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不可能指望伍軒仁趕回美國親自操作股票生意的運作了,不過好在伍氏家族在美國根基身後,同輩中人也不止有一個伍軒仁——這就是大家族的好處了,他們的精英式教育使得家族中的後代英才不斷湧現,保證了家族事業的不斷發展,在眾多同輩中人經過激烈的競爭之後可以選出一個最為優秀的人才來統領家族繼續生存。
方榕卿和伍軒仁必須到上海坐鎮,那裡有便捷的通信設施來供他們進行戰略上的指揮,美國和中國雖然隔著整個太平洋,但應該感謝電報這樣的劃時代產品。可惜譚延闓對於無線電電報機的改進工作一直處於停頓狀態,在傳輸里程上沒有太多突破性進展,不過好在也沒有聽說其他列強國家在這上面有劃時代的進展,到目前為止他在這一領域還是最領先的。
劉坤一的去世給大清政壇帶來了一陣短暫的地震,不過這個影響很快便消失了——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大學士譚鍾麟在第三天便進宮受到了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的召見,譚鍾麟力主湖廣總督張之洞調任兩江以接替劉坤一的職務,而湖廣總督由兩廣總督王文韶來接替,至於王文韶留下的坑則讓李鴻章來填。
譚鍾麟作為帝國官場上年齡最大,輩分最老,又是翰林出身的大佬,他的話對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產生了重大影響,雖然翁同龢提出了反對意見,但卻無法提出一個能夠比張之洞更好的幹才來接替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的官員來。
除了翁同龢無力地反對之外。在場地官員沒有任何一個能夠提出比譚鍾麟更好的方案。這也是因為張之洞的能力和魄力在各省總督中的佼者,加上誰不知道張之洞是老佛爺當年欽點的探花郎?這一下南北洋、南北方各省封疆大吏之首譚鍾麟和張之洞可都是老佛爺看重的人,又有誰敢在這個當頭說個「不」字?
只有翁同龢感到如果張之洞真的被任命為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不管於公於私對他個人而言都是極為不利地,更不要說死對頭李鴻章居然能夠鹹魚翻身出任兩廣總督,這對他更是莫大的威脅!可恨的是譚鍾麟好像算準了劉坤一地死期一般,在這麼短地時間內便安排好了一切。任誰都挑不出一點錯來——如此重要的任命,要權衡利弊做出通盤考慮,這讓翁同龢很難想像站在他對面的譚鍾麟已經是七十六歲地老人。
在這個人事任命方案中。唯一受到詬病的便是李鴻章的任命。不過李鴻章周遊歐美訪問十分成功,並且還和俄國締結了同盟條約,儘管這個條約的內容只有少數人知道具體內容。但毫無疑問李鴻章在甲午戰爭時期所遭遇的損失必然會得到部分地補償。
因為李鴻章訪問在各國列強中所引起的轟動,使得大清帝國地統治者們對李鴻章的任命都感到有些棘手——甲午戰爭是敗得慘了點,但也不至於傷筋動骨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對手持權柄者而言,在這場失敗的戰爭中淮系能夠土崩瓦解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在翁同龢等人的眼中是如此看待的。不過李鴻章自太平天國時代開始就一直是大清帝國的屏障,憑借一次戰爭的失敗就將他一抹到底是有些不近人情。由李鴻章出任兩廣總督也是一個非常合適的安排。
朝廷中樞當場以前所未有的效率便通過了張之洞的任命,並且通過電報通知湖北的張之洞,讓他即刻做好交接工作,不用等王文韶前來便盡快的接替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的職務。翁同龢的臉色隨著這項任命的正式實施而變得非常難看——劉坤一好在也是湘軍宿將,在政治立場上也還算是清明,不能完全劃歸到後黨的行列中,但這張之洞可不一樣,他可是慈禧太后一手提拔起來的,更何況張之洞在任兩廣總督的時候被自己暗中下手,恩將仇報的陰了一下,新仇舊恨加起來至少肯定不會站在他翁同龢的一邊。
李鴻章的仇敵遍天下,翁同龢身為樞臣之首混到和李鴻章一樣的境地也算是千古奇聞了,如果翁同龢不是樞臣而是疆臣的話,早就被人指指點點踢下去了。現在數數滿朝真正有實力的大臣,和翁同龢交好的可以說是沒幾個,就算有相對張之洞和李鴻章而言最多算是個雜魚兵,沒有多少真正的權勢,而且他的生存環境在榮祿回到北京之後就變得日益艱難起來。
