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有時候譚延闓都覺得自己是夠無恥的了,為了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他可以去行賄;同樣也是為了政治目的,他可以換張面具以貪官殺神的面孔出現在貪官污吏的面前。眼下他結交榮祿想要達到自己的目的,這種做法就是連老頭子多少也有些看不慣,但老頭子不得不承認結交榮祿是一個非常好的選擇——恭王奕訢身體似乎不那麼結實了,而譚延闓正處在政治仕途的上升階段,老頭子的身體狀況也是讓他非常擔憂,為了保證他能夠獲得更大的權力,最現實的辦法便是結交朝中的一些實力派大臣,張之洞等人就是他的目標之一,至於榮祿,他同樣也非常有「實力」。在某種程度上,榮祿的實力甚至要比張之洞大得多,因為他是慈禧太后的寵臣,二十年前的「蓮花六郎」!
討好榮祿是一定的,不過譚延闓卻從來沒有打過新建陸軍軍費的主意,儘管他挪用了很多銀子,但那是為了更好的維持直隸新軍督標的訓練,只有這樣才可以為剛剛籌建的新建陸軍提供大量合格的低級軍官,並且以老兵帶新兵的方式加快練兵速度。譚延闓也避諱自己在討好榮祿,已往一個漢臣討好滿臣的話,這個漢臣必然會遭到其他漢臣的鄙視,甚至是疏遠,但是他卻不在乎這樣。現在譚延闓自己都在懷疑是不是中了權力的毒癮,為了獲得更高地權力。他可以不加掩飾的去討好榮祿,而同屬軍務處商辦的翁同龢和李鴻藻對此極為看不過眼,好在他們兩人並不經常到軍務處辦公。
「組安,傅彩雲那邊傳來消息,俄國沙皇尼古拉二世將會在今年五月舉行加冕典禮,算算還有五個月的時間,估計很快俄國駐華公使喀希尼將會向北洋大臣和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分別遞出申請,朝廷應該會派一大員出使俄國觀禮……」沈靜說道。
譚延闓頭也沒有抬繼續在紙上批改公文。現在老頭子已經徹底將直隸總督和北洋大臣所有的文件交給他來批改。以前他幹過這活。但並不是總理全局,現在真的獲得權柄了,才知道這幾年老頭子就算是半退隱狀態,這些公文也不是這麼好對付的:「嗯,這是個機會!」
「什麼機會?!」沈靜問道。譚延闓和他算是半友的關係,晚清地幕僚和僱主之間交情一般都是非常融洽地,沈靜走科舉之路求官徹底心死後才碰上了譚延闓。當真地當官機會就擺在眼前的時候他卻不要了——一方面他覺得這個少年是要辦大事的人,做他的幕僚比做官更有意思;另外也是因為他沒有正規的出身,他不認為自己能夠像左宗棠和曾國藩那樣,漸漸的這方面也就淡了。
現在譚延闓這樣和他談話,沈靜並不認為是譚延闓在輕視自己,他也是幕僚,這些工作量他是很清楚的。而譚延闓卻樂在其中,每一份公文他都是要過目並且親自做出批示。如果有地幕僚處理的非常好。還會受到譚延闓的賞識,從而獲得到低級官職鍛煉的機會,進而獲得提拔。這種制度才剛剛開始。還看不出什麼效果,但沈靜已經意識到譚延闓這是在培植自己的勢力圈了,而建立屬於譚氏父子的北洋勢力圈的方式顯然和曾國藩與李鴻章以師生、同鄉為經緯編織的勢力網不同,現在地直隸和北洋屬下地官員,只要你經濟上沒有什麼問題,有才能是絕對不會被埋沒的。
譚延闓剛剛批復了一份公文,將毛筆一放輕輕的吹吹墨跡放到一邊後說道:「這是屬於李鴻章地機會!呵呵,文淵兄,還記得當初你認為李鴻章肯定會因為甲午一戰失敗後再無建樹麼?等著看吧,李鴻章一定會東山再起的,不過能夠掀起多大的風浪就很難說了!」
「可憐的李鴻章,如果我要是你的話,就乾脆別和翁同龢鬥氣了,讓他做了真宰相又如何?將官職全部推掉老老實實的回老家做個富家翁過完最後幾年不就完了,今天你受重視,就等著背庚子事變的黑鍋吧!」譚延闓倒是有些可憐李鴻章了,不過李鴻章能不能背上幾年後的庚子事變的黑鍋,這完全取決於譚延闓到時候有多大的能力。
「組安,直到現在我依然看不出李鴻章有什麼東山再起的機會,況且俄皇加冕和李鴻章東山再起,這兩者之間根本沒有什麼聯繫……」沈靜笑著說道。
譚延闓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公文分類後,將一直候在門外的書僮叫了進來,讓他按照已經分好類的文件拿到幕友堂去,那裡自會有人分發。等書僮出去後,他才舒服的坐在沙發上點燃一支雪茄笑著對沈靜說道:「文淵兄,你可是退步了啊!李鴻章和俄國沙皇加冕之間是沒有什麼聯繫,但是你應該知道李鴻章坐這北洋大臣的位子長達二十五年
麼長的時間裡都是由他在實際上運作中國的外交,甚解,在外國人們只知道有李鴻章,而不知道有光緒皇帝和西邊那位……」
「你是說俄國人只認李鴻章來參加典禮,如果朝廷派其他人去俄國人會不答應?!」沈靜有些驚奇的說道。
譚延闓嘴角翹了翹說道:「你認為呢?!傳話給傅彩雲吧,讓她好好做做喀希尼老婆的工作,也許可以知道俄國沙皇給喀希尼下達的真正命令……呵呵,這個傅彩雲可真是讓人感到驚奇的很,我聽說她現在正在學說俄語?!」
