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隸在戰爭期間管得還是相對寬鬆的,沒有巡邏兵、防衛兵虎視眈眈,也沒有監工跟在屁股後頭罵娘。沒有戰鬥的時候,他們就在軍營裡備戰。但死裡逃生的人們誰也沒有心思說笑,戰爭就像一隻無形的手卡著他們的脖子。
一百人標準的營房擠著七組倖存的一百三十三人,重傷員佔了大多數床位,多出來的人就坐在地上。大家都悶聲不吭,想著自己的心事,有的還在為死去的好兄弟難過,只有19777酒不離手,一個人靠在窗沿上,眺望著遠方。
「我說77,你怎麼這麼沒心沒肺啊,就知道喝酒,喝死你!」197151被酒味熏得上火,一把打掉他的酒瓶。
「怎麼著,我喝酒礙你什麼事,是不是剛才沒打過癮?」
「怕你啊!」兩人開始動手,現在的眾人都是火藥桶子,一點就著,滿腔怒火正無處消呢。
天明連忙過去阻止,1970死了,新的命令到來之前,他就是七組組長:「都別打了!大家是兄弟,戰場上沒讓敵人打死,想死在自己人手上嗎?」
兩人一聽,都坐了回去。他們也不是真想打,就是渾身不舒坦,心裡憋著一股勁。
「我說哥哥們,能不能別這樣?我們都還活著呢,怎麼比沒氣的還安靜?要是死去的兄弟看見,可得笑話我們了。」天亮人小鬼大,在組裡人緣最好。
「1972,就你話多,又有什麼鬼主意啊?」1978笑著問。
「咱們聊聊吧,說什麼都行。要不就說自己怎麼成的奴隸。」他努力把大家從戰爭回憶中拉出來,卻進入了另一個痛苦的回憶。他意識到了,忙改口,「不,我是說聊聊你最開心的事。」
「誰有心情說開心的事,老子都五年不知道什麼叫開心了,就說前邊那個。」粗獷的19790最先響應,「我先說吧。我原先是個木匠,祖傳的手藝,連鎮長都找我打箱子。可費裡*亞多那個畜牲看上我妹妹,妹妹不答應,他就推薦我給一個貴族幹活,在我活上動手腳。結果我的床把貴族夫人給紮了,我就成了奴隸,出來五年多了,不知道妹妹現在怎麼樣。」
「你哪有我慘?我是被我妻子給賣了的,那婆娘偷人,給我戴綠帽子,我一怒之下把那男的打了。誰知道打的是個子爵的兒子,二話沒說把我判為奴隸。你說我打姦夫,哪錯了,不就因為他是貴族嘛!我要是貴族,他敢把我怎麼樣?你呢?」
「我是偷東西被抓才進來的,我兩個兄弟是為了我才來的。沒你們那麼大委屈。」天亮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
「你也有失手的時候啊,還敢吹鬼手神偷?把錢夾子還我!」
「那可沒門。」
天亮和19710的鬥嘴惹來一陣哄笑,大家的心情果然好多了。都說傾訴可以使痛苦減半,一份痛苦由一百三十三個人來分擔,就輕多了。更多的人參與進來,把自己內心深處最不願觸及的東西翻出來。
「1978,你是為了什麼,一個魔法師變成奴隸,不是把上司的女人搶了吧,哈哈。」
阿里連忙豎起耳朵。聊到這個份上,1978也不拒絕了,他的神色暗淡下來:「我是貴族,可是有什麼用呢?我是家裡最沒出息的人,魔法天賦低地可憐,他們都不喜歡我。我17歲就從家裡出來了,再沒有回去過,他們應該還不知道我在這,否則早把我殺了,保全他們的面子。後來我愛上了一個女人,她很美,很聰明,她說要嫁給天下最有學問的人,我就去帝國魔武學院的圖書館待了整整三年,把裡面的書看了個遍。可是當我去像她求婚時,她已經嫁人了。老實說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來這裡,那天一隊士兵逮捕我,說我犯了罪,被貶為奴隸,我想反正在哪都一樣,就跟著來了。」
「一定是那個女人!」天亮發表看法,卻被1978瞪了一眼。1978一定很愛那個女人,否則不會現在還維護她。他不是猜不到誰害了他,只是不願去想,不敢想。
話題繼續著,大家的原因都大同小異,不是得罪了貴族,就是犯了法,還有的是奴隸的兒子,沒過過一天不是奴隸的日子。