張之洞的提名很得慈禧太后歡心,而光緒皇帝自然對親太后一方的張之洞感到不是很滿意,可是就算讓他自己來挑選沒有任何阻礙的話,光緒皇帝扒拉扒拉手下的幾塊料也沒有一個有足夠的能力和威望來做這個兩江總督,南洋之首的位子。
督衙門在南京的位置若是放在三十多年前,正是和北著同等政治地位的太平天國天王府,同治三年六月,曾國藩兄弟率領湘軍終於完成了剿滅太平天國的艱巨任務,同時聽聞太平天國積累下來巨量的寶藏,曾氏兄弟自然是不會放過,同時為了掩蓋自己找寶藏的痕跡,湘軍吉字營一把火將這天王府燒了乾乾淨淨。
太平天國統治時期,據說百姓家中是不允許藏銀藏金的,手中的白銀數量一旦要超過了一定的限額,便會成為治罪的理由。正是基於這條莫名其妙的法令,在太平天國時期到覆滅三十多年後的今天,太平天國曾經經營了一個巨大的寶藏的傳說一直就沒有停過,而曾氏兄弟血洗南京城火燒天王府在當時而言做的全無道理,唯一的解釋就是寶藏了,可這寶藏到底落沒落到曾氏兄弟手中。一直也是眾說紛紜。
在這個時代。太平天國寶藏到底有沒有,這還是一個迷,不管怎麼說,曾氏兄弟有沒有落到這個寶藏,反正他們就算跳進黃河也是洗不清地。至於大火焚燒地天王府因為地理位置正好在南京中心,三十多年來歷任兩江總督都不斷的在修繕這天王府,將它作為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的官衙來使用。為了這座署衙。也不知道在這三十多年中花去了多少兩白銀才有了今天的概觀氣象。
而張之洞現在就站在這昔日的天王府,今日的兩江總督衙門中,看著經過數代兩江總督悉心經營的督署花園。臉上卻面無表情。明顯就是在想其他地事情。對於這兩江總督的位子,在張之洞看來是最適合他的,論權勢南北洋在級別上是相等地。直隸領袖北方,而兩江統領南方各督,北洋之所以這麼強勢這和李鴻章二十餘年牢牢把持這個位置有著很大地關係。
直隸總督因為距離京畿重地非常近,所以在疆臣之中位居首位,可是也正因為距離朝廷中樞實在是太近。才使得直隸總督的一言一行直接受到朝廷掌控。北洋權勢是有了,但是做事卻不靈活。很大程度上要受到朝廷中樞的直接制衡,而南洋大臣就沒有這麼多地麻煩事,況且整個大清王朝財賦收入南方因為地理優勢遠高於北方,更不用說這「湖廣熟天下足」之語了。
張之洞是面無表情,但是他內心中對此非常滿意,多年來在湖廣總督統領兩湖軍政要務,使他也感受到自己的局限——來自朝廷的,同時也是來自兩江總督南洋大臣劉坤一的,要知道上次徐志祥大參案中,朝廷可是直接將密折遞到了兩江總督劉坤一這裡,由劉坤一來徹查此事。
想到上次「徐志祥事件」,張之洞內心中也不禁有些惶恐,雖然後來自己的門生時任南道道台袁旭為自己也通風報信,但遠沒有譚延闓給他示警這麼及時。這一次雖說因為劉坤一突然病逝空下來地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的位子,張之洞內心中也自認為天下總督中沒有任何人能夠比自己更勝任,但譚鍾麟從中說項地功勞也是不可抹殺的。
「香濤兄,你大老遠的將我招來難不成在這兩江總督衙署中,發現了什麼洪秀全的遺物,悄悄叫我來欣賞?!」一個身穿淺灰長衫的老人步履輕鬆的走到張之洞身後不遠處笑著問道。
張之洞轉過身來笑著答道:「仲子兄,三十多年就算有什麼長毛遺物,也較曾老九給搜走了,前後數任兩江總督都沒有發現,難道我剛到這裡就能夠有什麼意外收穫?!」
身穿長衫的老人正是以前張之洞幕府中的桑治平,同時也是陳念礽的生父張之洞的兒女親家。在張之洞接任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之後,第一個想起的便是這位老友,雖然打擾了老友的隱居生活,但眼下他更需要桑治平能夠在他的身邊出謀劃策,來更好的執掌這南方群督領袖的位子。
倆人見面相視一笑,張之洞頗為感慨的說道:「數年不見,仲子兄,我老了,你也老了!」
「歲月不饒人,世人總是會老的,昔日秦皇漢武到今天也不過是黃土一杯,你能夠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我替你高興,不知道這次你找我來做什麼?!」桑治平雖然年事已高,但是一雙眸子仍然精光四爍,精神顯得極好。
