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賠罪
這種手段已經超過了譚延闓的理解程度了,從一開始感情這個老爹就已經在佈局謀劃了,而自己不過是一步一步按照老爹的步驟不知不覺中走了過來,順便把老爹的對手都給引進來。今天晚上來個臬司,難保藩司和撫台沒有摻和其中,真是一網打盡!
譚鍾麟就任閩浙總督已經快一年了,但是在這一年之中他露面處理公務並不多,除了必要時刻他必須露面之外,就像一個不問世事的隱者一樣在總督府中,原來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就連如何震懾下屬都能夠算計到,順水推舟不費吹灰之力便可以給下屬「剔刺」,這種手段,譚延闓自問一百年也趕不上。
「組安,以後多學著點吧!我也沒有幾年了,但是你的路還很長,我譚氏一門還要你來撐,至於你那兩個哥哥……嗨!」譚鍾麟神情一黯,搖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譚延闓的兩個哥哥早年也是很出名的才子,不過那是被譚鍾麟嚴格要求出來的,過秀才這一關也很順利,二十歲之前都相繼通過了童子試,可惜兩人都絆在了鄉試這一關口上,十年來未曾有過突破,譚鍾麟乾脆也就不在他們兩人身上下功夫了。
「父親,宦海風雲不是孩兒所能夠掌握,兩位兄長也非池中之物,必有飛黃騰達的一天……」譚延闓看著眼前已經七十歲的老人,心中倒是一時不知如何去安慰了。
譚鍾麟擺擺手說道:「你們兄弟幾人誰能夠承我譚氏基業,難道我還不清楚麼?!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還要多照顧他們兩人呢……父親已經老了,若是再年輕二十歲,嘿嘿,我也倒想試試走張孝達那條路,看看能不能成這天下第一總督!」
譚鍾麟搖搖頭繼續說道:「好了,我們不談這些,估計臬司他們已經等急了,估計他們是想退回賭金銷了盤口,我們也不好和他們對峙到底,畢竟他們是地頭蛇,這福州城的安寧還需要他們來控制,而且這總督參與賭博傳出去也不好聽……」
「參見總督大人!」臬司何兢躬身問好。
譚鍾麟笑呵呵的上前扶住何兢的臂膀說道:「臬台大人來到老朽這裡哪裡用這麼客套,來請上座……這位是……」
何兢立刻轉身說道:「這是我福州城內的有名的富紳余良,平時樂善好施頗得本地百姓愛戴……今天本官特代為引見!」
余良雖然身穿長袍,還是掩飾不住他的底子,這種人一看就不是走正路的,至於受本地百姓愛戴那就更胡扯了。余良是什麼人,雙方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就是不願意點破罷了。
「總督大人,今天屬下來此主要還是做個和事佬,前幾日餘良不知深淺冒犯了三公子,這次是前來道歉的!」何兢也不願意囉嗦,這五萬兩銀票一出他便知道這件事已經不是那麼簡單了,肯定是譚鍾麟在後面作梗。雖然臬台的官級比總督低了不少,不過他一個臬台也未必就怕了總督,但是譚鍾麟若是揪著這個盤口不放,從中耍什麼絆子或是真的治好了毒癮或是來個調包,這五十萬兩白銀也實在難以承受。他固然可以上折子彈劾總督參與賭博,但是人家在京城裡面根基深厚,辭官都可以被起復,搞不好自己也會搭進去,再說雙方死鬥到底,結果如何暫且不論,這福州城內的賭博盤子肯定是被砸爛了,這對他們來說一點好處也沒有,所以這才服軟。
何兢一說完,余良便上前來躬身從袖子中抽出了幾張銀票,光看那厚度就知道遠不止五萬兩,說道:「這位便是三公子吧,小人何兢有眼不識泰山,於公子多有得罪,萬望海涵!」