看到譚延闓的神情,沈靜不禁有些啞然失笑:「不錯,她現在是正在學習俄語。」
譚延闓點點頭有些惋惜的小聲自言自語地說道:「多學學也是好事,不過學習俄語可能是用不了多長時間了。嘿嘿,用不了二十年俄國可就沒有貴族了呀!」
沈靜有些疑惑的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譚延闓搖搖頭說道:「沒有什麼,不過我記得文淵兄的英語是非常不錯的,如果可能的話讓她首選法語,然後在選擇英語,至於傅彩雲的那幾句德語糊弄一下她那過世的狀元老公還是可以的,但是拿到我面前可遠遠不夠……呵呵,所謂貴在精不在多。不管她學哪一樣至少也要精通一門才好!」
沈靜笑著說道:「她地德語已經非常不錯了。畢竟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使用過。你那次見她地時候她又非常緊張,所以才沒有跟上你地嘴巴,你以為她得來的這些情報還需要旁邊直接配個翻譯不成?!」
譚延闓聽後一愣笑了笑說道:「也許吧,像她這樣擁有多樣身份的女人,手上多掌握一分本領,她對我們的用處就多上一分。你幫我準備一下,這兩天我要去一趟賢良寺見見李鴻章。另外俄國公使遞交給北洋衙門的公文以後必須是我在第一時間過目……哦,對了,另外還需要有三十萬兩銀子,我這次去京師有急用……」
看著沈靜走出書房的背影,譚延闓的嘴邊很詭異地笑了笑:「難不成這兩個有內情?!」
北京,賢良寺西跨院,李鴻章住所。
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譚延闓跟隨著李鴻章的僕人走在賢良寺的小徑上。上一次他來的時候還是盛夏。轉眼間現在都已經是三九隆冬了,踩著厚厚的積雪發出「吱吱」的聲音,這院中的一些都彷彿和這裡地主人境地多少有些暗合——李鴻章在甲午戰爭後這一年所遭遇地一切。對於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而言實在是太過殘酷了。把持北洋權柄長達二十五年的李鴻章,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面臨著絕境,不要說別人,就連他自己彷彿都看不到黑夜地盡頭,之所以還在京師不走就是不肯主動辭去僅剩的大學士頭銜,死也要爭口氣不讓翁同龢坐上真宰相——歷史上有那個帝師不是宰相?他李鴻章也要豁出去讓翁同龢成為第一個不是宰相的帝師。
「我!不能失去權力!」譚延闓緊緊的攥了攥已經凍得通紅的手指,但是他的心卻炙烈的可以將這隆冬中園子裡的冰雪融化……
「老相國,晚生來看你了!老相國最近幾月身體可好?!」譚延闓在進入李鴻章的會客廳之後,便上前拱手對李鴻章持師生禮拜見,並且非常關切的問候。
李鴻章本來是隨意坐在八仙桌旁邊的,旁邊還有他的老助手周馥,不過他們卻沒有想到譚延闓進門就會這麼熱情的招呼李鴻章,而且還一如既往的行師生禮。李鴻章見此立刻站起來走上前來雙手扶起譚延闓說道:「好!來了就好!組安數月未至,老夫倒是很想念組安了!」
「延闓這幾月不是忙著練新軍,就是在忙盧漢鐵路的事情,未曾來看望老相國真是過意不去……這不到了年底終於可以鬆快一些,朝廷的新建陸軍前期準備工作好歹算是完事了,再忙也是明年的事情了,這才順便來京師看望老相國……」譚延闓笑著說道。
李鴻章聽後倒是出神的呆了一會說道:「是啊,又近年關,再忙也是明年的事情了……呵呵,老頭子有些失態了,近幾日偶感風寒……」
「老相國這不是風寒,而是心病所致……」譚延闓微微笑著看著李鴻章,而在一旁的周馥微微的皺了皺眉頭。
「相國二十五年來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為國操勞不說,在甲午一役還受人構陷,終至聲名受損……然相國為國之心日月可表,眼前這些不過是一時的困難而已,晚生以為老相國大可不必為此心傷,重要的是保重身體……」譚延闓誠懇的說道。
李鴻章聽後擺擺手說道:「老嘍!還是組安年輕好啊!當年老夫二十歲的時候,那時正赴京參加順天鄉試,這一晃眼已經都五
過去了……」
「『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老相國這十首《入都》五十年來為青年學子所傳誦,相國心中氣度恢弘那時可見一斑。晚生佩服!」譚延闓笑著說道。
也許和張之洞一般,同治中興名臣中,只有李鴻章一人是進士,張之洞自持是探花出身,若自身沒有兩下子是絕對難以博得他的青眼地,歷史上袁世凱就算在發跡之後,張之洞照樣還是看不起他,沒有別的原因。就因為袁世凱沒有正牌的科舉出身。李鴻章也是覺得和自己同處巔峰的幾個大臣。包括他的老師曾國藩都沒有在科舉之路上有多大進展。而那個老對手左宗棠都已經是學士了但還是想要補個科舉出身,左宗棠在他眼中不過是一武夫,哪裡有眼前這個三元及第的狀元郎厲害?!
