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羊紡織廠只是暫時在規模上落後於湖北織布官局而已,現在投產的這五百八十張織機不過是先期訂購的九百張織機中的一多半而已,在得知上海織佈局被焚燬後又召集的三十萬兩股本將會全部用於購買織機和紗機,到時候總體規模將會全面超過湖北織布官局,成為中國頭號紡織巨人。當然若是想要等所有訂購設備全部運抵安裝調試完畢的話,還要再等上三個月才可以。
由於抵羊紡織廠是完全的商辦,在譚鍾麟的保護之下沒有其他政治勢力的干預,就是譚延闓也是完全採用商業運營的方式來參與管理經營,並沒有藉著老頭子的旗號來耍威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民族資本的生命力是非常頑強的,湖北織布官局那裡雖然剛剛投產一年多,但是其生產的布匹、棉紗都已經有積壓了——官員們視企業如官場,和自己沒有切身的經濟利害關係,他們對企業經營管理一竅不通更不會主動熟悉這些,既不會千方百計的降低生產成本和推銷產品,也不會使生產流通靈活運轉,企業生死盈利虧損與否都和他們無關,這樣的官辦是絕對沒有前途的。
譚延闓自然不會犯這樣的錯誤,事實上他對商業只是憑借前生記憶有一些小創意罷了,若論實際管理一個大型紡織工廠,就是一百個譚延闓綁在一起也頂不過這些在商場上縱橫數十年,個個奸猾似鬼的商場老油條們的一根手指頭。
「最好的經營方式便是完全交給紡織廠的董事局來管理,他們都有重金投入其中,二十八雙眼睛都在警惕的盯著紡織廠,只要沒有外人插手,他們內部誰也別想串通起來作假,畢竟說服一個人容易,要是二十八個人都連成一條心,那我們栽這個跟頭也無話可說,不過他們也要想好,讓咱們栽這個跟頭是否划算?畢竟我們的後台就是管理這兩廣的總督衙門,就是借他們一百個膽想來耍花招,他們也未必敢!」譚延闓非常得意的對老頭子說道。
譚鍾麟想了想再想了想說道:「那還要看看再說!」
事實上抵羊董事局除了譚延闓一人獨佔百份之五十一的股份,其餘二十八名董事是非常能幹的——在這個時代,由於上海和湖北的織布官局都竭力想要從洋人在華的紡織品市場上爭奪份額,洋人也不是這麼好惹的,雙方自然開始相互競爭起來。現在上海織佈局已經不復存在,湖北織佈局又是地處內陸,雖有長江水運交通便利,但是華棉、華紗競爭力已經處於極端的疲弱之勢,彷彿一夜間中國的紡織業又被打回了原型。
由於是官辦,和大清國打交道已經數十年的洋人對於大清國的官員做派早就見怪不怪了,對於湖北和上海的兩個大型紡織廠,他們根本就不曾放在心上,只要略施小計便讓兩個織佈局在投產後不久便開始積壓。不過這一次的對手換作了譚延闓所領到的抵羊紡織廠,這是一個純粹的商辦企業,並且還有過硬的地方後台保護。洋人起初對這個對手也是非常輕視的,但是隨著抵羊紡織廠投產之後,所產出布匹和棉紗質量幾乎達到了洋貨相同的水準,其地理優勢又是如此明顯,抵羊紡織廠的競爭力在它投產運營的第一天開始便顯出了其灼灼逼人的架勢。
由於抵羊紡織廠的董事們都是兩廣地區數一數二的富商,他們經營各種行業,這紡織品自然也在他們的業務之中,紡織廠產品品質如何他們自然最有發言權,投入生產後,順便借助他們的供貨和銷售渠道,一夜之間便佔領了廣東廣西市場,這幾乎給兩廣的洋商當頭一棒,愣是沒有反應過來。
抵羊紡織廠的布匹棉紗因為質量好,很快便進軍上海江浙市場,加上「抵羊」二字的深刻含義,在上海織布官局被焚燬對於中國民族自信心上也是有一定的打擊,這一切讓人聯想到「抵羊」,心中自然是傾向國貨。由於這產品質量過硬,用戶在購買之後更是在心理上對抵羊紡織廠產生了信任,加上「國貨當先」的思想,抵羊紡織廠銷售所向披靡、無往不利,紡織廠門外的碼頭上已經泊滿了等待裝貨的貨船,生產極為吃緊。
此時無論是李鴻章還是張之洞等人,所有的中國洋務派們都在關注「抵羊」,「抵羊」在短時間內憑藉著深刻的內涵迅速佔領了市場,各家報紙都爭相報道此事,使得「抵羊」這個品牌一夜之間被所有的中國人所知曉。
「中堂大人,為了力保中國商民之自有權力,抵制洋商自運機器來華製造紗布,防止中國利權被一網打盡,晚生特協廣東商人合辦抵羊紡織廠。其董事局所有成員都以確認無洋商暗中頂替,身家皆屬清白,請中堂大人放心……」