「你們都來得冤,我不冤,我是主動來的。」輪到19749時,他語出驚人。他是組裡最神秘的人,平時基本不理人,也不見有什麼武器,可他今天絲毫無傷,衣服也像長了眼睛似的,沒沾上一塊血漬,「具體的我不能告訴你們,對不住了,兄弟。」
誰還沒點秘密,他又如此坦誠,大家都能理解。和19749一樣不願說實話的還有19777:「我出事時喝多了,一覺醒來成了奴隸,別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哎,1973,你又在寫什麼?在石料場上就看你瞎抄抄。」19710好奇地湊過去看,可惜大字不識一個。
「我想把你們說的記下來,以後無論誰活著,都可以為死去的人完成心願。昨天1979說最惦記他女兒,可他已經死了。」阿里記地很仔細。
「你還真想著回去啊,別傻了。」
「能不能回去是一回事,想不想是另一回事,我們有這麼多兄弟,總有人能活下去的。你就不想嗎?」
「沒錯。記比不記強,1973,你寫上197166家住白山鎮,家有二老,有人路過就送點錢去,兒子沒法給他們養老送終了。」
每個人心裡都有放不下的事,紛紛圍著阿里提各種古怪的要求,什麼給兒子帶句話,去看看家裡的羊。事情很小,可是傾注了他們發自內心的情感。雖然明知道實現的可能性等於零,還是興致勃勃。畢竟這是一個念想,給人希望。
阿里整整記了大半個本子,把名字、地址、要求登記清楚。又在外面包上水系守護魔法,不怕火不怕潮,藏在床底下,說好活著的人要把它實現。他給自己留的話是到帝都去告訴一個叫玫的女孩,阿里不是故意失約的。1978原來不想寫,後來只說了一個名字:「妮可是所有人中唯一沒有留遺言的,他有過猶豫,最終沒有開口。
有人說,英雄王之所以成為英雄王,是因為他比任何人都看得遠,無論什麼時候都充滿信心和希望。他雖身為奴隸,卻沒有被奴隸的思想侵蝕。
「其實,我們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誰也不比誰多一條命,憑什麼我們就要當奴隸呢,憑什麼貴族一句話就能讓我們搭上一輩子?」終於有人提出了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是啊,給父母盡孝、給妻子兒女帶話這麼普通的小事,怎麼就成了他們的夢想。
「這是命,誰讓我們不是貴族呢!」
「下輩子投胎看著點,就是去貴族家當狗,也別當奴隸。」
好不容易才活躍起來的氣氛又沉默了,為自己悲哀,為千千萬萬的奴隸悲哀。不是沒有人想過逃跑,也真有人成功過,但後果卻使所有人無法承擔。帝國規定:奴隸中一人逃脫,全組剿滅;一組逃脫,全團剿滅。以此類推。
「老師,你說天下的法律都是皇帝制定的,那是不是只要皇帝下令,就可以放了所有奴隸?沒有人告訴他奴隸的命運嗎?」阿里問1978。
「就是真有善良的皇帝,他也做不到,奴隸是神定下的。這種制度不改變,奴隸永遠都沒有翻身之日。」
「神也不能欺負人啊,要是真有那麼一天,大家都可以回去,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再也不用死人了。」
「對!自己的命自己做主,我可不想死,還沒娶媳婦呢。」年輕人的心都活了,眼睛裡有亮晶晶的光芒。
19777歎著氣說:「年輕真好,什麼都敢想,什麼都敢做。我要是年輕三十歲,拼著命也要和你們闖一闖。」
接下來的談話中,好多人都說著自己的想法,雖然大家心知肚明他們根本不能改變什麼,也不想踩著兄弟們的屍體逃出去,明天的戰爭依然會有很多人倒下。但他們還是說地很認真、很嚴肅,似乎說著說著一切都能成真。
今天參與談話的人中,有好幾個都成了後來自由帝國的核心人物,轟轟烈烈的奴隸解放思潮就源於此。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鑒於這次談話的歷史意義,後世稱它為「呼蘭巴托河畔的曙光。」
(萬丈高樓平地起,長篇小說開頭難。《嘯龍天下》不值得投上一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