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紹很驚訝。他此刻眼中的無心,再也不見往昔那悠然飄逸的風采了。一身本來一塵不染的月白僧袍,這會兒已是骯髒不堪。不惟又是土又是血的,而且好多地方都成了一縷兒一縷兒的了。
這還不算,此刻的無心,半邊臉頰腫起老高,嘴角、胸前全是斑斑血跡。面門正中,尚有一天暗紅的血痕,自額頭直直拖到下巴。聽到自己過來,扭頭相看之際,竟是滿面的驚悸之色,全身緊緊繃緊,如同一隻受傷的野獸。
他在無心過來將丐幫眾人的攻擊接過去之後,專心對付李秀兒,不由的大感輕鬆。只是眼中看著李秀兒如花玉容,一時間怎麼也難捨得下重手。兩人中,弱的一個全力施為,強的那個卻只是抵擋應付,一時間倒也鬥得難解難分。只是秀兒本就不是柴紹對手,再加上藥力並無完全解去,鬥到最後,已是嬌喘吁吁,力難以繼了。
柴紹眼見秀兒力竭,更是不急,只是慢慢磨著她的力氣。秀兒早見眾丐喪命,心中也是悲痛。又擔心莊見安危,本就力氣不支,再加上心神不屬,終是腳下一個踉蹌後,被柴紹一腳蹬到胯部,將她摁到在地。隨即解下腰間絲絛,緊緊縛了,又聽秀兒罵不絕口,扯了塊衣襟將她嘴巴堵住。這才往肩上一扛,來尋無心。
只是看到無心此刻的模樣,不僅柴紹愣住,就是嘴中堵著布條的秀兒,也是瞪大了秀目,驚奇的打量著無心。左右不見莊見的蹤影,料到無心這般模樣,定是他的手筆了,心中不由又是歡喜又是好笑。
無心滿面的緊張,在看清是他們過來後,這才慢慢放鬆下來。只是看到柴紹和秀兒驚詫的神色,不由的漲紅了面孔。此番,自己的形象可是徹底毀了,心中對那小無賴不由的又是憤恨,又是驚懼。
眼見天邊月華隱隱,已是快到掌燈時分了。這要是等到天色全黑之後,那小無賴有著那般歹毒的暗器,隱身於密林之中,更是如魚得水。只有他算計自己,自己卻摸不著他一根毛,便只剩挨宰的份了。
無心眼珠兒一轉,目光忽的停在李秀兒身上,陰陰一笑,讓柴紹將她推倒前面,自己躲在後面,向著林中喊道:「公爺,你那位紅顏知己此刻已在老僧手中了,公爺要是還不束手就擒的話,老僧說不得,也只好對這位女施主用些手段了。」
林子裡,莊見正在貓腰潛行,準備等離著那老禿驢近點時,再給這老禿來下狠的。此刻,無心話語傳到耳中,登時大吃一驚,心中暗暗叫苦。
他要只是自己一人,此刻早就不知跑到什麼地方了。但是沒能匯合到李秀兒,自是不敢先走。那柴紹對秀兒賊心不死,又想以秀兒脅迫李淵造反,秀兒一個女孩子落到這廝手中,一旦有個閃失,莊見怕是一輩子都要後悔的。
他悄悄穩住身子,探頭往外看去,隱約間見外邊三人躲在一處大石旁。站在最前面的一個,身形窈窕,面目卻是看不清楚。莊見微微沉吟,這才揚聲喊道:「賊禿,你少來糊弄少爺,還不知你找了何人前來冒充,不過想騙我出去罷了。有種你就進來,少爺這兒給你準備了大餐,定讓你吃的滿意。你那些小手段,趁早收了起來,想在少爺面前耍寶,你丫還差得遠呢。」
無心眉頭一軒,嘿嘿一笑,探手將秀兒口中布條拿下,揚聲道:「公爺差矣。老衲乃是出家之人,向來不大誑語。這位女施主是不是公爺那位紅顏,你自己一問便知。」說罷,轉頭對著秀兒微微一笑道:「女施主,你來勸勸莊公爺吧,大家不過有些小誤會,還是化干戈為玉帛的好。」
秀兒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壓低聲音道:「大和尚,你便死了心吧。想要姑娘賣友求生,除非日從西出。你有什麼手段不妨儘管施展,我若有事,莊兄自會為我報仇。」
她這幾句話脫口而出,說完之後,自己卻是不由的一愣。自己何時對那個小無賴如此信任了?方纔之言完全是自然而然說出,竟彷彿是天經地義一般。對於自己心思的變化,秀兒一時間不由的又是迷茫又是惶遽。
無心聽了秀兒之言,面上不由閃過一絲怒色。摸出一根銀針,嘿嘿一笑,已是手腕一抖,直接刺入秀兒身上,取得卻是一處痛穴。這痛之一穴一旦被刺,那種疼痛卻絕非是常人可以想像的。那是一種從裡向外迸的痛。
秀兒霎那間只覺得身體內,似是猛地被人寸寸撕裂了,又似無數根鋼針在攥刺,甚至那骨頭,也被人用刀一絲一絲的刮著,一直刮到骨髓中。
