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會試
    一直以來方榕卿給譚延闓的感覺都是極為精明幹練,雖然生活中不失溫柔寧靜,但像今天這樣似乎老婆子一般唸唸叨叨還是婚後頭一遭。雖然聽著有些黏糊,但是在譚延闓的心中卻是熱乎乎的,心底湧動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正在譚延闓走神的時候,貢院門口突然鳴炮三響——貢院的差役們在門口排成兩列,大開中門放舉子正式入場,譚延闓匆忙的說道:「時間不早了,我先進去考試了,天早發冷,你也趕快回去吧!」說完便轉身向貢院大門走去,不過才剛走了四五步,譚延闓立刻轉身跑回來,方榕卿還以為他有什麼東西沒有拿,剛想開口詢問,卻覺得自己的身體一緊,額頭上有種濕潤的感覺,她彷彿已經失去了自己思考的能力,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譚延闓已經頭也不回的進入考場了,一時間在這傳承前年的科舉最高考場的門口,方榕卿彷彿已經癡了一般……

    舉子們都集中在貢院的大門口前,門前有一張剛剛被差役抬出來的書案,一個師爺模樣的胥吏坐著,一邊翻弄著手中的名冊,一邊報著舉子的姓名和籍貫,旁邊的差役可能是專門挑選出來的大嗓門,來充當人肉小喇叭的角色。差役每高聲報出一個姓名,便有相應的舉子拿著自己的身份證明到前排來交給差役效驗,然後才會放進貢院。這個過程也是非常有說法的——俗稱「開龍門」,所謂龍門就是「燕喜堂」大門兩邊的盤龍石柱。據說是乾隆皇帝專門請徽州石雕匠人仿造曲阜孔府地二十根石雕龍柱地一樣的工藝。

    和許多舉子不一樣。譚延闓直接通過「龍門」而下了考場,而別的考生還要想圖個吉列,在一邊摸摸用浮透混雕地手法雕刻的龍門。譚延闓雖然是匆匆而過。但也瞧得清楚,這龍門雕刻果然是受皇家之命弄出來的頂級石雕——他是不懂雕刻的,但是這龍柱雕刻端的神奇無比,龍柱上的龍不知有幾條,但條條穿雲向上,好似要逃脫石柱地束縛衝上天空一般。就是他這個外行也對此不得不讚歎不已。

    「假如他日我若當權,定當將你好好保留下來……龍門?龍門!來日無多……」譚延闓衝著那些希望借撫摸龍鱗來獲得好兆頭的舉子冷冷的笑了笑,對於科舉考試他是絕對沒有好感的,別的不說他本人也算是受害者之一——若是他過不了這關,那以後他只能走袁大頭的路了,那還不知道有多麼的坎坷,這真是「聲名累人」!

    首場照例是《四書》、《五經》,題目在譚延闓看來不算難。可能是朝廷受到了甲午戰爭不利的影響,在出題上也略微偏重洋務、強國等方面。這些命題大而空泛,對於這些整日皓首窮經地讀書人來說,他們哪裡明白洋務?強國不過是引經據典堆砌而成的空洞教條。沒有半絲味道。

    譚延闓對於洋務自然是非常熟悉的,不過他也不會涉及太多的內容。只是稍加一些實際地東西然後用經典來引述佐證——這樣答題是迎合主考官們,你太實際了考官們的水平就不夠;你太死板了,偏偏這些考官還都有些水平,糊弄他們也不是這麼容易地。譚延闓不希望自己的試卷給考官帶來爭議,而是需要得到考官們的絕對認可,空洞無邊的東西肯定不行,加些實際的東西正好能夠滿足考官的心理。

    譚延闓坐在如同鴿子籠一般的考房中,在審好題目後便下筆如飛,不消一個時辰用極為正統的館閣體滿滿噹噹的將試卷寫完,中間沒有一個錯字也沒有犯忌諱的地方。寫完之後他坐在長條木板搭成的考凳上一運氣將自己的臉色弄得蒼白無比,額頭上還有豆大點的汗珠,便高聲喊道:「痛死了!痛死了!」

    正在周圍巡視的考官立刻跑過來問道:「譚公子,怎麼了?!」

    譚延闓聽後感到非常詫異,便假裝費力的抬起頭看看對方自己也不認識,便含糊的說道:「肚子……肚子痛!」

    那名考官立刻關切的問道:「怎麼會出這種事?!譚公子,你試卷答完了麼?!」

    譚延闓費力的點點頭說道:「答完了……」

    那名考官聽後摸了摸頭上的汗說道:「真是老天保佑,譚公子你現在是忍著點痛再查一遍卷子,還是現在就交卷,下官好帶您去議察廳,考生若是在考試中出了意外,可以交卷後到議察廳中處理……」

