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鄙視,這臉上卻是滿面堆笑,毫沒有一絲兒尷尬。賠笑道「哎呀,宇文兄果然是大家士族出身,這說出來的話,就是跟別人不一樣。我這回醒過來後,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原來是這樣啊。佩服佩服!」
頓了頓,轉頭看看裴恪,才又接著道「唉,也不知宇文兄這腦袋瓜子怎麼長的,咋就這麼好使呢。隨隨便便,就能給出這麼有見識的答案。看來日後宇文兄一定能飛黃騰達,宇文家能凌駕於眾臣之上,成為我大隋第一門閥,果然是有道理的啊!這別人家嘛,唉,總是差著一些火候啊。」說著,搖頭讚歎不已。
這廝口中說著,眼角卻不斷的瞄著裴恪。話裡言外之意,明顯是說裴恪不如宇文士及。最後更是直接暗挑兩家在朝堂上的權利對比,實是險惡至極。
身後小棒槌聽著這廝一番拍馬,身上不由的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暗自佩服自家這少爺,還真是能厚著臉皮胡侃。
宇文士及聽的莊見這一通馬屁拍下來,不由得眉花眼笑,大是得意。哈哈大笑之際,突然覺得這小子,似乎也挺順眼,並不是那麼討厭了。
旁邊裴恪卻是暗暗咬牙,偷眼見宇文士及那得意模樣,心中不由的有些惱怒。狠狠的瞪了莊見一眼,這才細聲細氣的道「莊哥兒口舌之功見長啊。只是這以後之事,以後再說吧。誰又能說的準呢。時辰不早了,咱們還是進去吧。免得給先生責罰,你莊哥兒本就是花了銀子來混的,自不打緊。可咱們卻是實打實的在這做學問的,若被先生說上幾句,面上須不好看啊。」說罷,自顧一拉宇文士及,向裡走去。
宇文士及一愣,點點頭,也不理睬莊見,自和裴恪一同轉身而去。那馬車便隨著停到國監院門口等著。
莊見心中大怒。這狗屁的裴恪居然直言說自己是廢柴,他們被罵了就面子上不好看,他莊見被罵了就無所謂。我呸!香蕉你個巴拉的!拽什麼拽,娘的,跟個二五八萬似的。裴恪,裴恪,你丫就是個陪客的料!早晚有一天,落到老子手裡,把你賣到妓院裡當鴨子去陪客去!
「呸!」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腦中意淫著有朝一日,這裴恪在妓院裡被人大爆菊花,婉轉哀嚎的情景,心中不由的大爽,立時便回嗔作喜。優哉游哉的跟在二人之後,往國監院走去。
到得門口,小棒槌立住腳,停了下來,將手中提匣放下,自往牆邊等著。莊見一愣,問道「你幹什麼,怎麼不進來?」
小棒槌一呆,這才道「少爺,這國監院乃是皇家所設,授課之時,除了監生之外,旁人不得入內。小的就在這等著,等到午時少爺下了學,小的自會進去給少爺送飯的。」
莊見搔搔頭,這才明白。感情這裡還有這規矩,學生要自理,家長請止步啊。皇家所設?媽媽的,該不會有什麼皇親國戚在裡面吧。他雖是得了莊見仁的一些記憶,終是有些殘缺,再加上那莊見仁以前只顧著尋美人看,來的次數不多,對於這監院裡的事情,便是不甚了了啦。
這國監院乃是楊廣推出科舉制後,方才興建的。只對朝中大臣和皇族子弟開放,為他們教授課業。從這裡出去的學生,日後怎麼也會給個差事做的,倒和後世大學以前的包分配差不多。
加上同窗不是皇親就是朝中有勢力的大臣,這股子人脈,實是做官的大好基礎。是以,莊樂生幾乎拿出一半的積蓄,四下奔走,總算找了門路,給莊見辦了個監生的身份。在這裡能學到多少學問是不敢想的,但總算為兒子謀了個鐵飯碗,他就是以後閉了眼,也能放心了。
