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機會議到最後也沒有討論出個結果,禮親王世鐸雖然在和稀泥,但是到底還是和徐用儀穿一條褲子,說什麼也不會在翁同龢與李鴻藻合寫的奏折上簽名——軍機領袖都不簽名,那這道軍機大折還有什麼用處?哪怕是這個世鐸是個人性圖章,這道大折有了這枚圖章加印才可以稱得上是大折,要不然只能算是李鴻藻與翁同龢的和折而已,這中間的效力可是差了很多,而且也容易遭到慈禧太后的記恨。
禮親王世鐸終於在這次軍機會議上明確表達了他的態度,想讓他在這道奏折上簽名是不可能的,這可能是這位王爺從走進軍機處以來唯一所做的最有主張的決定,而且態度是如此鮮明,這實在是讓翁同龢等人非常意外,但是他們卻那這位老親王一點辦法也沒有,最終不了了之。
這是一個非常無趣的會議,就像這個龐大帝國運作效率一般,沒有半點效率而言。不過在隨後的四天時間裡,譚延闓並沒有再看到翁同龢,一天不來還不足為奇,但是在這個時段連續四天都沒有來就很難說得清楚了。
不過在四天後翁同龢再次出現在軍機處的時候,大清帝國的統治高層在這四天時間裡發生了一連串令人眼花繚亂的變化——
在翁同龢不知去向的第一天,慈禧太后親臨儀鑾殿,在百官面前突然爆發:「瑾珍二妃,私通外官賣官鬻爵……」慈禧太后歷數瑾珍二妃種種劣跡,激烈憤慨。最後頒下懿旨將瑾珍二妃降為貴人。
第二天。慈禧太后懿旨諭令:停辦一切點景經壇、戲台及宮中受賀;工程已經立架油飾者,不再添彩綢;燈盞陳設均妥善收藏,俟來年補祝……
第三天。兩道上諭發出,第一道便是——朕欽奉慈禧皇太后懿旨:本日召見恭親王奕訢,著重領軍機處,管理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事務,並添派總理海軍事務,會同辦理軍務……接著第二道仍是「奉懿旨」。恭王著在內廷行走……
第四天,傳軍機處禮親王世鐸,擬寫調令——適逢中日戰事緊急,西安將軍榮祿留京再授步軍統領,會辦軍務。這道調令就是譚延闓親手擬寫的,這也是軍機章京的之責範圍,不過這是慈禧太后特別點地人名,禮親王只有帶著他進西暖閣地份。剩下來就輪不到世鐸說話了——話都讓慈禧給說了……
譚延闓在當晚詢問了父親譚鍾麟之後,老頭子只是淡淡說了一句:「翁常熟已經在天津和李合肥會面去了……」
「調虎離山!」這便是譚延闓當時的第一想法,同時他對那個模樣有些模糊的老太太有了更深地認識,不可否認的是在政治鬥爭上。慈禧太后是個強人:「可惜在對外鬥爭上她卻是一個弱者!」
對於政治上的是是非非,譚延闓只是抱著學習的態度。像這樣紛雜的內廷政治是一個政治家很好的學習材料,他不知道自己將來是走向一個政治家地道路,還是朝著政客的方向墮落,但是此時他面對這樣一個局面,只有學習長見識這樣一個非常單純的想法。
這四天來對譚延闓來說不算好也不算壞的消息中,也摻雜了一條令他非常興奮的消息——聶士成部堅守安州,日本第一軍司令官山縣有朋和野津道貫的第五師團在安州猛攻三天損兵折將居然被打退了,第五師團在安州猛攻不下的情況下居然後撤回平壤——直到北洋水師將左寶貴接回國之後才直到,桂太郎的第三師團被左寶貴迎頭痛擊,包圍漢城地第三師團沒有想到左寶貴突然棄城出擊,由於左寶貴部「火力異常兇猛」,致使第三師團在戰鬥開始後的一個小時內喪失鬥志,形成了潰敗,倒是重演了葉志超的一幕,不僅解除了漢城之圍,還後撤了一百里。
在這場戰鬥中,左寶貴部使用了十三挺馬克沁機槍,其中有十挺直接掛在馬匹後面拖拽,隨時可以掉頭對日軍進行火力壓制,致使日軍第三師團無力抗爭,最終形成潰敗——與他們的海軍相比,日軍地陸軍素質遠沒有海軍高,誓死抵抗的意志也沒有海軍堅定。桂太郎被最近日軍得手平壤地勝利沖昏了頭腦,一個師團居然圍住一萬七千人防守的漢城,防線過於稀疏被左寶貴抽冷子痛打了一頓,損失了大量的糧草槍支彈藥等作戰物資.