    譚延闓貌似痛苦的說道:「交卷……」

    那名考官便沖周圍的差役說道:「快去稟報主考官大人!你快去找個郎中過來!你們幾個趕快找副擔架,快些抬譚公子去議察廳!」

    譚

    麼會不認識?不過這小小的考棚他是不想待下去了,在進考場之前他早就做好打算,考生進了考場之後除非是自己放棄退出,否則是邁步出貢院大門半步的,自己裝病不退出就只能夠送到議察廳——這裡是考生下場前搜身的地方,考試開始後這裡也就成了考官們巡視考場之餘休息的所在之地。

    會試前後九天時間,發榜卻是很快,會試結束後轉天便可以得出最後結果了,這也是因為三場考試每考完一場考官便開始判卷,最後的試貼詩有三天時間,考生一般兩天便可以交卷,就算交不了卷等足三天也不會給考官帶來多少麻煩。譚延闓以自己的水平最多七天便可以完活,但是這七天當中讓他窩在小小的考棚中,吃喝拉撒都在裡面過,那還不如殺了他算了——鄉試的時候他就飽受折磨,這次會試他說什麼也要想個辦法過得舒服些。在打聽好考場規則之後。無奈之下便想出這麼一個裝病的主意。

    譚延闓裝病到沒有什麼,但是可把這考場內外攪了個不得安寧——譚鍾麟現在這麼受寵,疆臣之首外加寵臣。那些見風使舵地官員們誰不巴結著點?剛才那個考場小官便是存著如此打算,「光明正大」四個主考官在譚延闓被抬到議察廳之後,很快便過來探視,郎中也被請了過來——可憐那個郎中,把脈上一切正常,可是瞧瞧人家臉色蒼白。虛汗直冒,這也不是裝地啊,只得說譚延闓是瘓了「腸痧」,受不得風寒。

    說起來最為關心譚延闓的便是排名第二的主考官張百熙,都是湖南人,譚延闓這次會試奪魁地聲望這麼高,可是沒有想到這個節骨眼上患病,弄得這個老大臣比譚延闓他老爹還急。好在旁邊的官員告訴張百熙說譚延闓的第一場試卷已經答完了。這個老頭子才安靜了下來。

    —

    至於考場外面可就更加熱鬧了,譚家在京師的人不多,只有譚鍾麟和方榕卿,可是譚延闓進考場可不是他一個人進考場。和他關係密切的幕僚諸如沈靜、陳飛等人的命運可都是和他連在一起地。若是譚延闓不能夠通過科舉這條路正常邁入仕途,那他們的命運也會受到很大的影響——沒有進士的正牌出身。一般在官場上是沒有多大出息的,這裡面倒不是沒有意外,「中興名臣」中,大多都沒有「名牌大學」畢業證,但問題是有幾個人能夠像胡林翼那樣捐官出身還能夠幹出一番事業的,這條路實在是比上青天還難。

    不過譚延闓卻不想這麼多,考試該考成什麼樣子自己盡力就是了,儘管有老頭子現實的壓力擺在眼前,不過想在千多名舉子激烈角逐之下突圍出去,在他看來這個難度說高不高,說低也不低——兩千多名參考舉子中,一屆取士數量有多有寡,中試定額多的年份可以達到四百多人,少地也有兩百多,按照這個比例來看,取士的概率還是非常高的,而很久以前這條路上的淘汰率可以高達百分之九十五,至少現在地鄉試依舊保持著這麼高的淘汰率,但是這中間也還有個問題——以譚延闓地名氣,名次低了也是非常麻煩的。

    譚延闓不知道的是他的第一場四書五經試卷在張百熙確認是答完交卷之後,便被四大主考官拿回去共同審閱了——一個時辰答卷也許在科舉考場上算不得最快,至少宋初科考答卷快甚至成為一種風尚,連皇帝親自坐鎮被迫打壓那些答卷快的舉子都壓不住,不過這個速度絕對是超快的,很多考生到現在還沒有落筆呢!

    張百熙和裕德等人按理說現在是不能閱卷的——每一科考試考生交卷速度有快有慢,但收卷的都是等集中到一定數量之後統一彌封再交到閱卷考官手中。譚延闓答卷速度超快,現在已經交卷的只有他一個,張百熙對這個小同鄉是超乎尋常的關注,經不住翰林前輩的攛掇,排名第一的主考官裕德只得苦笑的召集其他兩名主考官一同看看這個少年才子的試卷——一般是都是在下面的考官審卷後塞選出來佳作交給主考官之一來審閱,每一房都是如此,最後「光明正大」四房主考官將手中最強的卷子集中到一起來確定頭四名。

    不過規矩是人訂的,有的時候為了政治鬥爭的服務,四大考官爭奪會元,甚至到了殿試爭奪狀元都是八仙過海各顯其能,尤其是幾十年前南北清流之爭到了白熱化階段的時候,這科場上的道道更多。後來不管是南派清流也好,北派清流也罷都被老太太如同洗腳水一般一股腦的全給收拾了之後,這種情況也就好轉了許多。即便如此還有翁同龢李鴻