李鴻章對於譚延闓能夠將自己早年所作的詩句信手拈來感到老懷開慰,客廳中賓主氣氛大為熱烈,「玉山兄已經將你練新軍的事情和老夫說過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組安練兵果然是別出機樞……」
「老相國。可曾記得晚生初入幕府地時候,老相國曾經考教晚生兵法,『兵切忌暮氣』,晚生和老相國想地是相同地。晚生只不過是將西洋的練兵之法完全照辦過來,精選兵丁、嚴加訓練、厚獎賞、明紀律,說穿了晚生實在是沒有做什麼,老相國抬愛了!」譚延闓笑著說道。
「是啊!兵切忌暮氣,這甲午戰爭都快過去整整一年了。淮軍上下就是暮氣太重。幾十年來未逢大戰以至於荒廢了,這才在朝鮮節節敗退,若不是劉銘傳及時趕到以嚴厲軍法整治。恐怕倭人早就已經渡過鴨綠江了……」李鴻章歎了口氣說道。
「晚生以為一支軍隊的強弱不僅要看它的裝備如何,事實上在朝鮮我們陸軍的裝備遠遠好於日軍的,但我們的士兵對於武器並不瞭解,不懂得保養和維護,在平壤雙方展開炮戰,盛軍手中地火炮都是克虜伯的最新產品,但使用不當發射三四發炮彈後就無法使用了,平白送給了日軍……晚生在訓練新建陸軍的時候一邊注意引進先進武器,另外也是加強士兵對武器的使用,在大多數時間裡都要進行實彈射擊,即便是每個步兵也是要熟練的拆卸手中的槍械,並且要求可以排除一般的槍械故障……」
李鴻章和周馥饒有興趣的聽著譚延闓介紹新軍地訓練情況,他雖然聽周馥詳細地敘說過在大沽炮台附近的直隸督標新軍軍事演習的每個過程,但是對於譚延闓所訓練地新軍他還是非常希望聽聽本人的講解。譚延闓知道類似李鴻章和曾國藩等人都是以文人統兵,自己的經歷多少和他們有些相像,對於李鴻章的好奇心他盡量說得更加詳細一些。也是因為譚延闓在訓練新軍的時候都是和士兵吃住在軍營,只有每隔三天回天津府衙半天後下午就立刻回來,對於訓練新軍的每一個步驟他都是爛熟於心的。
「那組安用什麼辦法來保證新建陸軍成軍之後永遠保持朝氣呢?!」周馥在一旁提出了一個非常尖銳的問題。
譚延闓在李鴻章的注視下輕輕的撥弄著手中的茶杯蓋說道:「嚴格的紀律、刻苦的訓練、豐厚的軍餉和無上的榮譽!」
「前三者都很好理解,晚生在新建陸軍中專門設立了軍法處,除了督促軍法之外,還擔負著對軍隊所需所有物資採購的審核,嚴禁杜絕貪污等事件發生……至於『無上的榮譽』,晚生以為最好的軍隊自然是百戰之師,只有上過戰場見過血的士兵才算是合格的士兵,士兵也需要戰功來督促他們向前努力……」譚延闓簡單的解釋道。
「自發匪覆滅,捻軍被平之後,哪裡還用得上軍隊上戰場?而朝鮮戰爭組安也沒有趕上……」周馥說道。
「誰說不需要打仗?河南、陝西、山西、山東、蒙古、熱河等地都是盜賊橫行的省份,這些盜賊雖然上不了檯面,但是新建陸軍也是才建立的新師,用它們來練手正好合適……玉山先生,甲午新敗各國列強對我中國都是虎視眈眈,根據晚生所得到的消息,俄國人在謀求膠州灣和旅順,不過對於俄國人來說旅順對他們的價值更大,而打膠州灣主意的亦不是僅有一個俄國,還有德國,兩個月前俄國的一個地質學家就化裝成商人開始對山東進行考察,他現在還在山東的地界上四處尋找礦藏等資源。這個德國地質學家受聘於德國陸軍參謀部,這次來中國就是非常完整的評價膠州灣以及山東的資源,以此形成報告由德國皇帝來決定是否武力佔據膠州灣……」譚延闓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