莊見哪裡知道這些,聽小棒槌說完,只得向他揮揮手,自己提提心氣,邁步走了進去。
進了大門,只見簷角重疊,四下裡屋舍整肅,圍成一個口字形。兩邊俱是迴廊,前面幾階台階下去,就是一個廣場。只偶爾幾個僕役走過,亦是輕聲輕腳,安靜中,顯出一份凝重。
對面便是二道門,進去之後,方是正院。監生授課之處,就在右首一溜兒房內。院中花石掩映,亭台隱現,頗有一些雅趣。
莊見不再多看,只按著記憶中路線,走進學堂。進的堂內,不由得一窒。只見堂內縱向放著四溜兒矮几,此時幾後,已是有半數跪坐著些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小的不過八九歲,大的約莫十六七。俱是綾羅綢緞,佩金掛銀的。
這些孩兒中不惟有男的,竟然還有幾個粉妝玉琢的女孩兒。只是不管是男是女,人人面前都放著筆墨紙硯,他低頭看看自己空著的雙手,登時便傻了。
此時眾人見了莊見傻呆呆的樣子,不由的都是爆出一聲哄笑。宇文士及和裴恪,正自坐在最前面。眼見莊見進來,宇文士及念著他方才一番奉承,並未多言。
裴恪卻是譏聲道「看看人家莊哥兒,來監院居然是兩手空空,難道說令尊俸祿淺薄,買不起筆墨嗎?唉,你我雖身份懸殊,但總算是同窗之誼,只要你對我張張嘴,區區一套筆墨而已,在下便是送了你,也是沒什麼問題的嘛。」說著,面上已是一片嘲笑。
眾人聞聽都是輕笑不已,議論紛紛。唯有一個身穿淡黃色衫子的女孩,卻是微微皺眉,只是眼神看著莊見,亦是有些詫異。
莊見眼珠兒一轉,忽的走至裴恪身前,躬身一揖,然後默不作聲的對著裴恪大張了一下嘴巴,稍停之後,又是一張。然後便自顧彎腰,伸手逕自將裴恪面前的筆墨等物,盡數收起,也不說話,拿著便走。
眾人看的奇怪,不知什麼意思。呆呆的看他自顧走到自己案幾前,慢條斯理的把那些筆墨之物,堂而皇之的擺到上面。又拿起那個玉石鎮紙,細細打量摩挲一番,這才面現讚歎欣賞之色,點點頭放到攤開的紙上壓好,安然落座。
大堂內一時間俱皆安靜,那個黃衣女子也是滿面訝異的愣住。裴恪直到此時方才醒過神來,面上忽的潮紅。霍然拍案而起,喝道「莊見仁!你好大的膽!竟然敢強搶我的東西!」
莊見愕然抬頭,滿面無辜的看著他,愣愣的道「咦,裴學兄何處此言?小弟雖說是窮了點,但也絕不會做搶人東西的事的。學兄是不是哪裡誤會了?」
裴恪大怒,指著他案子上的筆墨,怒道「你不做那種事,那你桌上放著的是什麼?那些東西難道是你的不成?還是說,我那些墨筆長了腿兒,自己跑過去的?你若不是強搶,那就是盜竊!不論怎樣,你都等著下大獄吧。」說著,冷笑不已。
莊見連連擺手,道「等等,等等。」裴恪冷笑道「怎麼?可是怕了?」莊見正色道「裴學兄差矣!小弟又沒做什麼虧心事,怕什麼啊。等我把話說完,你再給我定罪不晚。」裴恪氣結。
莊見先是起身對著堂內眾人,環環做了個揖,這才道「各位同窗,剛才大家可都在眼前,聽的明明白白的。裴學兄可是說過,只要小弟我向他張口,就會幫襯我,將他的筆墨贈給我的。這總該不是胡說吧。我方才可是已經向學兄張了口的,而且還是一張再張的啊。裴學兄總該不會看不到吧?我張完了口,拿那些東西的時候,學兄也未阻止,顯然也是同意的,為何這會兒又來說我什麼搶劫、偷竊的?」說罷,已是滿面哀怨的看著裴恪。
眾人先是一愣,陡然哄的大笑起來,只覺這莊見大是有趣。有那喜歡熱鬧的,更是大聲叫好,一個安靜的學府之地,頓時沸反揚天。
裴恪聽著莊見一番話扔出來,不由的張口結舌。這廝怎麼這般無恥!就藉著這麼個理由,這自己的東西就全改了姓莊了?而且竟然還那麼的振振有詞!無賴!無賴!便是那街頭的痞子,也不如他者般厚顏無恥!
