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國公使喀希尼前日曾經到訪,希望俄國能夠出面調停中日爭端,迫使日本放棄對朝鮮的企圖,並且還口頭上表示了三條,其中最為關鍵的一挑便是如果日本侵佔朝鮮,中俄共同保護朝鮮……只是焉知俄人是否會信守承諾?」周馥聲音有些沙啞的說道。
「俄國也是列強,從其國家利益上出發,所以『共保朝鮮』之類的話自然是不能完全聽信,不過也不妨做個備案。中堂請看——」
譚延闓站起來走到客廳中擺放的地球儀旁邊指著朝鮮半島說道:「英俄在遠東的競爭早就開始了,英國人為了防範俄國勢力在遠東蔓延侵害它在長江流域的利益,至少在其本意上不願意看到俄國人插手朝鮮事務過多,而正是俄國人所最不願意看到的,他們需要在遠東有個優良的港口……」
「所以俄國人做出所謂的『承諾』是有條件的——當他們覺得在朝鮮可以獲得足夠利益的時候,他們自然而然會參與朝鮮的局勢,這就像賭桌上的賭徒一樣,下得賭注越多他們就越拚命。」
「組安是說我們必須給俄國人足夠的好處,他們才會真的認真的調解這場戰爭?」李鴻章說道。
「中堂大人主持外交多年,應該對列強的本性非常瞭解,在下以為想要真的取得俄國人的幫助,付出一定的代價是必不可少的。如果我們想要用英國來調解地話,恐怕所要付出地代價將會更高……」
「在三十多年前俄國人建立了符拉迪沃斯托克,也就是海參崴。不過俄國在這裡的發展速度非常緩慢。現在的大清在列強眼中不過是塊肥肉。誰都想上來咬一口,但是英國有著極強地獨佔性,別的列強想要插一腳就很困難了。俄國人意識到想要在這裡占更大的便宜。唯一的辦法便是修建一條橫穿俄國,連接歐亞的大鐵路,以便和英國所把持的海上運輸競爭……」李經方說道。
「那我們豈不是引狼入室?!」張佩綸問道。
「哼!」李經方不屑地哼了一聲說道:「幼樵,難道你就不知道遠交近攻?!不管是俄國人還是英國人,他們離我大清都是萬里之遙,而日本野心勃勃。我在日本待過幾年,那個國家人心不足蛇吞象,加上現在的陸奧宗光、山縣有朋、伊籐博文等少壯政治人物的領導,全國上下幾乎是一條心,有這樣的鄰居大清的前途危矣!」
譚延闓看李經方和張佩綸之間的火藥味漸濃,遂笑著說道:「幼樵兄所想也是非常有道理,海參崴在俄國的叫法是符拉迪沃斯托克,其意思若是翻譯過來的話就是『征服東方』。從這個名字上就可以看出俄國人地野心了……不過在下和伯行兄攀談甚久,認為西方列強和日本有著本質的不同——列強戰爭若是失敗最終不過是賠款,像割地這樣的事情幾乎很少見,中堂和列強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應該可以看得出列強所圖者側重於商業地利益……而日本不同,他們是島國。天性就對大陸有著莫名其妙的嚮往,朝鮮將是他們登上大陸地第一步,各位都是熟讀史書之人,日本人有這種打算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前明時期就是因為日本入侵朝鮮,前明助朝鮮驅除了日本人……日本的野心甚大,又要賠款又要割地,若是讓它們佔了朝鮮,下一步就是盛京,到那個時候恐怕我大清就是想退也沒有空間了,所以朝鮮必須要保住!」
李鴻章坐在牛皮太師椅上向前探探身說道:「組安以為我們請俄國人調停是最好的選擇了?」
譚延闓說道:「在下和伯行兄研究甚久,三思之下覺得大清和俄國人在朝鮮有著非常重要的利益,而英國人在朝鮮的利益並不多,可以說英國在這次調解中看熱鬧的成分很大,甚至等我們和日本人拚個你死我活之後,英國甚至會對我們落井下石也說不定!」說完譚延闓用眼睛給李經方使了個眼色。
李經方在得到譚延闓的示意後,微微笑著說道:「俄國人雖然也不是好東西,但是以中日兩國對比來說,我們就算保得住朝鮮,那北洋也要元氣大傷,況且就是這樣朝鮮也未必保得住……現在朝鮮已經有了日本人,我們不如把俄國人也給牽進來,讓俄國人進入朝鮮取代日本人的地位,將日本人徹底趕下海!」
「我們所要付出的代價呢?」張佩綸淡淡的說道。
「是債總是要還的,想要讓俄國人幫著辦事不付出代價是不行的。與英法等列強不同,俄國人在光緒十七年便批准了一條橫跨西伯利亞直至海參崴的鐵路,不過這一計劃有個很嚴重的問題——海參崴有著漫長的
,並不是一個優良的出海口,所以俄國人便把最終出放在了朝鮮,我們的代價便是給俄國人一個出海口,並且還要付出沿線鐵路經過朝鮮地方的地權。」譚延闓回答道。
