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在譚延闓用心訓練新軍的時候,朝廷內外包括譚延闓自己的地盤上都發生了很多事情,但是他還是非常固執的將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直隸督標新軍的訓練上。隨著新軍訓練時間越來越長,從新軍成立四個月後,在譚延闓的建議下,譚鍾麟在校閱新軍之後便開始利用自己的影響力邀請一些朝廷權貴來天津小站參閱新軍訓練,就連張之洞也派出了自己的代表——辜鴻銘、陳衍還有廣東水陸師學堂的兩名軍官。
廣東水陸師學堂是張之洞主辦的而且開辦的時間也很早,光緒十三年的時候,兩廣總督張之洞便開始籌辦這所軍事院校,不過非常可惜的是這所軍事院校最終沒有形成氣候,這與張之洞的攤子鋪得太大,而且當時他的位子還並沒有固定下來有很大的原因。廣東水陸師學堂雖然並不成功,但是依舊給張之洞提供了一些軍事人才,現在朝廷上下關於訓練新軍重建國防的討論比較多,而張之洞也是主張引進外國兵制來訓練中國軍隊,這些人才就是他想要訓練新軍的本錢。
當譚延闓寫信給辜鴻銘說自己訓練的直隸督標已經成型的時候,辜鴻銘將這個消息轉達給了張之洞,張之洞立刻派出了這個考察小隊,希望能夠看看狀元郎訓練出來的新軍是怎麼一個樣子。張之洞心中對此的態度是非常複雜地。一方面出於對譚延闓的瞭解,張之洞相信譚延闓既然寫信給辜鴻銘說他訓練新軍業已小成,這個消息應該是真的;不過另外他也有些質疑譚延闓是否有能力訓練出一支和洋人軍隊一樣的新軍來,而譚延闓這個新科狀元郎放著大好的前途不走,偏偏跑去參軍,這件事本身就鬧得沸沸揚揚。
張之洞相信像譚延闓這樣的人在有個好父親地情況下。想要做出一番事業應該不是一件難事,但是探花出身的他還是對譚延闓這種,貌似輕率的行為感到非常的不值,甚至是有些扼腕歎息。現在他希望能夠通過這次派出考察隊實際考察新軍的情況,來看看這個少年狀元郎是不是能夠訓練出一支優秀的軍隊。
應該說張之洞和譚氏父子之間的關係可能是疆臣之間聯繫最多的,早年在洋務產業上地合作,還有不久前收購漢陽鋼鐵廠,湖廣直隸兩總督合力推進盧漢鐵路修建等等事務。這些都將張之洞和譚氏父子緊密的聯繫在一起。張之洞這支考察隊也是自從譚延闓開始練兵以來,來到小站的第一支考察隊,而且他們的來頭也是非常不小,譚延闓在得到辜鴻銘的來信之後自然是非常重視。
根據弗裡德裡希的建議,譚延闓也意識到張之洞的這支考察隊之後,新軍將會慢慢揭開面紗,會越來越多的在世人面前露相,來參觀考察的將會越來越多,而且規格也會更高,所以有必要完善一下面子工程。開始對直隸督標新軍進行禮儀訓練——不僅是中國軍隊的禮儀規範,還要涉及西洋列強各國陸軍地禮儀規範。好在陸軍終究不是像海軍那樣的國際性兵種,它對禮儀規範要求的並不多,突擊一下子也就湊合了。
在計算好辜鴻銘等人的來訪時間後,譚延闓親自去了一趟京師——他再一次拜訪了正在賢良寺隱居的李鴻章。李鴻章在甲午戰敗後背上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漢奸之名,輿論壓力之重恐怕也只有譚延闓前生記憶中地稱帝時期的袁世凱可比。但漢奸是漢奸,嚴格說來現在輿論對於李鴻章的態度可比當年的袁大頭稱帝要狠多了。
李鴻章背負罵名,但是譚延闓卻是不在乎的,在他心中如果說林則徐是「睜開眼睛看世界的中國第一人」的話,那李鴻章可以說是自鴉片戰爭到現在五十多年中中國官吏對國際形勢看得最清楚的第一人。他是有致命地缺點,但這並不妨礙他成為中國官吏中最有見識的人,就如同羅豐祿在甲午戰爭一開打的時候,就想辦法將在劉公島服役的侄子調出一樣。雖然戰局不明但羅豐祿已經非常清楚這場戰爭大清帝國注定要栽一個大大地跟頭。
賢良寺原本是康熙皇帝十三子允祥的府邸,他的兄弟雍正皇帝封他為怡親王,不過他在生前留下了遺囑希望自己的王府在他死後成為寺院,雍正皇帝成全了他的願望。並且還親自題寫了賢良寺的碑文,對他的這位弟弟大加褒獎。不過現在的賢良寺已經是搬過一次家了,規模上也比原來的怡親王府邸要小上不少,但是在冰盞胡同中由於距離皇宮非常近,各省進京的官員都會選擇在這裡落腳,而李鴻章就住在賢良寺的西跨院。
