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威難測,錢米儘管早就猜到了當日出手幫助自己親大哥錢大苞的年輕貴公子,十成九正是眼前這位一國之君,可是誰知道他在這戰事煩擾的節骨眼上偷溜出宮去是做什麼不能讓外人知曉的秘密勾當一自己說錯了話讓這擁有生殺大權的天子起了懷疑厭惡之心,那事情可就不好辦了。
話。這時候可不能傻乎乎的先流出自己的底細,既然他和她繞圈子打哈哈,那她也不能急著往圈子裡跳,先摸摸他究竟是怎樣心思才好往細處說
唉,什麼叫伴君如伴虎,可不是世人胡說的。
因存著如斯顧忌,錢米不由得更是謹慎言詞起來,將差點拖口而出的話又硬生生嚥回肚子裡回爐重鑄,片刻間將之掂量了數回覺得分寸恰當了,這才裝出個恭順謙遜樣子盈盈一福道。「承蒙皇上誇獎臣妹不勝惶恐,臣妹身為女兒身也不能做什麼要緊事,大長公主是長輩,在她不便之時幫忙著照看著點原也是我等輩分內之事,實在不敢居功。如今邊關不太平將士們為保家衛國吃苦受累,皇上若真要賞,臣妹願將賞賜俱都捐到軍中分給有功之士,也算臣妹一點微薄心意。」
錢米這番言語頗是有著大家之風,龍清熾聽在耳中甚是受用,臉出一種寬慰認同之色,右手食、中二指輕輕敲了敲鋪著綢緞的案幾,沉默了片刻,才像是有了某種決定一般又開金口說道。
「勇樂郡主懂分寸知大體,朕原也是知道的,如今看來更是難得的賢能懂事,與那些個養在深閨五穀不分的千金姐果然很有些不同,冬夜的眼光確是不錯。」
皇帝沒有先兆地突然提起尹冬夜,當即令錢米的精神猛地一個抽緊,兩隻耳朵更是恨不得能如兔子似的豎起來,好聽清楚他的一字一詞。
他想說些什麼?事情果然和尹冬夜有些關聯不是?
帝皇之術先一點就是得有識人之能,龍清自見多識廣閱人無數,多少慣於裝模作樣的權貴大臣們都在他的一雙利眼下顯出本質。錢米這等本能直接的神情變化,又怎麼會逃得過他的法眼裡去,當下心裡只覺得這半路表妹倒也真有幾分可憐可愛,也就不欲再與她費口舌繞圈子,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
「前些天朕微服到城外去了一趟,恰好遇到了郡主的親生兄長來京尋你,卻又不得其法,朕便多管了閒事讓人給他帶了路,想必郡主昨天已經與他相聚了吧。」他這話說得還有點保留餘地,其實眼線早就將錢大苞與錢米相見的消息回報了他,甚至連錢大苞眼下留宿於京城哪間客棧住幾號房間他都一清二楚,這麼說不過是給錢米留點安心,免得讓她覺得自己一舉一動都被監視著感到不安。
其實雙方都對對方的那點兒,但錢米也沒想他會這麼乾脆利落戳穿這層窗戶紙,一下子的反倒不知如何應對,愣了好幾秒才回過神來趕緊又深深行了個禮,大有請罪之意地回答道。「皇上恩德臣妹感激涕零,若不是得皇上指點照應,臣妹的親兄長指不定得流落京城。這原是臣妹疏忽大意做得不夠周到,這些日子以來只顧著忙大瑣事,卻忘了給家裡的兄長寫信告知事情已變,讓兄長擔心受累還千里迢迢來尋我,實在該罰。」
自己適逢連番奇遇,得以一介尋常宮女麻雀變鳳凰,卻竟沒將這天大榮寵告之家人,這怎麼說都是她錢米做得不是,往重裡講甚至還有著跡便忘本的人品問題。錢米一面解釋著一面心虛著,且疑心皇帝是不是有意借此敲打於她,之前憋足勁想從他這裡打探出細究的氣勢頓時更是又弱了幾分,但又悻悻然不肯死心。
龍清熾這會兒另有打算,並沒有細究錢米達忘本嫌疑的興趣,見她的反應不出自己所料之外心知時機已到,線條優美的嘴唇浮現一抹意味深遠誘惑的笑意,明知故問道。「郡主怎麼不問朕為何要在這個時候微服出城,難道就不覺得奇怪嗎?」
錢米說完方纔的話正要偷偷打量皇帝的反應,忽然就正對上他這神情,真是生生被他這個帥氣模樣晃花了眼,趕緊收回視線不著痕跡地將臉別到一旁,心裡卻是腹誹不已。
娘親的,皇帝表哥又亂放電了,也不知道體恤一下她脆弱的心臟頂不頂得住,這樣下去誰受得了啊。錢米確定無疑自己對尹冬夜是一心一意,奈何她這掛名表哥電力實在太過充足,她一沒留神就險些又被煞到了,若不是反應快估計接下來她就只顧著擦口水,什麼對話都繼續不下去了。
