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延不惜犧牲總理大臣的職位也要阻止康有為進入總理衙門的事情,對於朝野上下都是極為震驚的事情。在這件事上雖說康有為在中國讀書人尤其是年輕士子之間的聲望非常高,可以用一面旗幟來形容,但是譚延卻沒有招來一片罵名——中外大部分的報紙都對譚延的辭去總理大臣一職表示了惋惜,同時也認為這樣的舉動是正確的,一個國家的外交部中怎能突然由皇帝的任命來安插一個從來沒有為政府工作的人進來?
別人不說,就是譚延自己的總理衙門的生涯,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夠比得了的,從中書舍人至四品軍機後入總理衙門行走,三年才因為甲午善後和與德國談判得總理大臣之位,這樣的資歷絕不是康有為所能夠比的。
而譚延回到天津正是成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之後,更是在報紙記者面前直言:在當今中國,主持新政最有資格的人莫過於正在半道上的信任軍機大臣張之洞,而絕非是沒有一天從政經驗的康有為。甚至他認為以《上清帝書》中的「三年強國」而言,面對中國如此複雜的政局,這純熟一派狂言,沒有任何價值!
為了反駁譚延的對維新派的言論,康有為等人在報紙上立刻做出了反擊,當然他們推出了帝師翁同,以此來彌補維新派中沒有資深從政者作為核心地缺憾。不過作為維新派一面招牌的翁同同樣也有一個致命的缺憾——也許是受到哥哥經歷的啟示。翁家後人入仕之後從來都是走得「高端路線」,他們通過科舉之路過關斬將之後,就走翰林一路向上爬,絕對不會跑到地方上去任職,而翁同的官宦生涯中缺地就是地方官的從政經驗。現任內閣學士的翁增源也是狀元出身,同樣也沒有地方官經歷,可見翁同家族對數十年前發生的那場從天而降的慘禍可謂是刻骨銘心。
若是別人也就罷了,可是康有為他們面對的可不是僅憑三言兩語就可以折騰的熱血沸騰的光緒皇帝,譚延作為北洋的新一代首領和譚鍾麟時代地北洋中堅人物,在直隸三省所做的各種改革和惠民政策已經讓直隸、山東和以前盜匪橫行的河南搖身一變成為中國的模範省。誠然直隸三省和北洋海陸軍事力量的提升與朝廷財政與直隸總督衙門的支持有著很大的關聯,但是有些事情絕對不是你有銀子就可以幹成地。
有銀子不算什麼,捨得花銀子也不算本事,關鍵是將銀子花到點子上。而譚延的過人之處就在於此。論籌集銀子的財路和大手筆的投資,放眼全國還沒有人能夠和他比肩的,至於會花銀子就更不用說了,如果不會花銀子,以現在的造艦成本,恐怕朝廷投下的海軍經費根本不可能會組建今天初具規模的北洋海軍。就在康有為的各種新政主張還停留在紙面上的時候,在譚延地主持下直隸三省已經建設的有聲有色了。尤其是教育,論學堂的數量、質量還是待遇,在全國已經找不出能夠相比的第二家來。
張之洞此次進京並沒有走傳統的水陸,而是乘船至湖北武漢,直接在武漢上火車。這一次張之洞北上可謂是躊躇滿志,譚延在天津面對全國記者對自己的辭官和對全國馬上就要展開的新政所發的言論,他在武漢下船的時候就由辜鴻銘拿著報紙給他讀了。對於譚延說在中國有資格來做這新政首腦唯有張之洞的言論,張之洞本人內心是極為高興地,殊不知張之洞手裡有多少斤兩譚延心中是再清楚不過了。
不管慈禧太后心中對張之洞本人的任命是如何打算的,譚延必須都要做最壞的打算——他並不是一個悲觀主義者。但是封建皇權下的政治鬥爭向來都是腥風血雨地,而晚清地政治也不會獨善其身,至少他知道歷史上的庚子事變,慈禧太后為了脫身,可是殺了不少人,這中間不乏昔日曾經在政壇上呼風喚雨地大牛。
官場險惡是老頭子教譚延為官之道的第一首要,就算現在他手握重兵,不過亦要防範政敵狗急跳牆——光緒皇帝連對慈禧太后都敢動刀子,情急之下要了自己的腦袋這絕非玩笑。自己又不是《三國演義》中的那些萬人敵的大牛,就算再厲害也不過是一顆子彈的事情。這比光緒的老祖宗康熙滅鰲拜要簡單多了。
事實上譚延沒有將張之洞非要擺在自己政敵的位子上,節制就節制,自己造反的最低標準十萬陸軍已經完成,剩下來的事情不過是修修補補擴充一下力量而已,能擴充就擴充。擴充的慢些也無所謂。而像張之洞這樣名滿天下的名臣進京。反而對於譚延的人身安全是非常有好處的——不計後果的幹掉某個權臣這一般都是光緒皇帝這樣的愣頭青幹的事情,像張之洞這樣有著豐富政治經驗的老大臣一般不會這麼做。張之洞節制自己,自己又何嘗不是藉著張之洞的老練來保證自己不會被光緒皇帝找個借口引到宮中一顆子彈解決問題?!