裴恪心中咒罵,雙目死死盯著莊見,眼中直欲冒出火來。待要張口駁斥他,那邊莊見早已看到,搶先一揖道「小弟打從來了大隋,就總聽說裴兄任俠仗義,心地仁善。做過的好事,數不勝數。什麼救助弱小啊,什麼仗義疏財啊,從不虐待小動物啊,看到老人家路過,都要伸手扶一把。唉,小弟原本是不信的,可通過今天這事兒,看來裴兄果然是名符其實啊。」他一本正經,板著指頭說著,搖頭讚歎之色,滿溢臉上。
眾人聽他說的有趣,笑的更是歡暢。角落裡那個黃衣女子,亦是玉面憋得通紅,顯是在極力忍著。只是那流轉的眼波兒,卻是怎麼也難以掩飾住那份笑意。波光瀲灩的眸光,在莊見面上轉動,對他大起好奇之心。
裴恪耳中聽著莊見一番胡說八道,簡直就要暈了過去。什麼叫他自打來了大隋,這廝打小就在這兒的,居然化妝外來人。說我任俠仗義,總做好事。那麼我要是不給他這些,是不是他所說的,就都反過來了?這個小無賴!他那日怎麼不摔死?那天打雷怎麼不劈死他!他心中憤懣,只覺一股氣,悶悶的在胸口堵著,怎麼也出不來。
莊見肚內暗笑,面上卻是一片歡喜讚歎之色。眼見裴恪面色發青,眼珠兒一轉,卻又對著他一揖,面現不忍的道「裴兄怎麼面色不對啊?可是有什麼舊疾發作?不過不應該啊。剛才咱們來時,你不是還好好的嗎?啊,難道說是你心疼剛才給我的這點小玩意兒嗎?可是按裴兄平日所為的傳聞,不應該啊。唉,好吧,這樣吧,如果裴兄真是心疼了,只要跟小弟點點頭,小弟自當全部歸還。決不敢貪圖裴兄這點小錢財。如何?」
裴恪此時,只覺得頭一陣陣的發懵,心中似在滴血。小玩意兒!小錢財!不說別的,單只那個玉石鎮紙,就值不下五百兩銀子。那可是上好和田玉所製,不惟光滑細膩,上面雕工精細,據說乃是前朝寶庫中的物件。自己最是喜歡,磨著爹爹求了好久才求來的。到了這無賴嘴中,竟然成了小玩意兒!小錢財!你這無賴,土包子,你裝什麼有錢人啊,你認得那東西的價值嗎?你怎麼不去死啊!天啊,你就收了他吧!
