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士成聽後繼續沉默,眼中的神色變得非常複雜,最後等沈靜身前冒著熱氣的茶杯已經變得冰涼,他終於開口說道:「真不忍見骨肉同胞相殘!不知譚大人起義之後如何對待清室……」
沈靜心中暗讚一聲:「成了!」聶士成開口稱譚延為「起義」而不是「造反」,這就代表了他已經轉向了北洋這一方。雖說這三十營的「半舊不新」的軍隊是由董祥福和聶士成共管,但聶士成在軍中的威望和權力明顯要比董祥福高得多,這支軍隊不是北洋吃不下它,而是作為北方最後一支有能力和北洋陸軍一戰的清軍,能不動槍動炮就免掉,不要讓本來就顯得兵力不足的北洋還要在聶士成身上再做無謂的犧牲。
「將軍明鑒!至於對清室的待遇問題,我家先生認為自滿人入關主宰國器二百餘年以來,猶如中國身上的寄生蟲,而清室則為首惡……不過我家先生並不打算以行鐵血手段來清算過往的歷史,畢竟滿族也為我中華民族之一員,清室固然罪無可恕,但出於對幾百萬滿人考慮,我家先生初步打算軟禁滿清皇室和貴族,將之集中在某地看管,不會砍任何一個人的腦袋……當然滿族所有特權全部取消,他們的財產也必須全部沒收充入國庫……這些做法可能在某些人眼裡是不妥,但是保證清室和滿清貴族的生命安全,這已經是我家先生最大的讓步,與當年的揚州八日,嘉定十屠相比,這已經是最後的底線,不知將軍對此有何看法。我可以代為轉告……」
聶士成搖搖頭說道:「我是個粗人,只懂得帶兵打仗,這些歷史上的恩怨我是不懂的……不過我還是希望譚大人能夠信守承諾……」
沈靜點點頭說道:「清廷二百餘年統治早就無邊殺孽,滿漢之間地恩怨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相信將軍也看見過滿人橫行霸道。欺壓百姓的事情,滿漢之間極為不平等,我家先生不主張殺戮流血。也不希望國家為此有太大的內耗。當然取消滿人種種特權地過程必然會引起滿人的種種不滿,若是滿人興風作浪,我漢家兒郎也絕非婦人之仁!」
聶士成點點頭說道:「今日得見先生實乃聶某榮幸,這把軍刀是德國友人所贈,今日轉贈先生,也算是我聶某人交出這三十營軍權……這些兄弟都是在甲午一戰之後編練的,雖比不上名震天下地北洋陸軍精銳,但在現在來看能夠與之比肩的軍隊並不多,希望譚大人日後能夠善待這些兄弟……」
沈靜笑了笑。接過聶士成手中的指揮刀,一把拔出,頓時屋內寒光四射,確實是一把好刀。沈靜收刀入鞘又將指揮刀抵還給聶士成笑著說道:「我家先生曾言,將軍若能受民族大義之感召,必是有為之人,現在國家草創,一切都是百廢待興,最為難得的便是人才。像將軍這樣的軍事人才是國家最為急需的。先生誠邀將軍共商盛舉……」
聶士成搖搖頭說道:「這還是算了吧,老夫已經六十四歲,戎馬一生也不想再這麼顛簸下去了……士誠雖順應潮流不欲與譚大人為難,但終歸是虧欠了清室,等這邊的事情一了,老夫就回安徽老家去渡過晚年……」
沈靜看聶士成臉上略微有些傷感,這個淮軍老將雖然看得清時事指導順應天下潮流。但中國傳統的忠孝還是讓聶士成左右為難。他選擇退隱也算是對自己不抵抗的一個交代,如果強留下來反倒不美:「將軍不欲再從軍我想我家先生是不會強人所難。將軍可速速整軍接受來人整編這三十營軍隊,若可能地話望將軍能夠前往京師與我家先生一會……」
聶士成嘴上擠出一絲笑容說道:「這是當然,請沈大人放心,這三十營軍隊都是我部多年親信,他們是不會有什麼反對的,還請沈先生能夠趕快做出安排,老夫也好卸去這身負擔……」
作為聶士成和董祥福軍隊的常駐地點,長辛店自然有聯絡的電報線路,沈靜將聶士成願意交出兵權接受投降的消息趕快傳遞了回去,在長辛店三十里之外的直隸督標新軍即刻全速前往長辛店兵營,在下午三點解除了武衛左軍的武裝——直隸三省之內最有戰鬥力的清軍接受了投降,至少再也沒有軍隊可以在譚延自己的地盤上敢發動反撲。
聶士成肯接受投降這對譚延而言是一個不大不小地驚喜,這三十營合計一萬五千人地舊軍多少也是個麻煩,至少直隸督標新軍想要擊敗它不是很難,但要想困住它不造成太大的混亂,那只有等第二鎮出馬才可以做到。現在三十營的軍隊在長辛店接受直隸督標新軍的整編,雖然短時間不能派上用場,但經過分化組合之後,用不了兩三個月就可以初具戰鬥力,再編練出一支新軍出來,為此譚延從自己的親衛營中撥出二百人,並且從直隸省已經開始改編數月的綠營中抽調兩萬士兵和教官與之混合。新組成的軍隊開始進行速成訓練,部隊地番號定為北洋陸軍第八、第九鎮。