從武昌乘火車到天津不過才三天的功夫而已,而伍軒仁坐鎮上海,一收到漢陽鋼鐵廠總經理蔡錫勇關於張之洞從武昌上車前往天津的電報後,他就立刻將張之洞的行蹤發送給天津的直隸總督衙門。作為有著良好合作關係的張之洞,譚延無論從哪個方面都要隆重的迎接這位大佬——別人也許並不清楚,他心中卻很明白,張之洞此次進京拜相可以說是要替換翁同地。而且他是文華殿大學士管兵部,也就是說張之洞拜的相是實實在在的權相、實相,而非翁同的空殼子!
三天足以讓譚延做好一切的迎接準備了,晚清官場這迎來送往也是很講學問地,像張之洞這樣的地方大佬進京聽用。途中哪個地方官不是齊齊出動,招待規格遠超禮制,不過這些都是官場上的潛規則,沒有一個放在這些地方父母官的眼中。在他們看來如果能夠將張之洞拍舒服了,以後京師重地中也就有個大佬能夠當自己的靠山,以後的陞官之路也就鋪平了。
現在的張之洞真的是躊躇滿志,已經不像他當初的那個樣子,對於下屬地奉承孝敬非常坦然,除了為官不貪。為臣不反這兩條底線之外,他已經沒有什麼約束了。張之洞的態度在曾經熟知他的官員心中也變得非常和善起來,以前老張那張臉面對他們的時候九成九是張雷公臉,在他手下當官簡直毫無尊嚴,可是受了不少氣。
相比沿途接待張之洞的官員,身為疆臣之首的譚延的接待簡單又不失隆重——北洋海陸高級將官齊至天津,天津火車站地站台上在張之洞的火車入站的時候開始奏響軍樂。在張之洞走上站台的時候,包括身著一身戎裝的譚延在內一起向他敬軍禮,一聲「恭迎香帥」讓張之洞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張之洞的「香帥」之名是他在中法戰爭中得到的,平常下屬也沒有少用這個稱呼,但是在一群軍人面前,這聲「香帥」總算是名至實歸,這是對他在中法戰爭中的作為地肯定。張之洞還不是老糊塗,北洋海陸兩軍自從甲午戰火之後都是譚延一手重建的,更是打敗了比法國人更厲害的德國人,能夠在這裡聽到「香帥」。這算給足了張之洞面子。
包括林泰曾、鄧世昌等在內的北洋海陸兩軍高級軍官並不是專門來迎接張之洞的,只是譚延要進行下一步北洋海陸兩軍擴張召開會議,只是順道給張之洞一個面子。眼下譚延這個直隸總督總算是名至實歸,他比張之洞更加躊躇滿志,前一段時間北洋海軍接收了從德國訂購的裝甲巡洋艦,加上一個月後的旅順造船所將要竣工的一艘靖海級裝甲巡洋艦的改進級,今年北洋海軍總共有兩艘裝甲巡洋艦編入戰鬥序列,這種擴張速度也不算慢了,但是譚延此次召開有關北洋海軍的高級將領會議是進一步整合北洋海陸兩軍,並且提出下一步地擴張計劃。
「香帥。自武昌至天津,三天車程香帥辛苦了!」譚延走上前去笑著說道。
張之洞笑瞇瞇的看著整齊列隊站在站台上的北洋海陸兩軍將領,對譚延說道:「狀元郎了得!想當年老夫為湖北的應禮部試的考生提供各種方便,但亦要一個半月地時間才可以從武昌到京師,這還算不上風吹雨打。後來有了輪船之後只需要二十天。而現在老夫只要三天……」
「香帥明鑒,今昔對比。這不全是鐵路、輪船之變化麼?只要不昧著良心說話,誰有能夠否認洋務給中國帶來地種種好處呢?當年香帥一力主張修建京漢鐵路,今鐵路投入運營之後,這路程時間縮短了,也就代表了從京師到武昌之間沿途各地之間的關係更加緊密了,內地地特產會以更快的速度運抵天津這個商品集散中心,最終百姓將會得到實惠……香帥為當今中國洋務首腦,以往香帥坐鎮江寧來往不便,現在香帥為朝廷所重用留京,學生以後可以在香帥這裡得到更多的教益……」說完譚延居然向張之洞行弟子禮。
譚延早就被中外稱之為當今中國最具有潛力的政治新星,而現在手握北洋重權能夠向自己行弟子禮,不管是不是客套,至少張之洞心中是非常驕傲的,虛榮心得到了進一步的滿足。張之洞早年是探花入仕,這是他一生的驕傲,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如此高傲,而盛宣懷以前在打漢陽鋼鐵廠的主意久久不能得手,也是因為張之洞看不起盛宣懷這樣不是兩榜出身的人。