「近聞令尊
及組安練兵,某不勝欣慰,對於組安『自強之道始於深以為然……」李鴻章和譚延闓端坐在庭院的古柏之下,雖有當空烈日但在這樹蔭之下依舊是異常涼爽。李鴻章的神色已經比譚延闓上次來訪時好了許多,儘管前幾個月朝野內外對他是口誅筆伐,恨不得生啖其肉,這也讓這位已經七十多歲的老人倍感神傷,而時間果然是最好的藥方,現在的李鴻章說不上是精神矍鑠,但總比數月之前要好的太多。
「組安托人送來的練兵章法細則折老夫已經仔細閱讀過了,甚好!老夫雖然未能去小站一觀,但也相信組安依次細則練出來的新軍會是一支強兵……不過老夫年事已高不便出行,這參閱一事就免了罷,玉山可隨同前往小站一觀……」
李鴻章終究還是不肯邁出賢良寺半步,只是讓周馥跟隨譚延闓前往小站參閱直隸督標新軍。不過這對於譚延闓來說已經是足夠了——周馥跟隨李鴻章時間最長,他地意見對李鴻章來說影響是非常大的。
「老相國,朝廷近來對盧漢鐵路是否開工的問題上一直都是爭論不休,但若為強國所為,這鐵路卻是不能不修的……晚生因為收購了漢陽鋼鐵廠,家父也和張香濤約定盧漢鐵路修築所用鋼材全部從漢陽鋼鐵廠採購。除此之外晚生還有一些想法想向老相國通報,若有什麼疏漏之處老相國也好指出來……」
譚延闓在得到李鴻章派周馥參閱新軍之後,也就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了——人家張之洞都沒有親自來,他李鴻章若是親至豈不是有些掉價?不過李鴻章影響力巨大,即便是在這段退隱艱難時刻,他依舊有兩次被慈禧太后單獨召見,可見在譚延闓的印象中李鴻章再次被起復也不是沒有先兆,如果在一些問題上先和李鴻章達成一致。這樣的高端路線還是多少有些作用地。譚延闓便將自己對於盧漢鐵路的一些設想仔細向李鴻章介紹——中國人自己設計、施工、投資盧漢鐵路,而且對於各國列強對盧漢鐵路的干擾也是介紹的非常清楚,提出了自己的解決辦法。
李鴻章聽後半晌沒有說話,只是問了幾個關鍵問題,大多數時間都是在思考。做為實際掌控大清帝國外交數十年的李鴻章,他考慮問題的方面涉及比較廣泛,與其他傳統官員不同的是他更能夠精確地把握列強國家對於盧漢鐵路的態度。譚延闓對於盧漢鐵路設想最難實現的便是總工程師和投資兩個方面,這些問題聽聽李鴻章的建議是非常有好處的,而且如果慈禧太后再次召見李鴻章詢問此事的話,那他也會幫助譚延闓說一些順耳的好話。
不過就譚氏父子估計。這件事雖然很困難,對於現今中國的狀況而言操作難度更是高得離譜,但是多方運籌之下,還是有可能實現的。李鴻章變成了落了毛的鳳凰,但他地影響力還在,通過張之洞譚氏父子可以得到現在湘軍的領袖劉坤一的支持。而做為淮軍領袖李鴻章若是也支持這個方案的話,那在各地疆臣這裡就可以形成一個統一的意見,朝廷不會不鄭重考慮的。尤其是這件事對李鴻章和朝廷而言都是極有好處地,可以讓二者藉著「中國人獨立修建盧漢鐵路」這個極為振奮人心的消息,來轉移國人這幾個月來的苛責。
「組安,盧漢鐵路其中蘊藏的風險你已經看得很透了,老夫對此也不多言……詹天祐此人老夫也還倒記得,這些年在中國鐵路公司也著實的辦了不少事。有些真本事,你讓他來修新易鐵路也是個好主意……不過這盧漢鐵路不說距離長短,中間遇到的山嶺河流,這施工難度也是頗為複雜。詹天祐他行麼?」李鴻章慢慢的說道。
「詹天祐是留美幼童中的佼佼者,回國後也是干了好幾年地鐵路,積累了充分的實踐經驗,以他的條件而言應該是沒有問題的……老相國,晚生以為中國人自主修一條鐵路不說可以避免各個列強國家對我大清窺伺,更可以振奮民心,在我們條件相對成熟地情況下,單單是為了這兩項益處就足以讓我們冒些風險來嘗試此事。即便最壞的情況出現了,詹天祐沒有這個實力完成這項工程,對於我們而言這也不是什麼不可承受的損失……盧漢鐵路施工張香濤預計是四到五年的時間,整個路段有大段的平坦區域,詹天祐即便再無能,對付這些路段還是游刃有餘的,我們先將這些簡單的路段都給修好了,留下疑難路段在嘗試之後證明我們修不了的時候,再向洋人進行招標施工,不說在政治上可以避免很多麻煩,就是這施工成本上也會大大
