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清晨,到處都籠著一片淡淡的薄霧。遠山、近村以及洛陽城那高大的城垛,都在那層寒氣中,顯出一種灰色。
遠空忽的起了一絲兒紅色,太陽伸著慵懶的腰身,有氣無力的爬上了天邊。那一抹兒的金光照耀下,到處都似是騰起了一陣輕煙,緩緩上升,氤氳著纏繞在樹梢上、屋頂上。一切,便在靜謐中,泛起了一絲兒活氣兒。
「吱嘎嘎」的聲響中,陪都洛陽那巨大的城門剛剛打開,就有兩騎健馬飛也似的衝了出來。急促的馬蹄聲,瞬間將晨曦的靜謐踏的支離破碎。
當先那匹馬,身長過丈,鳥龍頸。通身烏黑的鬃毛,如同緞子般著油亮,四蹄各有一撮兒白毛覆蓋,展動之際,帶起一陣的光暈。
馬上騎士,一身紫色袍服,頭戴三疊帕頭,腰繫金帶。年不過十六七歲,滿面的興奮之色。此際,輕叱著坐下寶馬,撒著歡兒的奔跑著。身後緊緊隨著的,乃是一個面相憨厚的少年,濃眉大眼。雖是下人打扮,卻也是渾身綾羅綢緞的。胯下一匹棗紅馬,努力的追著前面那人。這二人一看就是極有身份之人,只是奇怪的是,這般出行,卻是形單影隻,並無相送之人。
「少爺!少爺!你慢點啊!這啥馬能趕上你那烏雲蓋雪啊,這剛開始就這般跑法,可不要累死我這匹馬啊。就算馬累不死,這人也受不了啊,剛吃完飯的說,可不把肚子顛破了。」憨厚少年滿面幽怨的抱怨著,一邊拚命的催促快下馬兒緊趕。
前面那紫袍少年聞聲,輕輕勒勒馬韁,將度控制住,這才回身笑罵道:「你個死蘿蔔,早上讓你少吃點,誰讓你丫貪吃來著。這會兒在這兒跟爺囉嗦,信不信老子直接甩了你,讓你中午飯都沒了著落?」
憨厚少年面上大驚,急聲道:「得得,小的跟著,小的跟著還不成嗎?幹啥來不來的就剋扣口糧啊?」嚷嚷著間,已是催馬趕上少爺身旁,並騎向前。
這二人不是別人,正是自洛陽回返大興的莊見和羅世信。三日前,紫微宮乾陽殿上,莊見藉著納言蘇威進言要楊廣回京的機會,成功的讓老楊同志下了決定。以趙王楊杲留守大興監國,趙王舍人、忠國公莊見仁從旁輔助,以鎮京師。
眾臣眼見局勢難以挽回,又見裴世矩、裴蘊都積極表示贊同,只得俱皆不語。納言蘇威自感莊見為自己解圍之德,想想雖說這種格局對國家極是不利,但如果改變不了,那麼以這位莊公爺在趙王身邊卻也是最妥當的了,當下也是贊同。莊見心願終是得償。
莊公爺計謀得逞,心頭大是痛快,下朝後先往宇文化及處討了那園子,將一干手續辦利索了。又遍請朝中眾位大臣,就於新府邸中歡宴,美其名曰「燒炕」,趁機一一勒索了一遍,這才心滿意足的,帶著搜刮來的十餘萬兩銀錢啟程返回大興。眾大臣被宰了一圈兒,聽說莊公爺要離開時,當晚均是在家紛紛擺酒飲宴,撫額稱幸,歡慶這個瘟神終是走了。至於給這位公爺送行一說,卻是根本無人提起,都是唯恐再被這位爺逮著機會,立個名目索賄,這才有了今日一早,只有莊大公爺主僕二人上路的事兒。
莊見既是圓了心願,又在洛陽搜刮夠了,於那無人送行一節倒是毫不在乎的。只是想及家中諸女和眾家兄弟,一決定動身後,就是忍不住的歸心似箭,恨不能一下子就回到家中。難得的早上起個大早,不停催促著羅世信快走。可憐小羅同學只吃了個半飽,就被莊大少拖著跑了出去,城門一開,愣是一個出了洛陽。
二人一路疾馳,等到傍晚時分,就已經看到了大興城六道嶺最高處的建築了。莊見勒停坐下烏雲蓋雪,一人一馬都是渾身冒著白氣兒。等到後面羅世信趕上,莊見雙目放光的回道:「蘿蔔,咱爺們回來了。今晚上擺個大大的場子,跟兄弟們痛痛快快的大喝一頓。今天白面卷子、肥肉敞開了讓你小子吃個夠。」
羅世信大喜,使勁的嚥了口唾沫,急急催道:「哎呀,那還等啥,少爺,咱趕緊走吧。要是回的晚了,他們一旦用過了晚飯,豈不是白費了您這麼好的想法。走走,快走!」說完,已是忙不迭的急急一踢胯下駿馬,蹭的一下,竟是當先跑了出去。
莊見在馬上看的一呆,不由大笑,隨即輕輕一拍烏雲蓋雪,順即追上。二人風馳電掣,如同刮起兩道旋風一般,已是堪堪在城門關閉之際,衝入了大興城中。