盛宣懷雖然能幹,但是要和譚延相比先不說成績如何。單單譚延地狀元功名就足以讓張之洞高看他一眼,也正是因為如此張之洞和譚延在站台上一見面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一時間倆人不知不覺的聊了十幾分鐘。張之洞的派頭大,他的隨員被堵在車廂裡下不來誰也不敢說個「不」字,而譚延身為北洋海陸兩軍最高領導者。在場地都是軍人,就算他們再不耐煩也必須老老實實的待著。
「組安!你就別在這裡磨嘰了,你都是總督了,又不是幾年前的白身,這麼賣力拍香帥的馬屁幹什麼?說出去也不怕掉價?!」一句話說得周圍的人面色古怪。
譚延聽後不怒反笑:「辜湯生,信不信我再拍兩記馬屁,讓香帥回去之後罰你抄上十遍四書五經?!」
在張之洞的幕府中,論思想最為活躍的人可能會數出一大堆,他們都是以當年的留美幼童為主的幕僚。不過要論他們當中膽子可以大到在張之洞面前說笑,甚至是心直口快地說出張之洞的缺失,翻遍整個幕友堂,也唯有辜鴻銘一人而已。張之洞連李鴻章、曾國藩等人都看不起,天下能夠讓他看得起的又有幾個,當年在湖廣總督府的時候,他的手下可是沒少受罪。是以只要是張之洞的下屬,基本上都是只有唯唯諾諾聽訓斥的份。
辜鴻銘是張之洞幕府中一個異數,他雖然沒有兩榜功名,但是在當今中國論西學功底深厚,最瞭解國際政治交往地人莫過於此君。辜鴻銘天分極高,甚至高到讓人心生嫉妒的地步,譚延和他相交甚厚,他是譚延所見過的唯一一個和他一樣擁有過目不忘本事的人。更讓譚延汗顏的不止是這小子精通十國外語,他可以在一夜之間翻譯《易經》,雖說譚延的外語水平也足夠傲人的了。但是在辜鴻銘這個可以倒著讀英文報紙的怪胎面前,簡直是無地自容。
在張之洞的幕府中,除了大科學家徐建寅之外,譚延最想挖走的人便是辜鴻銘,可惜地是他一直沒有得手,最主要的是他實在是不好意思挖人。徐建寅雖然還掛著「張」字頭,不過他早就落入譚延的夾袋中,成為北洋工業體系中火藥方面的權威專家,現在還在保定機器局主持新投入專門為海軍生產高爆炸藥生產線的工作。張之洞對於科技人才並不是很看重,只有在需要的時候才會想到他們的好處來。而譚延就算一時用不著,也會將他們當佛爺一般供起來,這就是兩者之間巨大的差別。譚延的話剛說完,在張之洞的背後露出半張臉來,不是辜鴻銘還能是誰?張之洞這次進京。手下地得力幕僚帶來不少。而張之洞之所以要帶上辜鴻銘,除了要借助他的聰明才智之外。很大程度上也是為了溝通和北洋之間的關係——辜鴻銘和譚延之間的交往在張之洞幕友堂中是誰都知道的。
譚延和辜鴻銘之間地關係能夠走到今天這步,也是倆人對於對方才學地相互傾慕,而譚延一開始就對辜鴻銘保有極大的好感——儘管像辜鴻銘這樣地性子,就算天分再高也不適合走政治路線,但作為中國近代史上有數的大家,他對辜鴻銘非常欽佩不已。至於張之洞這麼寵辜鴻銘,多半也是因為在他身邊也就這麼一個人敢對他說實話,敢批評他,有時候上位者的心態是非常微妙的。
辜鴻銘的抱怨也使得張之洞和譚延意識到這裡並不是一個適合說話的地方,倆人有很多政見需要溝通。尤其是張之洞身為軍機大臣文華殿大學士管兵部,這與北洋的切身利益息息相關,同時也跟馬上就要開始召開的北洋海陸兩軍擴充實力會議有很深的關係。張之洞如此高調進京還有譚延在北方賣力的為其造勢,為的就是淡化政敵翁同的地位,儘管譚延知道翁同在軍機大臣的位子上待不了幾天了,但未來張之洞必然成為京師中一言九鼎的人物,提前溝通好也有利於下一步計劃的開展。
譚延和張之洞走在最前面,他還必須要留出半張嘴給身後的辜鴻銘,來應對永無休止的提問。有了辜鴻銘,譚延和張之洞之間就有了除了政治之外更多的話題,同時張之洞也是有意無意的在考校他的學識——張之洞雖然支持廢除科舉,但對於中國的學問他是極為支持的,同時作為近十年中國學術的巔峰之作《勸學篇》,張之洞認為在學問上的互相切磋也唯有譚延有這個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