譚延闓看到譚鍾麟點頭便走上前去接過銀票看也沒看便放在一邊,掏出賭票一邊遞給余良一邊笑著說道:「余先生,這只是個誤會而已,不過話說回來,閩浙總督府的威信不會容人褻瀆,若不是城內風言風語太多,在下看若再不控制恐怕會墮了家父的名聲,於閩浙兩省的官員臉上也未必好看,所以才多此一舉。就是余先生今天不來,改日在下也會登門拜訪的,這不過是個誤會而已,大家說開了還是朋友!」
何兢和余良聽後臉上都露出了尷尬的笑容:「等你來登門拜訪?到那個時候恐怕我就要掏五十萬兩了吧!」
何兢畢竟也是久混官場的人,打個哈哈說道:「三公子高才,這鴉片毒癮也是危害我中華百姓,若是能夠真的通過藥丸來戒掉,三公子功德無量啊!譚督真是好福氣,有三公子必可光耀門楣!」
譚鍾麟微微笑了笑說道:「小三能夠有你何大人一半老朽就要謝天謝地了,這小子不務正業,以後還需要何大人多多提點!」
何兢馬上擺擺手說道:「哪裡?哪裡!譚督過謙了,三公子年輕有為,本官也是從功名場上過來的,當年如三公子年歲一般的時候,還沒有得秀才呢?聽聞明年朝廷要開恩科,不知三公子……」
「組安學業未精,不過讓他回湖南老家去試試也好,這事也不急!」譚鍾麟幾句話糊弄過去。
明年朝廷開恩科,譚延闓早就得父命計劃好了要回湖南參加鄉試——這事科舉考試途徑中非常重要的一關,過了這一關便是舉人,這才有機會向下發展。以譚延闓十六歲的年齡參加鄉試可算是非常早了,不過譚鍾麟對他的功課成績非常滿意,打算讓他去試試,過去了最好,若是不成就當積累經驗了,畢竟有太多的人在得了秀才後終其一生都沒有通過鄉試得舉人。同是湖南的譚繼詢之子譚嗣同,已經考了三次鄉試了都沒有得到舉人,對於這種事情譚鍾麟看得還是比較開的,只希望譚延闓能夠在二十歲左右得舉人便足矣。
臬司何兢晚間來訪非常輕易的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便沒有多坐,一會便起身告辭了,譚延闓代父親親自把他們兩人送到總督府門口。當譚延闓回到客廳的時候,譚鍾麟依舊坐在那裡沒有動地,只是不知道什麼原因還在哪裡出神的考慮什麼事情。
「父親在想什麼?」譚延闓低聲問道。
譚鍾麟笑了笑說道:「你的戒毒實驗進行的怎麼樣了?捂得這麼嚴實該不會出了什麼岔子吧?」
「一切非常良好,現在看來用不了一個月,再有六七天這些人便可以回家了!」譚延闓非常自信的說道。
譚鍾麟點點頭滿意的說道:「這件事你辦的非常好,若是不成還真的丟了我總督府的面子。組安,看看何兢他們會不會做人!」
譚延闓把桌子上的銀票拿起來細細的清點了一遍說道:「總共十萬兩銀票,看來余良他們是下血本了!」
譚鍾麟點點頭說道:「余良他們出點血是肯定,不過還沒有到下血本的地步,這何兢也不是個簡單人物,以後不要和他硬頂,人家是一省臬司,背景不是那麼簡單的!這次他既然能夠上門來服軟,估計也就罷了,以後只要你不要太過招惹他,他也承你的情……」
「難道他們還敢……」
譚鍾麟淡淡的說道:「這有什麼敢不敢的,你以為我讓你跟從黃鳳岐沒有想過麼?不過就算你的武功再好對這種人來說也沒有多大意義,武功不過是強身健體罷了,想要殺人的話還是一顆子彈省事的多,不要說你一個總督公子,就是張之洞又能如何,當年他任巡撫照樣被藩司給暗算了一把,雖然沒有要命,但是這人要亡命起來可是非常頭痛的事情……」