譚延闓給李鴻章和張之洞都各自寄出了信件,內容上都差不多,都是陳述自己辦廠初衷,希望能夠得到他們的支持。當然譚延闓不指望張之洞能夠幫自己縱容「抵羊」紡織品在湖北橫行無忌來搶他的飯碗,但是這也是向張之洞進行示好——親密關係離不開長時間的經營,既然譚延闓已經對張之洞口袋裡的那些產業惦記了這麼久,就必須要打好雙方友好交往的基礎,到時候才能夠順水推舟介入張之洞內部。而給李鴻章的信件純粹是希望李鴻章能夠在北方為抵羊紡織品開闢市場。
譚延闓和他的董事局胃口非常大,一邊忙於生產,一邊忙於擴張建設,生產銷售的前景非常好。以現在抵羊紡織廠的生產規模,月出紗近三千包,每包紗的價格已經飆升到七十二兩之多,僅此一項便月進賬二十二萬兩之多,而布匹產量也達到了每月五萬匹的數量,銷售可得三十萬兩。董事局一致全票通過將每月近三十萬兩的利潤全部投入購買新機器用於擴大生產,這也是因為受到銷售量和巨大利潤的刺激所致,尤其是生產棉紗的紗機,更是擴大生產的重中之重。
紡織業的利潤最大頭還是在高級細布上面,在個山頭也是抵羊董事局所必須攻佔的,可是高級細布必須使用進口棉花才可以織得出來,抵羊董事會局決定少量引進英美法等國的棉花進行試種,以便積累經驗觀察比較各國良種棉花的優劣——棉花是生產棉紗和棉布的原料,若是原料卡在洋商手裡,那後果將會不堪設想,所以抵羊董事局是絕對不會容忍自己的小辮子攥在別人的手中的。
也許是「抵羊」這個品牌的特殊效應,董事局的成員們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上彷彿有了一種極為神聖的使命感——抵制洋貨,簡單單純的排斥洋貨不是抵制,而是必須要自強自立,建設實務來和洋商排開場面大擂台,這才是抵制洋貨的正當途徑,只有質量和品質都上去了,和洋貨能夠一較長短,憑真本事建立國貨的威望,這才是真正的抵制洋貨。
正當抵羊紡織品建立自己的國貨威信的時候,農曆十月二十八日,北洋大臣李鴻章委派盛宣懷重建上海機器織佈局,而在此之前,無論是社會還是官場上都一致認為盛宣懷是肩負重建工作的最佳人選,因為他手中掌握著輪船招商局和電報局等一大批盈利狀況非常良好的產業,又有大批錢莊和官款的支持,最重要的還是他的名望和本身就熱心關注洋務實務是眾所周知的。
對於李鴻章委派盛宣懷來重辦上海機器織佈局,譚延闓心中還是非常有準備的——李鴻章這麼重視洋務實業,這上海機器織佈局被大火焚燬更是對他個人的威望造成了一定的打擊,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他肯定會從手下親近之人中遴選最優秀的洋務人才來重建上海機器織佈局,而盛宣懷無論在能力上還是資歷上都是北洋系統中首屈一指的,不派盛宣懷還能夠派誰?!
也許在別人眼中重建工作無疑是個燙手的山芋,但是譚延闓知道盛宣懷只要有這個機會一定會接手這項在別人眼中非常棘手的工作——什麼項目最能夠賺錢?答案無疑是和人民生活最為密切的行業,這些行業是老百姓生活密不可分的部分,也是最有盈利把握的項目,而紡織業是這些行業中最有生命力的,只要運作得當,盈利對於盛宣懷來說是舉手之勞,更何況現在棉紗的價格不斷上漲,從年初的不到六十兩到現在幾乎都已經漲到了七十五兩之多,這樣的升幅是極其嚇人的。
也許是抵羊紡織廠的興旺起到了非常好的示範作用,盛宣懷在接手重建任務後,第一項要幹的事情便是清理結算前帳和籌集資金來重建紡織局。上海機器織佈局雖然被大火焚燬,但並不是完完全全燒個乾淨,還有至少十餘萬兩的價值,盛宣懷輕易的重新填充股本,然後在上海、寧波和蘇州等地募集股本。抵羊紡織廠投產時日雖然不過才一兩個月,但是興旺的程度已經讓所有關心洋務的人看在眼中,但是抵羊紡織廠後台硬,而且其董事局內部非常團結,原本譚延闓想要在投產後進行股本增發,但是董事局全體成員決定寧可自己把增發股份承購下來也不願意讓給外人,所以任誰也別想沾這個便宜。
既然抵羊紡織廠的便宜已經錯過去了,那盛宣懷重建的上海紡織廠便成了唯一的選擇。盛宣懷原本確定招股百萬兩,其中民間紳商認購部分為六十萬兩,其餘由北洋系統內部調劑,結果在確認他出面主持重建工作後,民間認購股份非常踴躍,以致到了限購股份的地步。台灣巡撫邵元衝要求對新廠投資認股,盛宣懷不得不親自發電報給邵元沖說:「公如欲附入,一、二萬兩還可預留,多則無此限額……」