她渾身顫抖,頃刻間便已是汗如雨下,貝齒緊緊咬著紅唇,卻仍是一聲都不肯。柴紹在旁看得直搓手,不由低聲勸道:「秀兒,你就吱一聲吧,何苦為了那個賊賤種受這般折磨。」
秀兒此時只覺那痛已是到了全身,自己的頭內似乎有無數小蟲在鑽動,耳中長鳴不已,一個頭顱便似要爆裂開來。聽了柴紹這話後,不屑的看他一眼,隨即悶哼一聲,往後便倒。
柴紹急急扶住,不由轉頭望向無心,低聲道:「師父,這……這,她暈了,怎麼辦?」無心雙目戾光閃爍,伸手將銀針取下。眼見柴紹焦急,忽的心中一動,低低說了幾句,柴紹不由「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無心卻不理他,先是以銀針對著李秀兒一個穴位,輕輕刺了一下,待得秀兒幽幽醒轉,這才轉頭衝著莊見這邊喊道:「公爺,不想你竟恁的狠心,讓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為你遭受這般痛楚。好吧,既是公爺如此惜身,老衲也不敢強求,這便告辭了。只不過臨走之前,卻要成全一番好姻緣。我這徒兒一向心儀這位李姑娘,今日便在此娶了她,就地洞房一番。公爺身份尊貴,倒是最好的觀禮之人,也可為這段姻緣做個見證,平添一段佳話啊。」說罷,已是忍不住得意的哈哈大笑起來。
莊見隱在林中看不真切,只是隱約間看到那個女子似是突然倒下,心頭不由的一跳,險險沒直接蹦出來。只是終歸沒聽到秀兒的聲音,而且旁邊那人也一直沒說話,如何能確定那就是柴紹?
只是在柴紹後來那聲叫聲出口後,莊見兩眼頓時就紅了。那廝確實是柴紹,那麼剛才那個倒下的定是秀兒了。卻不知她遭了什麼罪了,竟能直接昏過去。正自心頭大疼,腦中急轉之時,耳中就傳來無心這番話語,頓時如遭雷噬。
李秀兒自昏厥中醒來,聽到這番話,也是滿面通紅,再也忍不住的怒叱一聲:「無恥!」隨即怒目瞪向柴紹,目光已是如同冰刀霜劍一般。柴紹心中一顫,腳下不由微退半步,扭頭不敢看她。
莊見聽到秀兒聲音,心頭狂震,哪裡還能忍得住。霍的站起身來,大步走出,嘻嘻笑道:「啊哈,大和尚真好手段,ok,ok,少爺投降,投降就是。」
秀兒眼見莊見終是出來,秀目中淚水不由奪眶而出,淒然叫道:「莊大哥,你莫管我。快快自己逃了,以後便為我報仇就是。」說罷,口中一動,就要嚼舌自盡。
旁邊無心早有防備,出手如電,一根銀針已是插在她頰車穴上,秀兒登時口舌難動。莊見遠遠聽到秀兒言語,不由大驚,撒腿往這邊跑來,不迭聲的大叫:「好秀兒,別做傻事!你要死了,我也不活了,沒人給你報仇,那可就虧大了,白白便宜這兩隻烏龜了。你聽到沒?聽到沒?喂~你說話啊,你怎麼不說話?你怎麼了?」
他口中叫著,滿是驚慌之意。秀兒耳中聽著,心中又是感動又是好笑。這般生死關頭,這個少年明明可以逃走,卻毅然跑來與自己同死,其用情之深,如何不令她芳心震顫。只是這人臨死還惦記著不肯吃虧,這幅脾性倒也真個讓人無語了。
心神激盪之下,淚水更是恣意奔流。淚眼朦朧之間,只見莊見已是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也不去看躲在一邊的無心和柴紹,一把扶住自己,口中顛三倒四的嚷道:「別死別死!千萬別死!啊,沒死!好極了,真是好極了!你沒死,我也沒死,大家都不用死了。」
他心頭慌亂,只怕自己跑來抱住的是一具冰涼的屍,此刻眼見秀兒雖是檀口微張,面目僵硬,但手扶處分明是溫暖如常,並不是死人的那般僵硬,不由的心花怒放。眼見秀兒美眸含淚,但那眼神中,卻是露出從未顯現過的柔情,款款的看著自己,如柳枝拂水,片片漣漪,心頭忽的一陣迷糊,就此癡了。
正自目醉神迷之際,忽然脖子後面一疼,身子頓時僵硬,直挺挺的向後便倒。兩邊景物掠過之際,但見無心和柴紹兩張面孔,正自滿面狂喜的望著自己,不由脫口叫道:「我靠,忘了兩隻烏龜……」隨即,腦中一暈,已是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