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公主這句話,無疑已經默許了尹冬夜與錢米的關係,也就意味著二人面對的最後也是最為堅實的最後一層障礙,在經歷了這許多波折之後,終於掃除一空。
「母親。」尹冬夜也沒料到到母親會突然間改變立場,一時訝異,怔怔地看著母親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大長公主自是曉得他的疑惑所由,卻不急著為他解惑,只是輕歎一聲,方道。「歲月最是無情啊,當年還是承歡於先皇膝下的女兒,一轉眼間,兒子都已經這麼大,真是不認老都不行了。其實認真想想,我這大半輩子可說過得順心順意,貴為先皇長女寵愛非常,錦衣玉食享盡榮華,又嫁了自己喜歡的夫君,生了個如此出色的兒子。比起我那些同樣貴為皇女,但為了國家大局不得不離開生養之地遠赴旁國和親,永遠不能再見親人一面的皇姑皇妹們,實在是老天分外眷顧。我得到的福分已經很多了,若再不知足只怕老天爺也看不過眼,幹嘛還一個勁地和少年人們過不去,倒不如兩得其便落個皆大歡喜,你們說可是這個道理。」興許是解開了長久以來盤亙心中的心結,讓她感到整個人都好似輕鬆了一大半似的,這才覺原來自己一直自找煩惱,兒孫自有兒孫福又何必太過強求。
她說得誠懇笑得真摯,便連再多疑的人都看得出她說的都是真心話,完全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母親單純出於希望兒子能獲得幸福的心思,其它的已經不是她在意的方面了。
「母親說的再對沒有了,句句至理名言,我一直就說母親是天底下最好的母親,不但美麗無雙而且通情達理,父親當年能娶到母親,真是他最好的運氣。」一直處於她倆磨心之間,左右為難的尹冬夜可算盼到這一天了,高興得差點都忘了自己還是個病號,只顧著打鐵趁熱拍母親的馬屁,好趕緊將事情敲定下來。
女人善變夜長夢多,深切明白這個道理的他如此難得才等到母親改變初衷,又哪能放過著千載難逢的機會,好話一籮筐還不是怕母親過後想著不妥又生枝節。
「得得得,每次你這樣使勁給我說好聽的,就多半沒正經心思,如今還想使這招,也不怕郡主聽著笑話。」大長公主豈有不知兒子用意之理,然正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好話兒聽在耳中總是讓人舒坦,雙眼透著一股子意味深長的顏色往二人臉上轉悠了一圈,復接著打趣般說道。「往日看你們倆站在一塊兒便總覺得處處不順眼,可現在看著看著,卻反倒看出點夫妻相來了,興許真是我的眼神兒不同了。」
和大長公主交手了幾回,又相處了那麼些時日,對於她的性子錢米自問已經很瞭解,說好聽點是愛恨分明,說不好聽那是任性自我。她若喜歡一個人,那是對他千好萬好都不足惜,倘若她是不喜歡一個人,那便橫眉冷對絲毫不加掩飾,更萬萬別想能從她口中聽到半句好話。
如今她忽然說出這番話來,那可真算得上是難得之極,會對一個人由極其厭惡變為接受欣賞,這等前後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事,想來也還是她這大半輩子來頭一回。
其實說句老實話,一個
人根深蒂固的觀念並不會在短時間裡完全逆轉,即便是經過這一連串生的事情,大長公主對錢米有了轉折性的改觀,但她仍算不上她心目上最為理想的媳婦。然當日兒子生死不明,她每天向上天禱告許諾只盼兒子能無恙歸來,再不敢有更多奢望,如今心願得償其它方面的期望值無形中已經大大降低,故而才有了今時今日的開明之說,錢尹二人也可說是因禍得福了。
她已經把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錢米心中自是歡喜不盡,只是幸福來得突然了些,讓她反倒有點受寵若驚不曉得如何應對起來,老半天才腆著臉,用幾乎要飄落地下般的聲音含糊應著。「大長公主真愛說笑,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呢。」
錢米骨子裡也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別人若對逼她一分,她為顧及利害表面自然會有所退讓,可心裡卻不會有所敬畏,倒是逮著機會還會有所反進一分。可遇到對她溫言相對的,那即便對方有不對之處,她也不好意思與人多作計較,糊弄著便過去了。所以當眼前的大長公主出其不意,主動給她遞來綠油油的橄欖枝,她難免生出幾分慌張窘迫。
情況的大逆轉讓臉皮厚實的錢米都有點招架不住了,尹冬夜這傢伙倒是一貫的沒臉沒皮,還在一旁喜上眉梢地添油加醋道。「都快是自家人了,不用喊得這麼生疏嘛,日後還要改過來,多麻煩。」
「你還胡說,皮癢了不是。」錢米本就窘得慌,偏這傢伙還存心看她笑話似的要火上加油,真是讓她又氣又羞,可此時此刻偏偏除了只是聲責怪又奈何他不得。
既然已經決定接受錢米這個「準兒媳」,那麼兩口的一點打情罵俏的情趣,作為過來人的大長公主表現出相當的包容,甚至為了適時地昭顯自己的身份,不惜失落兒子的不是。「這孩子就是這麼個德行,總沒個正經,外面的人不知道的瞧著他有點成績,還以為他有多穩重有為來著,也就自己人曉得不過是只潑皮猴子而已。」
「可不是,認識他越久越,便覺他與世人眼中的大不一樣,大夥兒可都被他騙了。」一句既是戲謔又引起共鳴的「潑皮猴子」,登時讓錢米對大長公主生出「知己」之感,不自覺便搭嘴與之一並抱怨起來。
「你們這麼快就連成一線擠兌我來了,那我往後的日子豈不難過了,真是天不佑我。」看到這兩個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終於能夠和睦相處,尹冬夜滿心都是說不盡的歡喜,為了不讓這種美好氛圍消減,又何妨裝傻弄乖以供談資。
「你這不知足的孩子還敢抱怨起老天來了,你這次能保住性命全須全羽回來,已經是天大的造化了。老天爺若少庇護個一絲一毫,如今也就沒你什麼事了,倒在這瞎胡說,改明兒我還得給你去寺裡還願佈施,酬謝神恩。」一直懸著心直到今日才稍感寬慰的大長公主聽他口沒遮攔,心裡急趕緊打斷他的說辭,還得巴巴地替這「不知好歹」的兒子給滿天神佛解釋,生怕老天爺一個不開心便將他的命收回去。
「瞧你幹的好事,又說錯話了不是,就不能清清靜靜地消停一會。」錢米知道他這傢伙向來都是「百無禁忌」,但這時候總不免要顧忌長輩的心思,自然還得幫著大長公主數落他幾句。
「行行行,如今你們都結成同盟一致對外,的又豈敢不從,往後家裡的事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斷無異議。」不糾結於「家裡誰說了算」這個問題向來是尹家男人的優良傳統,虎父無犬子,尹冬夜更是將之奉行到底,只要她們別再內鬥什麼都好說。
尹冬夜「捨身成仁」充當被吐槽箭靶,成功讓錢米一掃方纔的窘困之氣,接著又有奶娘將剛睡醒的呼呼抱了進來,三人在溫暖如春的屋子裡,一面逗弄著還懵懂不知事的傢伙,一面有說有笑共述天倫,一切都開始漸入佳境。
雖然有些不放心,然畢竟尹冬夜已經回了尹府,一切都有人照料伺候,錢米也著實掛念宮裡的明月等人,掂量著時間終於在宮門關閉的前一刻順利溜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