    提拔張的烏龍事件發生,這都快要成了朝廷大員門柄,最後一次翁同龢更是肆無忌憚的在得知張的卷子之後,在其他考官還沒有閱卷之時,就已經力壓張之萬確定了狀元,現在說起來張百熙這股子熱心勁還算是小兒科了。

    現在的譚延闓就像是大爺一般在議察廳中接受著「超規格」的待遇,為了讓他免受風寒,胥吏們弄好了小爐子。而且還有專門的單間——當然這是經過四大主考地安排之後才被允許地。在別的考生深陷那不足兩平米的考棚中。吃喝拉撒睡全在其中,還要經受嚴酷地智力考驗……前兩天還好,不出三天就算此時的天氣不如盛夏炎熱。幾天裡考棚中糞桶中積累下來的糞便惡臭已經讓人難以忍受了。

    而在別的考生喝風聞臭的時候,譚延闓這傢伙卻睡得極為踏實,按時吃著考官們的飯菜,然後等待下一場考試地到來。這中間的待遇猶如貧民窟和五星級酒店一般差距巨大,此時連譚延闓都對自己能夠想出這個辦法已經自我崇拜到家了……

    第四天考策論,第六天考試貼詩……對於譚延闓來說每一場都比較輕鬆。唯獨最後一場試貼詩耗費的時間比較長,但也沒有超過一天,下午便交卷出場了。也許是譚鍾麟的魅力指數隨著官位的升高,譚延闓剛在考房交卷,便有人跑到靈寄寺去報信了,靈寄寺距離貢院非常近,他還沒有走出貢院多遠,就看到趙恆君駕著一輛馬車朝這裡奔來。

    趙恆君剛把馬車停下來。方榕卿就掀開門簾毫無淑女風度的跳下來走到譚延闓身前說道:「你沒有事吧?這幾天可真讓人擔心死了!」

    譚延闓對她笑了笑,眨眨眼說道:「我不過是不願意在考棚中受罪待上幾天罷了,略施小計便在議察廳舒舒服服的把會試糊弄過去了……放心,除了試貼詩之外。其餘兩場考得都是非常順利,一兩個時辰便答完交卷了。你就等著靜候佳音吧!」

    「佳音不佳音先放到一邊,只要你心中滿意就好,在我心中中不中進士你都一個樣!只要你沒事就好,這會試你千萬把心放平了,考過去就過去了,千萬別『也應有淚流知己,只覺無顏對俗人』就行!」方榕卿一看譚延闓這樣子,便知道這幾天她是白擔心了。

    方榕卿知道自己的丈夫別地缺點沒有,就是太「嬌氣」——譚延闓最重享受,天冷了一定要用德國產的水爐子而不是常用的煤爐來取暖,嫌煤爐燃燒嗆人;等到夏天的時候若是在家,一定要穿湖絲短衫旁邊專門配個扇扇子地下人,哪怕在他寫東西的時候也一樣……先前方榕卿也有些擔心,考棚中地情況她也是知道的,真是不知道這麼愛享受的丈夫該怎麼在那個躺下也伸不直身體的地方伴隨馬桶過上好幾天,沒有想到丈夫居然想出這麼一招苦肉計,把考場內外關注他的人全都給涮了!

    「榕卿,等回去後可千萬別露底,否則老頭子非要打死為夫不可,這做戲要做全套,半道露餡老頭子也不是這麼好惹的。呵呵,貢院會試中能夠像為夫過得這樣舒服的人,從古到今恐怕找不出一人來吧?!」譚延闓笑著對方榕卿說道,他是看出來了,小姑娘這幾天對他可是擔心怕了,便好生出言安慰,兩人一起上了馬車,趙恆君一聲呼喝穩穩的駕著馬車直接進城回譚府去了。

    譚延闓回到家中,老頭子倒是好像不知道這件事一般,就連他會試考得怎麼樣也都沒有問上一句,唯獨在吃飯的時候,譚延闓注意到飯桌上的飯菜都略顯的清淡了一些,這和老頭子一貫的重口味不同。這個時候老頭子才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你在考場中生病,這兩天也就不要吃口味太重的飯菜了,這幾道菜都是月仙樓大廚專門輔以中藥做出的藥膳,京師裡面也算是一絕,有助於你恢復元氣……這場中莫論文,考過去就考過去了,就算失利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你還年輕有得是機會,恐怕這次參考的舉子當中,也就你的歲數最小了……」

    平時老頭子對他寬嚴有度,尤其是學業上,就算老頭子不說,他每天除了繁重的功課之外,還要練習專門的書法,尤其是仿慈禧太后的「細筆」書法,他更是下了一番功夫,時間雖短但寫下的大卷也有數十本之多。不過此時譚延闓才覺得老頭子並不是沒有人情味,只是像他這樣的人一輩子下來已經把自己的本性隱藏的格外深罷了,即便如此老頭子難免還是會有真情流露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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