>.後就是虎頭蛇尾的撤回平壤,就是因為受到了第三師團桂太郎大敗的消息——現在日本陸軍和海軍面臨著同樣的問題,而且陸軍的形勢甚至比海軍更為嚴重,漢城還
人手中,無論是補給還是攻擊,都會受到漢城的威脅壤從嘴裡面吐出來他們又不甘心,一時間不論是海戰還是陸戰都進入了一個相對平靜的低潮。
當然在消息斷絕的情況下,左寶貴部所做出的努力在這個時候是沒有人知道的,軍機處接到的消息也僅僅是聶士成率部與安州與倭人死戰一天,斃敵八百有餘,倭人不敵退回平壤而已。雖然終止了日軍向北進發的腳步,但是聶士成部也損失巨大,這一天的戰鬥清軍陣亡數字就達到了一千一百有餘,之所以有這麼大的傷亡,完全是因為聶士成在丟棄平壤的時候,順便將三十五門步兵炮留給了日本人,這三十五門不同口徑的步兵炮都是克虜伯公司的最新貨色,在陸戰上可以給予強有力的火力支持,要不是聶士成死抗嚴懲逃兵,這安州早就丟掉了。
經過衛汝貴和葉志超之後,北洋所發來的戰報都已經經過仔細核實過的了,應該不會在這樣地關口發送假戰報。不過譚延闓迷惑地也就在這裡。在他的記憶中。朝鮮陸戰從葉志超丟了平壤之後就如趕鴨子一般被日本人一口氣追到了鴨綠江,怎麼會有聶士成在安州阻敵並且還成功遏制住日軍北上進攻勢頭這一說?難道是自己所讀的歷史書有問題?!
所有人都不會想到,譚鍾麟在西暖閣為李鴻章開脫將葉志超向死裡面陷害地結果。造成了士成替換葉志超成為朝鮮清軍的統領,這樣才會有安州阻擊戰的發生。老頭子在為李鴻章開脫罪名的同時,不經意間改善了朝鮮陸戰清軍的不利局面,這是誰也無法想到的。
也許恭王復出對很多人都有好處,對於譚延闓來說他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自從進入軍機成為一個「紅章京」,時間雖然不是很長。但是每天對於他來說就像是坐牢一般——他能夠干章京這完全是得罪了翁同龢,不巧地是翁同龢雖不是軍機領班但也是這段時間的軍機處實際負責人,每天翁同龢來到位於乾清門附近的軍機處班房的時候,譚延闓都是高度戒備,防止老翁同學給他不知不覺中下套子等他來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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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王奕訢復出後,這樣提心吊膽的日子終於過去了,而恭王奕訢復出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果然是謀求與日本和談,請各國列強從中調解。因為譚延闓能夠熟練使用英德法三國語言。恭王奕訢便直接將譚延闓留.訢闓在軍機處的地位就變得極為微妙起來了,這個「紅章京」已經不是紅的問題了,在別人地眼中就成了「紅得發紫」了!
恭王奕訢議和的方向和譚延闓所期待的不同——恭王這幾天一直都在和英國人赫德緊密聯繫。通河赫德和英國公使歐格納進行聯絡。與別人不同,赫德說了一口非常流利的中文。他在中國已經生活幾十年了,若是赫德拜訪恭王地話,恭王一定會用那間裝點的古香古色地傳統中式客廳來招待赫德。不過若說恭親王從心裡信任赫德,那就未必了,在十五年前李鴻章的幕僚薛福成為了防止赫德兼任總海防司,由恭王奕訢所主持的總理衙門正式行文同治赫德,總海防司和總稅務司必須二選一,果然赫德為了保住海關大權而放棄了總海防司。
跟隨在恭王奕訢身邊固然可能會引起慈禧太后的厭惡,但是現在除去恭王奕訢有這個能力來鎮住軍機處之外,在滿洲皇室中還能夠用誰?不過就譚延闓看來現在軍機處是翁同龢、恭王奕訢在說話,李鴻藻、徐用儀是陪太子讀書,各自支持一方,而恭王出山後的這幾天,譚延闓就一直沒有見過翁同龢出來說句話——在甲申年一起被趕出總理衙門的翁同龢對恭王採取了冷處理,恭王在與外國公使交涉的時候,翁同龢是從來都不露面的,只是待在班房中,也不知道幹些什麼。
恭王自從進入軍機處以來,譚延闓幾乎是寸步不離,每天除了要跟著恭王東奔西跑之外,下午散了之後還要跟著恭王,幾天以來兩人也是極為熟悉。而恭王奕訢對譚延闓的表現非常滿意,這個年輕人是個真正的中西俱通,精力豐沛,這幾日所有的公文幾乎是當天下達到譚延闓這裡,他就可以處理完畢,並且附上節略交給恭王審批,大大的減輕了恭王的工作量。