任龍清熾千般心思萬般見識,卻哪裡料得到眼前這妞子是扛不住他的美色,為保形象不得不避其鋒芒,瞧見她聽了自己的問話越顯出一副謹言慎行樣子,連看都不敢看他,便越認定她是個懂事的智慧女子。
「事到如今朕與你也不必諸多忌諱,大可打開天窗說亮話,朕當日既然明知你會猜到朕的身份,仍然樂意指點令兄,就是認為郡主是個明白人,知道什麼事情該說什麼事情不該說,故而有些與你息息相關的事情也已經準備要告之於你。」
「敢問皇上,卻不知有何事要吩咐臣妹?」錢米這會兒都急得巴不得直接上前扒開皇帝的嘴,好把她最關心的事情掏出來瞧個仔細,奈何有賊心沒賊膽,只能辛苦維持著她那麼點穩重氣度等著皇帝開金口。
錢米話音剛落,便見龍清熾上一刻還看似輕鬆悠然的自然神情盡數斂去,凝重之氣瞬間籠罩俊美無比的龍顏之上,惟獨牢牢看向她的視線半點都沒有改變,似乎在最後確定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
錢米懸著一顆心等著他接下來的回答,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本就安靜幽香的御書房霎那間更顯寂靜,良久之後,才由龍清熾那低沉磁性的嗓音打破這份
「冬夜還活著,朕已經將他接了回來。」
什麼?
尹冬夜他已經平安回來了?
這這是真的嗎?
她是不是太過渴望他的平安,耳朵出現幻聽了?
自邊關那場為大部隊爭取時間不得不進行的偷襲戰過後,錢米日思夜想都希望尹冬夜能平安回京,但正因為實在太過期盼這個美好的願望能夠成真,經過這段日子以來的漫長折磨,當他此刻理所當然地將這個結果開誠佈公,她竟難以在頃刻之間消化接受。
她一下子呆住了,愣愣地看著對方空張著嘴巴卻不出任何聲音來,不敢相信事情竟然會突然順利簡單起來,更怕自己真的是聽錯了空歡喜一場。只因那種從天堂掉落地獄的絕望感覺她難以再次承受,即便平日裡表現得再堅強自若,歸根結底她也只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女人而已,而那種大喜大悲的大起大落情緒,卻足以摧毀世上絕大部分人的神智。
在這瞬間,錢米才覺原來自己骨子裡竟是如此軟弱,軟弱到連尹冬夜還活著的消息都遲疑著不敢相信。
她雖然沒有說話,但她的錯愕震驚以致難以置信的神情已說明了一切,龍清熾看得真切忽然心中一軟,聲音不由又放緩了幾分進一步加以解釋。「勇樂郡主你沒有聽錯,冬夜他確確實實仍在人世,朕不但已派人接了他回來,而且如今正把他安頓在城外一處幽靜安全院子裡,遇到你大哥那天就是朕前去看他。」
皇帝一再重複這個消息,錢米再呆滯也算緩過勁兒來了,可是還沒等她從侵襲全身的極大驚喜中真正醒悟,好不容易恢復過來的理智,卻令她的腦子無法控制地瞬間蹦出了另一種更大的不安感知,讓她剛剛泛起一絲激動紅潮極褪盡,頓時臉色煞白口詞不清反問道。
「冬夜他究竟怎麼了?既然他已經平安歸來,皇上為何不將這個好消息公之於眾,反而要掩人耳目將他藏在城外,難道難道他竟是受了什麼不得了的重傷?」
皇帝將尹冬夜帶回京城,卻又如此嚴密封鎖相關消息,這內裡定是大有玄機。而以錢米對尹冬夜與皇帝一向牢不可破的君臣關係的瞭解,皇帝有此舉動絕不會是出於對尹冬夜的懲戒禁錮之用,更大的可能是不得不為之的庇護之舉。而以尹冬夜一介將軍的身手地位卻得受到這樣的秘密「保護」,唯一的可能只有是他喪失了自保的能力,即便是暫時狀況,也足以說明他的情況絕對不容樂觀。
一想到此節,錢米只覺寒氣驟湧渾身禁不住地一陣哆嗦,整個人便像站在懸崖邊上,隨時都可能因一絲風吹草動般墜落於萬丈深淵之下,永世不得翻身。
龍清熾看著她輕輕歎了口氣,神情有些黯然,卻又不得不佩服起她敏銳的觸覺。
「自偷襲一戰後冬夜一度下落不明,朕派
了無數人去尋他,好不容易才在半個月前自一個偏僻村落裡找到了身受重傷一直昏迷不醒的他。朕本來以為接回來之後,他在御醫的診治下會慢慢恢復過來,可誰知一直沒什麼起色,令朕很是擔心。」
錢米一聽,一顆心登時涼了半截。
連御醫也沒辦法,哪還有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