有人紛紛望向夜空。那裡,正有無數的星星點點,隨著東南風往城中而來。數量之多,竟是似乎佔據了半個天空一般。
就在眾人滿面驚駭之際,那些已經慢慢飛到城中上空的亮點,忽的紛紛一陣搖晃,接著便接二連三的爆起一團火光。滿空的火光隨風而舞,將夜空渲染的一片瑰麗。火光中,漫天灑下一張張的紙箴,飄飄悠悠的落滿全城各個角落。
多有孩童飛奔著去搶拾起來,送給自己父母長輩。此時識字之人並不多,一般有了書信之類的,多是找些讀書人幫著解讀。於是,城中左一堆右一堆的,一時間不知多少人,在同時讀著、聽著同一份天下落下的信來。
張世鐸此刻滿面絕望,手中緊緊攥著的,儼然也是一份這樣的書信。信上所書,全都是跟日間飛箭射來的內容差不多。只不過比之白天那份更具煽動性,目標不再是守城士卒,而是全城的百姓了。號召百姓早早打開城門,來迎義軍,共同打造和諧幸福生活。書中甚至列舉了諸多一路行來,其他各處百姓如何迎接大軍,和之後得到的好處。其煽情處,甚至連張世鐸看了,都忍不住心動,更不要說城中那些無知百姓了。
望著天上依然不時飄落的紙張,張世鐸知道,這會兒可不是像白天那樣,只靠著自己的解說就能擺平了。這偌大一個城池,自己就算有分身術,也是不可能各處都安撫下來的。
緩緩鬆開手,那張被他攥的已經皺褶的紙張,飄然落地。微風吹過,隱然還見開城迎接幾個字跡顯露。張世鐸低頭看著,忽然間,似是瞬間蒼老了許多。
二天,西河郡城內暗流湧蕩,唐軍一整天鼓號齊鳴,繼續實施心理戰。到了晚間,城內部分守卒,終是忍受不住壓迫和誘惑,聯合一些民眾,偷偷開了城門,西河告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