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離。繡樓上,莊見與李秀兒對坐歡飲。幾個火盆熊熊的燃著,小樓內一片暖意。李秀兒三杯水酒下肚,雙頰暈紅,艷若牡丹。美眸顧盼流轉之間,被燈火襯映的更是靚麗不可方物。
莊見持杯跌坐,滿面的眉花眼笑,只覺如此良宵,醇酒美人,當真是人間至樂了。看著對面英姿颯爽的李秀兒,秀色可餐,暈陶陶的如同身處仙鄉之中。
他二人在此飲宴,羅世信自有李府家人在前院招待,白面卷子加肥肉,堆得如同小山一般,讓羅世信也是大為暢懷。主僕二人各取所需,俱是樂在其中。
夜空中幾絲雲朵飄過,將如鉤般的殘月遮的朦朧隱約。寒風搖動著樹梢,將所剩無幾的幾片黃葉抖落,帶起陣陣的沙沙之聲,隨即又嗚咽著跑過栴角重簷。
驀地,在那院牆之上,忽的現出一條黑影,攀附在牆頭上,略一張望,身子翻動間便已到了院子裡面。那黑影對這裡似是極為熟悉,順著假山樹叢的暗影中,幾次跳躍,便到了小樓之下。
站在樓下,抬頭仰望上面的燈火。昏黃的月光下,只見一張滿是紅包的醜臉顯現,面上此刻竟滿是溫柔之色,只是這等神色出現在這麼一張面孔上,直讓人覺得說不出的詭異。若是莊見此時能看到,定會認出,這張臉正是昨晚嚇了自己個半死的那位。那人打量完四周,隨即便輕輕一個縱身,已是直接攀附上了二樓,微一扭身,足落處悄無聲息,如同狸貓夜行。
蹲在當地小心四下打量一番,確認無人現,便又再次長身而起,直往三樓攀去。雙臂抱著柱子,如同一隻巨大的壁虎般,揉身而上,到了三樓,腰間微一用力,翻身落地。就此貓著身子往前趟去,不多時便到了李秀兒房屋的窗外。
到得窗下,先自背靠牆壁,轉目四望。眼見一切無礙,這才轉身往窗戶上慢慢探去,伸手將窗紙戳破一個小洞,湊上前窺視。
屋子中,莊見正在跟秀兒講著在草原上算計鐵勒騎兵之事,說到羅世信傻乎乎的吃了下了藥的黑豆,吐得稀里嘩啦的段子,不由的哈哈大笑。李秀兒也是禁不住的莞爾。只覺此人便是喜愛胡鬧,這等連自己人也整蠱的事兒,便也只有眼前這位能幹的出來了。
他二人在屋內嬉笑晏晏,卻不知窗外此時早已來了不之客。李秀兒雖身為女子,但英武處卻不讓鬚眉,平日也多看兵書戰策,於那征戰之事大有興趣。此刻聽的莊見講起這塞外戰事,倒也聽的津津有味。
屋子裡火盆燒的正旺,酒濃菜香,二人說的起勁兒,卻是誰也沒有覺,一縷淡淡的白煙繚繞,合著香爐內的青煙,不多時就遍及了整個屋內。
莊見講著講著,就覺得一陣接一陣的睏意,不可抑制的襲了上來。頭腦中暈暈的,也不知是昨晚沒睡好,還是今兒這酒太烈。眼見對面李秀兒也是雙目朦朧的樣子,不由的肚內暗歎,自己這會兒可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可把人家一個姑娘家都拖得犯困了。
當下,扶著案桌站起來,想要就此告辭。哪知這一站,頭中暈眩更甚,剛說了句:「天不早了,我……」就直接是一頭栽倒在地。
####################################################
不知過了多久,莊見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只覺得頭顱一陣陣的脹痛,渾身乏力。他只道自己喝多了,也未在意,只是閉著眼睛假寐。
只是他這種想法並沒維持多久,就霍的翻身坐起。看著自己一身粗布衣裳,不由的呆。再往四下裡打量時,已是滿眼的難以置信。
這是個狹小的空間,四周帷幕垂下,遮的嚴嚴實實的,竟似是在一個車廂裡一般。不對!這就是車廂!耳中車輪粼粼之聲,和身上傳來的微微晃動的感覺,都是表明自己確實是在一個車廂中。
這是怎麼回事?為何自己會在一輛車上?自己最近出門都是和蘿蔔騎馬來著的,怎麼會跑到車上了?啊,難道是秀兒妹妹見我喝醉了,讓人送我回家嗎?但為啥給自己換了衣服啊?難道是自己喝多了,吐了?啊哈哈,定是如此。嗯嗯,話說秀兒妹子還是很體貼的說。莊大少自認自己的分析很有道理,美滋滋的再次倒下。這會兒身上還是沒什麼勁兒,正好休息下。
「蘿蔔,你加快點度,咱爺們回去要補個覺兒,在這睡可有些不太舒服啊。」莊大少大聲的吩咐著。在他想來,既是秀兒給自己安排的馬車,那在前面駕車的,就定然是羅世信同學了。
吱!就在莊大少這一聲吩咐中,馬車突然停了!車內的莊大少粹不及防下,險險沒一頭撞到車壁上去。大怒之下,連滾帶爬的坐了起來,破口大罵道:「死蘿蔔,你做死啊,就不能……呃!你是哪位?」
他那一聲罵還沒完,車簾一掀,一個帶著斗笠的人探頭進來。聽到他後面的問話,呵呵一笑,伸手將斗笠緩緩摘下,溫言道:「阿彌陀佛,侯爺,別來無恙乎?老衲無心稽了。」
無心?!莊見在那聲音剛一入耳時,就禁不住的渾身汗毛都炸了起來。眼前一個光頭濯濯,眉眼清矍,可不是那妖僧無心是誰!