盛宣懷輕而易舉的藉著抵羊紡織廠的東風,非常順利的募集到了足夠的百萬兩資本。最讓譚延闓非常感興趣的便是盛宣懷同樣也是處於害怕日後被官本強行介入,在新建工廠的名稱上改「局」為「廠」,以顯示商資商辦之意,廠名取為「華盛紡織總廠」,另外還在上海、鎮江、寧波等地設立十個分廠。
華盛紡織總廠儘管還停留在紙面上,但是抵羊紡織廠董事局的董事們已經感到這個即將誕生的龐然大物所帶來的威脅,不過令他們比較心安的便是華盛的規模絕對比不上抵羊。華盛到現在賬面股本規模不過才一百一十萬兩,而抵羊紡織廠的起始規模便在一百五十萬兩,若是考慮到盛宣懷的「官皮」,可以預見這一百一十萬兩銀子的有效使用率是比不上抵羊的。況且抵羊為了滿足旺盛的市場需求,每個月都將所獲得的利潤都不斷的繼續投入到紡織廠的擴建當中,可以預見抵羊才是還未誕生的華盛紡織廠眼中的龐然大物——就算盛宣懷動作再快,沒個一年新廠休想開工,而在這一年當中,抵羊的規模還不知道擴大成一個什麼樣子。
「我們抵羊才是中國民族紡織業的霸主!」譚延闓在董事局會議上豪邁的說道。
對於譚延闓的話,董事們都毫不懷疑,他們抵羊才是中國民族紡織業的領頭羊,無論是張之洞的湖北織佈局還是正在重建中的華盛織布廠,他們都不是抵羊的對手,而抵羊心中的對手只有列強的各大紡織廠。
「我們要在上海設立紗廠,以前的上海織佈局是沒有紗廠的,只有湖北的織布官局才有一個小紗廠,可以想像等華盛正式投產後,必然對棉紗有巨大的需求,正好就近賣給他們,都是中國人也需要相互照應點……」一個董事說道。
「盛宣懷恐怕不會把這塊肥肉讓給我們,雖然目前並不知道他心中怎麼設想,但華盛肯定會有自己的紗廠,棉紗的高價一定會刺激盛氏建立紗廠。不過就他手中那一百多萬兩銀子其規模一定有限的很,我們把紗廠建到他的門口也好讓他乾脆絕了在棉紗市場上的念頭,乾脆幹好他的織布廠!」另外一個董事笑著說道。
「就在下所知,紡織業其實還有很多方面,紡紗織布不過是其中一個比較重要的鏈條而已,還有印染等重要環節……現在棉紗的價格雖然很高,還有上漲的趨勢,但是這種現象不會持續太久,棉紗的價格必然會下跌回歸到一個正常的水平上。若是繼續加大力量投資紗廠,那以後想要像現在這麼快收回成本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還不如將追加投資紗廠的份額減少,積蓄資金嘗試在印染等環節,這樣也是分擔風險的一個辦法。最重要的便是投資印染行業,也是使得我們生產出來的布匹可以獲得更深入的加工,增加其附加值,獲得的利潤未必會比這棉紗少,這棉紗說到底還是一個初級加工而已……」譚延闓在董事們熱烈發言之後,笑著說道。
說到紡織就不能不提印染,本來譚延闓是沒有建立印染廠這個想法的,不過他在前生的時候曾經看過一部非常過癮的電視劇,裡面那個陳六子便是干印染的行家,他和日本人之間在印染業中鬥智鬥勇的情節給譚延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譚延闓不知道這是不是真實的歷史,但是這也變相的提醒了他,紡織業還廣闊的很,往上有印染行業,往下還有棉花種植等方面,抵羊紡織廠要成為紡織業中真正的巨頭,擔負起抵抗外國資本對中國的掠奪,要走的路還有很長,眼前的順風順水不會維持太長時間的,洋商未必會咽的下這口氣,以後的麻煩肯定不會少。
「組安說的好!這棉紗的價格估計也是虛高,到現在已經漲到七十五兩多了還要向上漲,這有些不大正常,可能因為華盛紡織總廠的建立,這棉紗的價格還要向上漲一些,但是向上的空間絕對不會太多。現在這個價格已經都讓我感到有些頭暈了,以後的價格發展多半也許真會應了組安的話,若是棉紗價格平緩下降回歸到一個正常價格還好,若是突然來個跳崖降價,那我們投進去的越多,賠的也越多。現在我們掙得這麼痛快,別到時候都給賠進去了,那可就欲哭無淚了!」一個董事笑著說道。
譚延闓看了他一眼,這個董事叫伍軒仁,這個伍軒仁可能是抵羊董事局二十九名董事當中身份最為複雜的一個——他早年從美國來到廣州,在這個時代中國的國籍管理並不是很清晰,這個經歷還是在所有董事提交自己的身份證明的時候,譚延闓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