「若是這麼一來,皇帝會放過我們麼?清流和天下的輿論會放過我們北洋麼?」
「這將會是一次秘密條約,真正付出本錢的時候可以放在戰爭結束後一年再執行,這樣老佛爺的壽也過完了,中日之間也會因為俄國的插入決出一個結果來,作為感謝俄方的幫助,朝廷可以通過這一條,到那個時候北洋就可以從中脫身,而出賣的權力不過是朝鮮的,與我大清沒有任何損失!」譚延闓說道。
「最重要的便是俄國人的鐵路修到了朝鮮以獲得出海口,那麼日本人在朝鮮的優勢將會蕩然無存,日本想要以朝鮮登上大陸的計劃就會徹底破產。相對於我大清,俄國是一個真正的列強,日本還沒有這個實力和膽量和俄國人作對。當然它可以獲得英國人地幫助。但是俄國人地那條鐵路將會抵消英國在海上的優勢……」李經方對於張佩綸從來是看不上眼的。
「這麼長地鐵路,俄國人什麼時候才能夠將鐵路修過來呢?」一直沒有參加討論的於式枚站起來走到地球儀面前撥動著。
譚延闓笑著走過去指著地球儀說道:「這裡是俄國的首都聖彼得堡,這條漫長的鐵路將會從俄國在歐洲的部分的鐵路網開始向西延伸。越過高加索山脈進入西伯利亞,然後最終到達這裡——海參崴。這絕對是一個浩大地工程,因為俄羅斯是全世界國土面積最大的國家,要在這麼廣闊的土地上修建一條橫穿全境的鐵路,其工程的規模可想而知,就算是等工程修建好了。坐著火車從海參崴前往聖彼得堡,沒有十天的功夫是不可能到達的!」
「務山兄,你也過來看看,相比俄國能夠完成這條鐵路,什麼時候我們也能夠修建這麼一條穿越大清的鐵路?!」四十歲地於式枚微微皺著眉頭對旁邊的周馥說道。
「晦若,我現在關心的倒是俄國人修建這麼一條鐵路要用多少時間?他們到底有多大的決心來修建這條鐵路?!」周馥走上前去,剛才譚延闓給於式枚指點鐵路經過地地方的時候,他心中是極為震驚地。單單這一條鐵路的長度已經超過現在中國所有鐵路總長的數倍甚至是數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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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經方站起來說道:「事實上在歐洲的時候我就聽說過這條鐵路,不過在俄國內部的說法一直是很模糊的,在三十年前的時候西伯利亞就已經有些零星的鐵路了,不過當時俄國的重心放在歐洲。對這條鐵路的關注不夠,所以修建的速度也是極為緩慢。甚至是擱置了很長的時間。不過光緒五年的時候德國和奧地利暗地中的結盟在光緒十五年的時候被暴露出來,還有同年英國的索爾茲伯裡勳爵在君士坦丁堡和地中海等問題上針對俄國的強硬立場,使得俄國在歐洲極為不利,俄國人就將目光轉向了遠東……」
「我大清也在同時向烏蘇裡和東北的移民,以及朝鮮對外開始貿易和日本在朝鮮的勢力急劇增長,這一切都使得俄國人更加重視遠東的安全——他們在遠東的統治因為交通問題變得非常脆弱,為了維繫這麼廣闊的土地,那就必須要有一條鐵路才可以!」
「光緒十七年俄國正式通過了修建這條鐵路的決議,轉年新上任的俄國財政大臣謝爾蓋伯爵控制了這條鐵路的修建事宜,這個俄國伯爵對這條大鐵路極為重視,在俄國財政上給予了很大的傾斜,並且還疏通法國,決定聯合法國,從法國獲得資本來修建這條鐵路——海路運輸幾乎為英國把持,英國對法國也是排斥的,陸路運輸比海路更加安全,俄法很容易在這個問題上達成共識。我們把俄國人扯進來對法國也是非常有利的,這樣可以孤立英國!」李經方自信的說道。
說起來在北洋內部核心人物之間對這次中日戰爭看得還是非常清楚的,議和的主基調被確定下來後,北洋的核心也就因此發生了變化——張佩綸偏重於英國調解,而李經方則在譚延闓的說服下偏向了俄國。這裡面譚延闓也是存了私心——俄國和英國太不一樣了,英國人的排他性已經惹的各國列強非常惱火,況且他也知道英國人在以後可是和日本人簽訂了一個什麼英日合約,日本人成為英國人在遠東的代理人。
相比之下俄國人在遠東的勢力就差了很多,把俄國人放進來自然也是個麻煩事,北極熊的貪婪他在教科書中也是很清楚的,不過俄國人在以後還會面對更大的麻煩——
這個強國受到了巨大的傷害,國家體制的變更更是使國家陷入了長時間的衰弱階段。只要中國能夠把日本給壓制住了,那以後的變數可就太多了,雖然也會朝著更加糟糕的道路上前進,但是總比已經「確定」的歷史要好得多!