…」譚延闓說道。
李鴻章聽後點點頭說道:「組安說得這些頗有道理,這樣吧,老夫會將你說的這些詳細的寫個條陳遞上去,不過老夫乃是代罪之身,能不能管用就先放到一邊去了……」
譚延闓正色的說道:「多謝老相國從中相助!」
李鴻章笑著說道:「文卿兄能夠有你這樣的好兒子可真是福氣的很,連老夫都有些嫉妒了!」
「老相國對晚生地栽培。晚生沒齒難忘,旁人些許言語誹謗老相國那是不知時事,無法體會老相國的苦心。晚生得幸能夠輔助老相國可恨無助相國之力,深以為憾!」
李鴻章擺擺手說道:「無妨,且說老夫幕府也是人才濟濟,但能夠於組安之才相比肩者不出一手指數。你也不用過謙了……前段日子,你派人送來的汽車老夫坐過了,以前也只是聽說過洋人有這東西,沒有想到會得見此物,倒是新奇的很……組安,你沒有想著給太后送一輛麼?有了太后之助,此事也容易了不少……」
譚延闓老實的回答道:「晚生一共托人從洋人那裡購得了五輛轎車,太后乃是國之柱石。所以晚生不敢怠慢,太后那輛汽車乃是專門訂製的,和老相國這輛有著很大地不同,諸如司機駕駛員的位置……太后那輛轎車雖然已經運到,但敬獻給太后之禮不能輕待,洋人車廠中生產的汽車是好,但是裝飾上卻不能符合太后老人家的規格,所以晚生專門請了匠人來裝點轎車,估計再過半個月也就可以完工了……」
李鴻章聽後笑著點點頭,連聲稱讚譚延闓做事顧慮周到。他的門下便沒有這等細心之人。殊不知譚延闓的前生記憶中也不過是有這麼一則「慈禧和轎車」的故事,然後根據慈禧太后的性情喜好做了番簡單地推斷,諸如轎車的一些改動,就算慈禧太后心中有所疑問,他也會有應對的解釋,保證能夠將老太太給哄高興了。
譚延闓最後笑著說道:「這轎車只是汽車中的一種而已。專門供有身份的人來乘坐,其實這汽車和火車也有相通之處,除了載客之外還可以用來貨運,不過現在的汽車載重還比較小,沒有體現出其中的價值罷了……」
「哦?」李鴻章有些驚訝的說道:「如此按照組安所言,這汽車如果將來等著造出更好的來,那運貨豈不是可比火車,那倒是用處更大了。也不用鋪設鐵軌……」
譚延闓笑著說道:「汽車確實是有比火車更加明顯的有點,尤其是在距離比較近,運貨量並不是很大地情況下,汽車運輸比火車要有很大的優勢。其他諸如在難以鋪設鐵路的高山峻嶺之中,修公路比修鐵路要求的難度要低一些,這也算是一個優勢……不過將來就算汽車技術在先進,它在運貨上的優勢也是無法和火車相比的,從長遠上看這汽車和火車都不可偏頗。」
李鴻章聽後沉默了半天說道:「老夫興辦洋務數十載,可謂是毀譽參半,朝廷諸公都是投壺作詩之輩,卻不肯看看西洋列強國力之強盛。這小小地轎車雖然是用來專門載人的,但老夫也可以看得出來它在載人的同時還可以拉上一輛板車的貨物……」
譚延闓安慰的說道:「老相國眼光長遠豈是朝中醉生夢死之輩可比,他日後人必可理解老相國之作為……」
李鴻章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說道:「這汽車有如此多的好處,組安不妨從外國購買機器設備來專門生產汽車,若是如此的話,老夫也會在朝中多做些活動……」
譚延闓笑著搖搖頭說道:「光有汽車是不算數地,和火車一樣汽車需要馬路才行,現在我們也沒有列強國家那樣的公路,這汽車雖然不似火車那樣要鋪設鐵軌,但對路面要求也是比較高的,至少這輛轎車在城內行駛問題還不大,若是出了城行駛不過半天必然會因為路面顛簸而出現故障……」
李鴻章聽後神色有些黯然,譚延闓又緊接著解釋道:「現在就西洋列強國家對於汽車載重方面取得的進展也是非常小地,倒是這載人用的汽車發展的比較快……老相國既然有此意,晚生不若借老相國吉言,試著建立一個汽車工廠,規模也不用多大,先試著生產,然後一邊摸索其中的技術,一邊整修道路,等時機成熟之際我們也好跟上世界之潮流……」
李鴻章聽後依舊有些神色蕭索,這一老一少在庭院的古柏下一時間相對無言,心中各有萬千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