這是北洋陸軍正規軍中第一支完全在舊式軍隊地基礎上編練的新式陸軍,其中蘊含地意義自然非常——中國未來的國防軍陸軍系統在譚延的想像中至少要有六十萬人,四十個鎮,每個鎮每月軍費十二萬元合計白銀不到九萬兩的樣子,一年陸軍常備軍費在四千萬兩出頭。全國所有陸軍捆綁在一起,譚延心中估算的數字恐怕要超過一百萬,也就是說新中國建立之後,至少要裁減五六十萬的陸軍,其中的可以堪用的自然要轉變成新式軍隊成為國防軍的組成部分。
現在北洋正規軍加上可以控制的整編軍總數在十五萬左右,還有兩三萬連整編都沒有來得及的舊式軍隊,即便如此重建國防軍地缺口至少也要有四十多萬。作為第一支正式轉變成正軌北洋嫡系的軍隊,聶士成這三十各營其中的重要性和示範性不可忽視。譚延為了保證順利完成這次整編,連自己的親衛營都拿出來參與整編工作。作為北洋陸軍系統中極為特殊地存在,譚延的親衛營任何一名普通的戰士下放到軍隊中將自動成為班長、排長這樣地基層軍官,有他們幫助整編軍隊。這樣的把握會更大。
整編聶士成三十營訓練新軍第八、九鎮,這個過程肯定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不過聶士成的精銳部隊在譚延起義的第一天便選擇了投降新政府。這無論如何是一個非常好的開端。下午四點這三十營的軍隊將武器全部交給了直隸督標新軍,全軍就在長辛店暫住,按照北洋陸軍參謀部的要求,明天其中的十五營士兵將會前往北洋陸軍地「發祥地」小站兵營。前往小站兵營接受整編的軍隊將會成為第八鎮,長辛店為第九鎮,他們將會進行為期三個月的整編。
三個月是譚延給北洋陸軍的時間,在他的記憶中歷史上的辛亥革命從爆發到各省爭相響應,這中間也持續了數月之久,中間並沒有發生外國列強干涉的事件。不過譚延生性小心謹慎。歷史的格局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他不能肯定外國列強對中國革命地態度——日本雖然沒有資格在這個局面中渾水摸魚,但俄國卻成為各國列強中對中國最為貪婪地國家,它可是在庚子事變中趁亂佔領東北的,歷史上更是因為東北和日本打了一場,難保俄國人不會趁機南下佔領東北。
譚延嚴令北洋陸軍參謀部將擴軍和佔領精華地盤放到同等的位置——中國目前經濟發達的地區用一隻手便可以輸出來,而中部的湖北有鐵路,四川有留德士官系的旁支並且還是自己的老丈人為四川總督,除了廣東譚延佔領地把握並不大之外。其餘精華地區都在北洋掌控之下。可以說在一個星期之內譚延心中必須被佔領地地盤肯定會落到北洋的手裡,但這並不能掩飾北洋內部兵力匱乏地問題。
北洋擴軍不僅是現實的需要,更是政治的需要——一個國家不能沒有自保能力,這不是對內,而是對外!國內各省的軍隊不是譚延瞧不起他們,再強也不過是十年前淮軍的水平,而自己編練的新式軍隊完全可以以摧枯拉朽的態勢橫掃它們。甚至譚延根本用不著採用暴力的手段——這個時期的中國舊式軍隊當兵不是為了國家利益。而更偏向於一個餬口的飯碗,從上到下皆是如此。沒有足夠的軍餉不要說正面交鋒,就連軍隊集合出兵都是一個問題,甚至還會鬧出兵變的戲碼。
譚延需要在未來的三個月中至少再訓練四個鎮的兵力,正因為對於聶士成的重視,才會將這由三十營的舊式軍隊混編的兩個鎮排名先定下來——成為正規北洋陸軍的待遇要比那些北洋系統內的「雜牌」陸軍要高出不少,這對於普通士兵是一個很大的誘惑,也是出於安定軍心的需要。另外的第十、第十一鎮也會在最近幾天在濟南、膠州灣陸軍訓練營展開訓練——因為有鐵路的連通,在這裡訓練的士兵可以在必要時刻乘坐火車前往威海衛、天津直到目前修建中關東鐵路的最北端金廠堡,這裡距離錦州府不超過五十公里。
「正卿兄,這是北洋海軍參謀部發來的電報……」靖海號裝甲巡洋艦艦長藍建樞將電報遞給正站立在艦首遙望大海的鄧世昌。
藍建樞字季北,他是福建船政學堂第三期駕駛班的優秀畢業生,二十五年前他畢業後在揚武艦上實習,在結束南洋至日本的考察後,便投身北洋水師效力。他不是留英海軍軍官,也不像鄧世昌這樣際遇好,在甲午大戰之時,他不過是「鎮」字號炮艦的管帶,大戰之後,北洋海軍高級將領隕落殆盡,而北洋海軍不斷增添主力戰艦,他終於成為第一艘靖海級裝甲巡洋艦的艦長。