儘管和張佩綸接觸不多,以李經方灼灼逼人的態度看來,張佩綸也是經歷過風浪的人自然不會坐以待斃。他也會進行反擊。可惜張佩綸和李經方有著太多地不同。都是從科舉那一套出來地,但是李經方有著三年英國和三年駐日使節的外交經歷,其外交事務就是十個張佩綸綁在一起也不是李經方的對手——在譚延闓看來若是以張佩綸地資歷。或是搞搞官場上面的陰謀還是可以的,但是外交事務絕對不能夠由他來主導,那可就變成外行領導內行了。
北洋水師已經有一個丁汝昌了,丁汝昌是愛國,好像在甲午戰敗後自盡了,但這並不能夠抵消他在戰爭所做出的錯誤決策。好在那是戰術層面上的。就算輸了也未必把內褲都給輸掉;這北洋核心是戰略層面上的,要還來北洋水師那一套,讓張佩綸這個不懂外交地人來主導,那可就萬劫不復了!
譚延闓在北洋待的時間不長,但是就這麼幾天裡他卻發現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現象——李鴻章這麼精明的人居然有意讓他的兒子向外交方向發展,李經述接觸不多也就算了,不過這兩兄弟那一口外語可不是蓋的,李經述不過露面兩三次他沒有試出來。但是李經方那可是地道的五國外語牛叉的很。哥哥都成這樣,那弟弟也不會差到那裡去,估計李經述還是要走李經方那樣地外交之路。
這個時代官場上的聰明人物都視洋務為肥缺,因為洋務有著大把的銀子可以撈。不過卻視外交為「畏途」。典型的例子便是大清駐英國第一屆公使郭嵩燾,主張學習西方列強地先進技術以立富強之基。結果遭到了保守派的嚴酷打擊,就算回鄉也被家鄉人罵成洋奴、漢奸、洋鬼子……這個時候地外交官不僅離家千里飽受思鄉之苦,國勢衰弱受洋人的氣不說,回到國內還要被「正人君子」動輒以「賣國」相譏——這簡直就是腹背受敵啊。最要命的便是清廷朝三暮四,這些外交官在這個時候就等著活活被累死了——夾在風箱中的老鼠兩頭受氣正是這個時代外交官的恰當寫照。
「以李鴻章的見識不應該犯這樣『常識性』的錯誤啊,自己主持大清外交賣國不算,還要讓自己的兒子也要背上這個罵名?!世人都罵老李賣國,可是有必要把自己的兒子也推進這個『火坑』麼?這到底是老李迂腐呢?還是有胸襟?!」譚延闓看著坐在太師椅中的李鴻章,心中暗自盤算著。
「伯行的意思是在朝鮮給俄國人一個出海口為代價了?!」張佩綸臉上不動聲色的說道。
看著有些儒雅風采的張佩綸,譚延闓也不得不佩服這位老兄的養氣功夫,無論在什麼時候張佩綸都是這種淡定的神色,讓人看不出深淺來。「只是不知道他當年在南洋與法國交戰的時候率先逃跑,那個時候他是不是也像現在這樣呢?」譚延闓心中有些惡意的想到。
「那對於俄國來說,這麼一條鐵路是非修不可了?!」李鴻章終於打斷了眾人的交談,站起來也走到地球儀面前說道。
「可以肯定的說,無論中日雙方誰把持了朝鮮,都免不得因為這條鐵路和俄國人打交道,以俄國人的作風看來,為了這條鐵路就算發生戰爭也不足為奇。不過有一點要說的是,俄國人的鐵路終點暫時放在了海參崴,能夠得到朝鮮的出海口對於他們來說是最為理想的。幼樵兄所說的引狼入室也不無道理,但是俄國這條狼就算你不引他也會進來,以小的代價換取朝鮮的安寧在目前來看應該是比較划算的!」
「那英國那裡該怎麼辦?先前已經尊中堂囑托和英使歐格納洽談過了,英國也表示要站在我們大清這一邊了……」張佩綸說道。
李經方聽後看到李鴻章的眉頭一皺,知道自己這個養父對英國人太過迷信,總是認為英國是列強之首,俄國人要是碰到英國人會選擇退讓。先前就這個問題他和譚延闓也討論過,其實原本他心中對請英國調停也是頗為寄托的,但是英國人的胃口實在是太大,恐怕要價比德國人更高。再加上這幾年英國從各項條約中在關稅問題上一直不鬆口,朝廷壓制北洋希望能夠調高關稅,北洋自己出於洋務的考慮也是有這種打算,但是幾次和英國協調下來都不成功,有這樣巨大的矛盾在前,英國人會真心為北洋著想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