莊見大張著嘴巴,目瞪口呆的看著笑瞇瞇的無心,腦子中霎時間閃過無數念頭。這禿毛烏龜沒死!太陽的,咋就落到他手裡了呢?記得昨晚自己在秀兒那兒喝酒來著,怎麼今天一睜眼,就在這兒了呢?難道是秀兒出賣自己?不會!哎呀,不好,昨天好像秀兒也跟自己一樣,都是最後暈暈乎乎的,難道是酒中有毒?可自己不是掛著朱睛冰蟾,百毒不侵嗎?如果真是毒的話,那麼秀兒這會兒又在哪兒?會不會也被這禿毛烏龜抓來了?太陽啊!這次樂子大了,可要小心應付。咋也得先搞明白怎麼回事,還要看看秀兒有事沒。
莊見自料掉到無心手中,一時半會兒是很難脫身了。心中打定主意,反而安定下來。往車廂上倚了倚,打量著無心,忽的嘿嘿笑道:「啊哈,果然是無心大師啊。哎呀,好久不見了的說。這也不怪我認不出老朋友啊,實在是大師現在這副相貌太……那啥,嗯嗯,英俊!是英俊!大師居然把描紅搞得滿下巴都是,唉,這種化妝手法,真個是驚天地,泣鬼神啊!佩服啊佩服!」
他眼光瞄著無心的臉面,滿嘴揶揄的說道。無心聞聽他說起這個,霎時間滿面的溫和不見了,露出一副極是陰鶩的神氣。他上次被莊見柔絲針暗算,只因離得太近,雖是勉力避開了要害,但一身神功已是被破去十之七八。不但如此,就是一張臉面,也是自鼻子以下,俱被所傷。等到好了之後,因著那針實在是太過密集,拔出之後,留下了無數的紅斑。乍一看上去,便如同鼻子下天生一大塊紅色的胎記一般。
這個大虧實是無心這一生中最大的痛事,此刻卻被莊見這始作俑者反而拿來調笑,不由的再也難以維持那種慈祥的假象,雙目中凶光閃爍,死死的盯著莊見,恨不得撲上去直接掐死這個小無賴。
莊見暗暗心驚,面上卻是努力的微笑著。他心中料定這無心和尚,肯定是暫時不會害他性命。不然,也不用費這麼大的力氣把自己擄了來了,單只為了報仇,只需一掌就能結果了自己小命。所以,這會兒定要狠狠的挖苦下這賊禿。要不然,等到自己的價值沒了時,這禿毛烏龜肯定是不肯放過自己的,到時候,連罵都沒罵過癮,自己豈不是虧死了!
他心中算定,這言語上自然就是怎麼惡毒怎麼來了,幾句話一出,登時就把無心氣的三屍暴跳七竊生煙。半響之後,方見無心長出了一口氣,面色又恢復了原本那溫和之氣,微微笑道:「侯爺說的好笑話,老衲乃出家之人,這幅皮囊便如同衣服一般,修修補補的,能穿就行,也不在乎那些個美醜的。只是侯爺可是風華正茂之時,這萬一要是少個胳膊斷條腿的,那可就大大可惜了。老衲見和侯爺在一起的那位姑娘極是美貌,想來是侯爺的紅粉知己吧。只是不知侯爺一旦變成個缺胳膊少腿的美少年,那位姑娘還會不會喜歡。反正老衲那徒兒是極喜歡那姑娘的,若是侯爺願意成全劣徒,老衲倒是感激的。」
莊見聽的這和尚口中說的惡毒,面上卻仍是一副悲天憫人之色,不由的激靈靈打個冷戰。這禿毛烏龜說這話,無非是告訴自己,他雖是不會要了自己的命,但折斷自己胳膊腿的,將自己折磨一番卻是能做的。而且,聽這話兒的意思,秀兒果然是落到了他們手中,這死禿驢竟然還有個徒弟,而且似乎對秀兒大是不懷好意。啊!太陽的!要是他徒弟對秀兒使壞,那可要遭了!
想到這兒,莊見不由大怒,對著無心狠狠啐了一口,怒道:「老烏龜,你也甭來嚇唬少爺。你當少爺是嚇大的不成?你這會兒不殺少爺,定是少爺對你有用,你也不用假慈悲的來哄騙我。還有,你趁早把秀兒給我送過來,否則,少爺雖然打不過你,但自殺總是會的,你讓我不爽了,老子直接死給你看,讓你屁毛也撈不到一點,你信不?」
無心聞言大鄂,這小無賴能猜到自己要拿他做些事情,倒沒讓他有什麼意外。但他居然像個潑婦一樣,拿自殺來跟自己談條件,實在是讓無心大是無語。看著這小孩滿面的無賴痞像,無心倒也真怕他搞出些什麼怪的,正要出言再撫慰幾句時,卻聽得車外一人說話,這語聲傳入莊見耳中,登時就讓莊見是渾身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