裴恪只覺得自己從沒有像今天這一刻,如此虔誠。如果現在老天能一個雷劈死那個無賴,他一定會備上一份大大的祭禮奉上的。
他雙唇緊抿,肚子中不停的咒罵著,眼中卻見那個無賴竟然對著自己又是一揖,不由的渾身一個激靈。這廝又要說什麼?他又要說什麼?蒼天啊!大地啊!你讓他住嘴吧!裴恪不由的心中哀嚎。
可惜,莊見同學沒有聽到這個請求。對著他微微一咧嘴,頓時,裴恪便如同突然見到了魔鬼的微笑,那半張的血唇之間,白牙閃閃,竟是好像閃出了光芒,欲要擇人而噬。耳中卻又飄來了那個無恥的聲音。
「裴兄,小弟看你滿面為難之色。可是因為怕名聲受損嗎?唉,不會不會!你放心吧。小弟還是體諒你作為一個名人的苦衷的。」說著,轉身對著眾人團團抱拳,滿面誠懇的道「諸位同窗,今天這事兒呢,小弟有一事相求。還望大家能答應小弟。」
眾人眼見越來越是熱鬧,又都是孩子心性,登時紛紛點頭,連聲催促,要他快說。莊見正色道「小弟的要求就是,還望各位同窗莫要出去傳揚這事兒。咱們也應該體諒下裴兄的感受嘛,大家說是不是?」
眾人聞聽一呆,方才二人那般交鋒,顯然是倆人不對付。正自盼著熱鬧呢,怎麼這莊見仁卻突然打住了?莫不是真的怕了裴家的權勢?話說那裴家也不過是個諂媚小人而已,雖有些聖眷,但也沒到了讓皇上,就為這點小事隨便找大臣麻煩的地步啊。這莊見如此怕事,忒也無趣了。眾人一時間不由有些冷場。角落裡那個黃衣女子,顯然也是露出一份失望的神色來。
裴恪被今天的事兒,打擊的有些懵了。慘遭摧殘之下,此時心中,竟突然對莊見生出些感激來。只可惜,他這感激尚沒有維持一分鐘,就在莊見下一句話中,徹底消失無蹤了。也終於讓他深深的體悟了,什麼叫推倒之後,一定要再踩上一腳了。
原來莊見說完那話後,自己故作沉思狀,微微搖搖頭,又接著歎息道「嗯嗯,單只這樣還是不夠的。諸位同窗回去後,跟自己的親戚朋友,街坊四鄰的,都打個招呼,囑咐到了,千萬別往外傳!嗯嗯,就是這樣,還望各位同窗答應小弟這個小小的請求吧。」
眾人被他這一頓一揚的手法搞得一呆,有那反應快的,已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隨即便是哈哈大笑起來,揉著肚子,笑的眼淚直流,不停的點頭,笑道「答應!答應!咱一定把話帶到!一定帶到!哈哈,笑死我了,笑死我了……」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齊聲大笑間,那聲音直欲將房頂掀了起來。這素日肅穆安靜的傳業授課之地,便因著莊見這廝的到來,第一次如同菜市場一般熱鬧,全沒了往日的莊嚴。
那黃衣女子此時早已是巧笑嫣然,便如同偷偷開在山谷中的一朵花兒一樣,藏在眾人之後,偷偷樂著。暗暗思量,今日這般偷跑過來,這是值了!回去後縱然被母親訓斥一頓,也是不冤。這十五年來,自己從沒像今日這般暢懷大笑。
裴恪此時已是欲哭無淚,耳中轟轟的,都是眾人的笑鬧之聲。只覺天地間所有人,都拋棄自己而去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眼前這個魔鬼造成的。可偏偏自己卻是鬥不過他,他不由得一陣彷徨。
旁邊宇文士及從開頭便已傻了,怎麼也猜不到,平日裡那個只管貪色的傻小子,如何竟變成這般犀利。此刻眼見裴恪滿面無助的樣子,雖說平日也只是他總來巴結自己,但眼見他現在的慘樣,不由的起了兔死狐悲之感。
當下沉聲咳嗽一聲,站了起來。眾人眼見他站起來,頓時都是一靜。這宇文家和裴家可不一樣,還是莫要撩撥他的好。
宇文士及掃眼看看四周,眼見眾人各自轉首他顧,顯是對自己忌憚,不由的大是得意。隨即對著莊見道「莊哥兒,為人做事,且留一份餘地,這事兒就到這兒吧。我見你今個兒轉了性兒,這才好言相勸。你若是不知進退,哼哼。」說罷,不再多言,只是看著莊見。
莊見滿面委屈之色,作揖道「宇文兄說的哪裡話來,小弟在二位面前,那敢多說半個不字啊。只是,這些東西,那個,裴兄倒是要不要回去啊?怎麼也得給個話吧。不然,這回頭搞出誤會來,那大牢的滋味,小弟卻是不想去嘗的。」
宇文士及氣結,轉頭來看裴恪。卻見他依然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樣子,不由生氣。方要代他做主了結算完,卻突然聽的門外,傳來一聲威嚴的咳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