此時鄧世昌艦隊在今天中午的時候通過電報聯繫聚攏在一起會合,因為俘虜的日本客船、貨輪航速比較低。所以在早上接到海軍參謀本部電報的時候,光是集合就折騰到了中午。雖然慢些,但是整個艦隊的精神狀態都非常不錯,各艦都知道北洋海軍地大腦袋譚延造反已經將他們昔日效力的帝國首腦一舉成擒。在第二次和宿敵日本聯合艦隊交戰大獲全勝的北洋海軍上下心情都非常放鬆。而這幾天在朝鮮和日本之間的海域活動,收穫更是豐厚——大小客船、貨輪加起來三十多艘。
本來可以更多地,但是在海上中國和日本雙方的仇恨已經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不光是大多數日本船隻不肯投降,就是鄧世昌艦隊上下對日本船隻稍有反抗地時候,便在第一時間予以擊沉——數天以來,光是被他們擊沉的日本各種船隻已經不下五六十艘,其中最大的收穫便是擊沉了日本陸軍第三師團船隊。
開始的時候鄧世昌他們並不知道這是日本緊急向朝鮮調運的第三師團船隊,不過這支船隊在海琛號靠上去準備俘虜它的時候,居然有大批日本陸軍在甲板上用步槍列隊抵抗射擊。面對這一景象,鄧世昌艦隊上下幾乎是「喜出望外」,他們在執行譚延的封鎖命令同時就得到了「一旦遇到日本陸軍運兵船可不問緣由即刻擊沉」的命令。
在大海上就算世界上最勇猛的陸軍面對大艦巨炮武裝起來地海軍也是有心無力的。日本陸軍的「囂張」舉動讓鄧世昌艦隊有了更加充分的理由來終結這支船隊。海琛和同行的靖海、靖湖三艦隻用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便擊沉了這支船隊所有的船隻,從被撈上來的個別俘虜的口中得知這是日本陸軍第三師團,也是從他們地口中才得知日本政府對第二次中日大海戰採取了隱瞞地政策,這些日本陸軍第三師團從上到下根本不知道他們在前往朝鮮的航線上很可能會遇到北洋海軍的攔截。
鄧世昌伏下身趴在欄杆上,看著波光粼粼的海面說道:「季北,各艦官兵如何看待此事?!」
藍建樞無所謂的說道:「還能有什麼反應?支持推翻這個朝廷的官兵佔了絕大多數,可以說反對者寥寥數人而已,中層軍官都是畢業於天津和威海衛水師學堂的,他們對譚大人自然是信服地很。底層地官兵不在乎這些。只是他們的家人可都在天津、威海衛、旅順或是膠州灣,相對於這種複雜地局面,誰能夠給他們家人足夠的保障,他們自然就擁護誰……」
「那各艦艦長又當如何?」鄧世昌的頭連動都沒有動,彷彿視線的前方是一片金子的海洋,絲毫沒有在意藍建樞的語氣。
「司令官!我們各艦艦長雖然都吃過譚大人的板子,不過思前想後當年我們都為什麼這麼做?渾渾噩噩的活著哪裡還像個海軍?我沒有出過洋。不過從上船政學堂到現在我接觸的洋人教官。像顧問英格納先生那樣從世界上第一流海軍中出來的海軍軍官,他們也是一個腦袋兩隻手。我們身為學生學習再刻苦,水平提高的再快,甚至比我們的教官也相差無幾的時候,我總覺得我們還是比英格納先生他們缺了什麼……」藍建樞也沒有看鄧世昌,而是抬起頭朝著戰艦航行的正前方看著說道。
鄧世昌聽後眉毛一挑問道:「你認為我們缺了什麼?」
藍建樞此時反倒是搖搖頭有些苦惱的說道:「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們和那些洋人海軍軍官之間到底有什麼不一樣,但我卻明顯的感覺到了這種差別……他們的身上總是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傲氣,這不是洋人那種普通的傲氣,是一種自信,哪怕他們用比我們稍差一些的戰艦和我們來打仗,他們也絕對不會有一絲畏色,哪怕我們有一天我們用的戰艦比他們的好,他們也有充足的自信把我們打敗……正卿兄,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這種感覺……」爬-書-網-文字首發站,註冊會員就能下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