「剛才說道長毛遺物,仲子兄,你可知道如果這兩江督署衙門中真的有傳說中的長毛寶藏的話,那我一定將這裡挖地三尺找出來……」張之洞苦笑的搖搖頭:「現在國事日艱,我為新建陸軍起名為『自強軍』就是希望能夠國家自強,可是這自強也是要花錢的,沒有流水的銀子哪來今天的自強軍?不光是自強軍,我還要辦洋務,修鐵路……這些哪一樣不需要銀子?可惜手頭是兩手空空,沒有多少銀子可
啊!」
桑治平聽後笑著說道:「先坐了這個位子,至於其他的事情總會車到山前必有路的,洋務自強並非朝夕可至,這些都需要時間來慢慢籌劃……不是我說你,看看這你自任湖廣總督以來,手中經辦洋務也不少。費銀也不下千萬兩。可是到頭來如何?我雖然已經離開幕友堂多年,但是也聽說自從我走後,幕友堂中眾多幕僚對你可是畢恭畢敬,若沒有辜湯生還敢說句話,這幕友堂就都剩下啞巴了!」
張之洞身邊的人當中,也只有桑治平敢直斥張之洞的缺失,辜鴻銘也可以算得上半個——辜鴻銘從小就在海外出生、成長、求學。加上為人樂觀對功名沒有什麼渴求之處,所以才有這個膽量,而張之洞也非常欣賞辜鴻銘。可惜辜鴻銘自己對政途並沒有什麼指望。而且自己也不爭氣。風流成性,有一次和外國商人地家眷勾勾搭搭,居然被人堵在了床上。張之洞將其解救出來之後也是又氣又怒,最終也就放任自流了。
若不是辜鴻銘自己有過硬地本事,精通十國外語,頭頂上數個外國大學的光環,一手漂亮的譯文國內無人能及。否則張之洞早就將其趕出幕府了。像辜鴻銘這樣的人才終究是十分難得,要張之洞硬下心腸趕走他。還真下不了這個狠心,況且辜鴻銘還是他的親傳弟子以繼承他這身學問。
「香濤兄,你今時今日之景象可曾想過那個少年?與其說是譚文卿在當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倒不如說是他的兒子在當北洋的家,從閩浙總督到兩廣總督再到直隸總督,這個少年地能力真是世所罕見,北洋能夠在甲午一戰之後還有今天的氣象,這和他密不可分,不過有意思的是我從來就沒有聽說他缺過銀子……」桑治平毫無風度地用袖子拍拍旁邊地石凳便一屁股坐下去說道。
張之洞也不以為許,也學著桑治平坐到了旁邊說道:「你以為我沒有注意麼?從他收購湖北紡織官局的時候我就已經注意到了,後來沒有想到他居然能夠拿得出幾百萬兩銀子將漢陽鋼鐵廠也一併購買下來,此人之財力真是……不過他的財力也是兩廣地商人捧起來的,若是換作我也一樣……」
桑治平聽後不可置否一笑反問道:「是麼?難道香濤兄就沒有當過兩廣總督麼?還記得當年你為了辦洋務和償還中法戰爭借匯豐銀行的那筆貸款麼?」
張之洞聽後臉上居然有了不好意思的神情,尷尬的笑著說道:「當年地事情怎會忘記?若不是你仲子兄深謀遠慮,從那時起也就沒有我這個兩江總督了……」
桑治平搖搖頭說道:「香濤兄,關鍵並不是這個,當年就算沒有我,令兄張老中堂也會出手營救,而當年的戶部尚書丹老也看在令師胡文忠公地香火上也不會袖手旁觀……你知道麼,這幾年我並沒有完全守在自己的草屋中沒有出門,實際上我經常前往直隸,最近還去了一趟山東……」
「哦?!」張之洞聽到這裡非常驚奇的看著桑治平問道:「去直隸幹什麼了?」
「去看看那個少年總督,其實當年譚組安科場一路旗開得勝,成為大清二百多年來第三個連中三元的狀元郎,後來又莫名其妙的投筆從戎之後,我就去了一趟天津,想要看看他為什麼要練兵。後來的事情也是如此,我甚至還去了大沽炮台看過新軍軍事演習,朝廷組建新建陸軍,直隸吏治、山東、河南剿匪,平息教案、署理天津機器局、上海江南製造局,甚至連威海衛也去了一次……」桑治平非常平淡的說道。
張之洞和桑治平之間的友誼從他在陝甘當官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當時倆人都非常年輕,都為各自的才華所傾倒,數十年來張之洞自信沒有任何人能夠比他更瞭解桑治平,而他也相信沒有任何人能夠像桑治平那樣瞭解他。
儘管桑治平的語氣平淡,但張之洞仍然從中聽出了一些門道,甚至連張之洞都為此有些新奇不已——他可從來沒有見過老友對一個人有如此高的評價,儘管這話中沒有一句褒揚之詞,但他還是可以聽出桑治平對譚延闓的讚賞。
「香濤兄,其實你知道麼,我現在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沒有在當年譚組安前往湖北見你的時候堅定立場向你推薦他,這是一位大才,可惜機會一旦錯過他也就鴻飛冥冥了。當年我看他對你也是非常推崇,鄉試結束之後便立刻啟程前往湖北見你,如果當時能夠將他留在你的幕府中加以重用,也許時至今日,你辦的洋務將會更加順利一些……」桑治平有些遺憾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