在轉交上司的公文中寫節略是個非常技術的活兒,若是放在平常的刀筆吏手中,只是大致濃縮公文內容即可,但是譚延闓不會放棄這種幕後操縱戰爭進程的機會,他在節略中充分考慮到各個方面,並且給出了應對之法,和各自的緣由。
訢節略,恭王才可以看出譚延闓的本事,從而更加倚重他,如此一來譚延闓幾乎變成了恭王的私人秘書外加幕僚了,兩人的關係在世叔侄的基礎上得到了很好的發展。
清廷這邊因為恭王奕訢出山,整個戰爭的立場已經開始發生本質上的轉變,由先前的主戰逐漸向主和開始發展。譚延闓對於這種變化不以為意,因為就中國目前的狀況和日本對抗實屬不智,就現在戰場的局勢來看。中國並沒有完全落入下風。即便是北洋水師和日本艦隊兩敗俱傷,日軍陸軍佔領平壤也是如此,中國軍隊依然在朝鮮戰場上。這個時候如果能夠完成議和,則在最大限度上平緩國內地壓力,避免割地和減輕巨額賠款。
不過清廷地議和行為卻更加刺激了日本,這個時候日本的手中還沒有掌握絕對優勢,可以說數十年來明治維新的成果全都押在這場戰爭上了,這個時候議和日本所能夠取得地好處可以說是極其有限的。正是基於這樣的考慮。日軍加大了攻擊力度,日本陸軍源源不斷進的登陸朝鮮,除了那個被左寶貴武裝的像個刺蝟一般的漢城之外,日軍把注意力還是放在了距離平壤不遠處地定州和安州。如果能夠擊潰這裡的清兵,則清兵必然會退到鴨綠江,這樣對於議和來說就佔據主動了——過了鴨綠江便是大清的根基盛京,能夠威脅到這個政治意義濃厚的地區,對於日本來說是非常有誘惑力的。
也許上次聶士成採取了和左寶貴一樣的做法。誓死抵抗日軍讓日軍損失巨大,這一次日軍甘願多走些路,攻擊宋慶所負責的定州,戰事異常激烈。兩天後隨著士成的一千援軍到來後,宋慶才終於穩定了岌岌可危地防線。
宋慶在發往北洋的電報中。除了報功之外,還竭力的控訴手下不聽指揮的現象。李鴻章自北洋水師幾乎葬送殆盡之後,便是前面地電報是怎麼樣,發往京師的電報就是怎樣,這樣一來這封電報自然也原樣發到了軍機處和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恭王為此召開軍機會議,整個軍機處從軍機大臣和軍機章京看得大皺眉頭,但卻拿不出什麼好辦法。
這件事在軍機會議上討論未果之後,卻被傳開了,當時張中丞汝梅也正好在京,在聽到這種情況後,便來拜訪恭王奕訢,說:「宋慶勇敢善戰,但已經年近八十,宋慶之毅軍三十二營能夠掌握在手裡面地也就他本部的五營人馬,如此獨當大敵肯定會出紕漏,不如啟用前安徽藩司張學醇為宋幫辦。」
汝梅的這個建議當即得到了恭王奕訢的嘉許,張學醇以前便是宋慶的老上司,而且宋慶得了馬玉昆的部分毅軍之外,所有的將領幾乎都是張學醇的老部下。
汝梅的建議好是好,但是卻有一個很大的麻煩——在太平天國時期,太平軍英王陳玉成攻打壽州,壽州得益於地方團練的抵抗,陳玉成被擊退。但隨後城內的團練首領孫家泰、蒙時中等與城外的團練首領苗沛霖出現內訌,相互仇殺,苗沛霖因此叛變。朝廷得知這一信息後,立即命令翁同書:務必妥善解決此事,否則,苗沛霖的危害將甚於「長毛」和捻軍。翁同書接令後,便通過苗沛霖的朋友張學醇去勸降,苗沛霖很爽快地提出兩項條件:第一,朝廷要饒恕他已犯下的罪行;第二,殺掉他的仇人孫家泰和蒙時中,把這個人的首級交給他,讓他來祭奠死在這兩個人手下的弟兄們。翁同書為了完成朝廷交給他的這一特殊招降任務,只好答應苗沛霖的這兩項條件。孫家泰一聽此言,立即自殺了,蒙時中則被翁同書派人殺害。兩人的首級被包裹著送往苗沛霖的大營後,苗沛霖依舊反叛,翁同書白白自損了兩名團練大將,形勢卻變得更加險惡。
這一事件隨著時間的發展幾乎影響了整個中國近代史的發展——翁同書正是因此讓曾國藩不滿,李鴻章代筆寫了彈章,由此翁李兩家而結仇。到了這個時候汝梅的建議中重新啟用張學醇絕對繞不開兩個人——孫家泰的弟弟孫家和翁同書的弟弟翁同龢。
誰也沒有想到風水輪流轉,時至今日的孫家和翁同龢都已經是光緒皇帝的師傅,不過翁同龢更加親近一些,這也是翁同龢成為狀元後,一路高昇門生故吏遠比孫家多得多,毓慶宮中翁同龢絕對是說一不二,若是想要啟用張學醇,就要拆開這樁陳年舊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