當晚,忠國公府上,座無虛席。莊見居中,李靖、蘇烈相伴左右,羅世信、侯君集、伍天賜、伍召、莊祥、丐幫七叔、青幫尉遲恭俱皆一一在座。眾人歡聲而飲,熱鬧至極。紅拂諸女自另開了一席,坐於諸人旁邊。眼看著愛郎此番回來更是神采飛揚,不由的都是心神俱醉。莊見這次遠行,前後近半年,行蹤遠至漠北,家中諸人無有不掛記的。
尤其等到李靖回返,說起雁門之事,眾人更是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一天也不知派出多少探子,往北地去探聽消息。及至後來自太原得知莊見已然無恙回返後,這才稍稍安定。
後來聞聽皇帝傳旨要眾大臣俱皆往陪都隨駕,花語依人二女便要忙著張羅收拾。她二人雖是與莊見成了親,但卻因莊見覺的她們年紀太小,遲遲未能圓房。眼見其餘諸女與莊見都是魚水和諧的,小心思裡便常常擔心有朝一日,少爺不要了自己。這會兒聽聞這個消息,唯恐莊見不肯讓二人前往,便忍不住先自忙活起來。
仙兒性子清冷,只是笑看不語。紅拂與慧兒卻是好笑,攔住二女,讓她們大可放心。說莊大少鐵定會想辦法賴在大興的。二女不解,等到紅拂說起這位夫君的性子,二女才恍然大悟,俱是吃吃而笑,於自己二人那般心急也是羞赫不已。
原來紅拂等既然知道那楊萍兒、楊惋兒還有那位李閥家的李秀兒仍在大興,以他們那位夫君的脾性,那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就此留在洛陽的。這事兒,事後被莊見知曉後,非但沒有半分覺得丟人,反而大是歡喜,毫不慚愧的將自己的長情大大的標榜了一番,讓紅拂諸女呆愣之餘,唯有歎息那謙虛二字,在自家夫君那裡確實是很難找到的。但對夫君不似別的男人般,只將女人視作附屬品一事,卻是極為歡喜的,心中對莊見的愛意,更是氾濫的一不可收拾。
此刻,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莊見放下酒盞。令下人盡皆退下,這才將自己讓大家俱皆移到太原一事,細細說了。大興這裡,只留蘇烈、伍召二人。兩幫一莊中,各分出一半人手去太原設立分舵。
眾人盡皆愕然,渾然不知這位老大怎麼突然做出這番安排。唯有李靖抬頭看了他一眼,低頭若有所思。
紅拂娥眉蹙了蹙,張張嘴,卻又忍住,暗暗打算今晚回房後,定要問個清楚。花語依人二女,目光幽怨,將頭低下。她二人本來打算,這次怎麼也要讓夫君跟自己姐妹圓了房的。這宅中諸女,只有她兩個是被人以姬女的身份送給莊見的,平日裡就多有擔心會被看輕,此刻一聽莊見又要把眾人全數送往太原,不由的都是暗暗歎息,此次一番心思又要落空了。
侯君集蹙眉道:「老大,我等俱皆去了太原,你在大興的安全如何保障?」
莊見嘿嘿一笑道:「怕啥,我身邊不是還有蘿蔔嗎,大海過些日子也就回來了。再說了,這裡既有城管司的官面力量,還有兩幫一莊的半數人馬在此,你老大我也不是讓人隨便捏的,又有誰能傷了我?你只管照我的安排去辦就行,其他事兒不用擔心。」
侯君集皺了皺眉頭,終是勉強點頭應了。伍天賜等人本想再多問問,眼見莊見似是不欲多說,只得也將嘴巴閉上了。眾人一時間,失了酒宴的興致,又想既是老大如此匆忙的安排眾人離去,想來跟諸位夫人定然還要說說話的,當下,便在蘇烈領頭下,齊齊向莊見告辭。
莊見也不再留,起身將眾人一一送出。站在門口眼望眾人離去,李靖淡淡的道:「可是欲要托庇李家之下?」
莊見歪頭看看他,忽的笑道:「藥師大哥,你可還記得我當日跟你說過的話嗎?」
李靖抬眼看看他,微笑道:「可是時候到了?」
莊見大笑,點頭道:「不能說到了,但是絕對是快了,所以才要提前準備。你到了太原,不妨和李家我那位拜兄多多接觸下,對你日後的展,定然是大大有利的。」
李靖眼中閃過一道光彩,微微的點點頭道:「那位李二公子有龍鳳之姿,氣度儼然,當不是平凡人物。怎麼,你可是對他抱有期望?」
莊見回身往院裡走去,走出幾步站住,回頭看著他笑道:「期不期望的也說不上,不過多做一手準備總是好的,藥師兄以為呢?」說罷,不再理他,自顧轉頭直往後院而去。
李靖站在台階上望著他的背影,眼中忽的耀起一片神采,抬頭遙望夜空,一輪明月正自黑雲中漸漸閃出,清冷的光輝旋即灑遍各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