黃鳳岐是譚延闓的啟蒙老師,不僅是一位名儒,還是給精於武功、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尤其是硬氣功非常精湛。在譚延闓的記憶中便有黃鳳岐輕易的將四尺多高磚塊從上到下統統劈成兩段的場面。直到現在譚延闓每天早上還有著早起練武的習慣。附身譚延闓的馮文郁本身也會武功,前生的時候在湖南茶陵的小鄉村中,不遠的地方有個小道觀,馮文郁就是從哪裡學的武功,不過不同於黃鳳岐的外門功夫,他精於氣功內勁,儘管掌劈磚塊是很帥,但他卻對此不是很感興趣,只是每天早上練功的時候練的不是黃鳳岐的那套路數了。
「組安,這十萬兩銀子你有什麼打算?」譚鍾麟問道。
「孩兒打算在戒毒實驗過後號召本地鄉紳捐出一塊房產出來,稍加改造一下便是戒毒院。戒毒的事情用不了十萬兩這麼多,父親的五萬兩可以歸回賬房,從剩下的五萬兩裡面拿出三萬兩,到時候進戒毒院的人按照身家來收費,貧民就免費,富戶不妨多收一點錢,這樣一來也就基本夠用了,如果還有虧欠便從強學書局每月盈利中抽出一點錢來補貼。至於製造戒毒丸的作坊可以不妨擴大一些,可以建成一個健民藥廠,我想這戒毒藥丸不光是閩浙兩地需要,張之洞和劉坤一素來對鴉片沒有好感,我想他們一定對這個非常感興趣,這兩個總督手上很有錢,到時候以藥養廠慢慢發展,這也為閩浙兩省徹底禁絕鴉片留有充足的銀兩!」譚延闓笑著說道。
譚鍾麟點點頭說道:「你能夠這麼想很好,張之洞和劉坤一那裡我會打招呼,他們這點血也出得起,還有別的總督、巡撫我也會活動一下,閩浙兩省戒毒效果非常明顯的時候,為父還可以上道奏章,你這藥廠不愁沒事做!還剩下兩萬兩有什麼打算?」
「孩兒想到剛才父親所說的張之洞之事,所以想請父親招募一些人來加以訓練組成一隊侍衛隊!人數用不著太多,孩兒估計有一百就足夠了,給他們裝備最好的武器彈藥,請最好的武師來教他們武功健體,不到半年便可以派的上用場!」譚延闓說道。
「哦?」
「畢竟孩兒的藥廠是生產戒毒藥丸,這恐怕會斷了很多人的財路,這些人一個比一個不好惹,相比起來今天的余良應該算是比較好打發的了。父親也清楚,能夠開的了鴉片館的人,有幾個是身家清白的?地痞流氓沒有這麼大的本事,更多的是幫會組織,他們背後還有一些不法的官吏做後盾,雖然他們不敢來硬的,但是給藥廠搗亂或是騷擾總督府辦公……」
譚鍾麟聽後點點頭說道:「組安,你說的也有道理,訓練支侍衛隊也算不得什麼,既然是家將我們自己花這筆錢也容易的很,不過這兩萬兩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孩兒需要這一百人是最好的!這支家將全部都要用洋槍武裝起來,如果有可能的話孩兒還想買洋炮!這些人的月俸也要比一般從軍的人要高,還要請洋人的軍官來負責訓練,不過洋人軍官只是負責訓練不能夠指揮,訓練完了後就走人,這樣也可以避免中外糾紛。等這支家將訓練完畢後,孩兒需要他們以一當十,看誰還敢來捋虎鬚!」譚延闓冷冷的說道。
譚鍾麟笑著說道:「組安,你還要買洋炮?這是不可能的!照你說的這麼辦的話,那不就成了軍隊了麼?只是人數上少些罷了!」
「父親,這個世道可謂是處處危機四伏,長毛之亂雖然已經過去了很久,但是難保不會再來一次。父親為官清廉,但是像您這樣的官員朝中又有幾個?官逼民反啊!這支家將其實就是軍隊,若是閩浙兩省哪裡出了問題,趁著事情還沒有鬧大,直接把這些人派過去迅速把事端撲滅,省得夜長夢多!」
譚鍾麟聽後肅容想了半天,然後才對譚延闓說道:「這件事你必須親自去辦,別人不能插手!你這番話也就是我們父子可以說說,對外人可不能這麼說!你生在這個時候可不好啊,現在亂世已經初現端倪,我大清內外交困……」
譚延闓說道:「父親的話孩兒謹記!」
譚延闓沒有想到自己居然也開始慢慢走軍事路線了,他知道清朝大規模模仿西方建新軍是在甲午戰敗之後才進行的,由此也誕生了影響中國近代近三十年的北洋軍閥集團。當然清朝組建新軍在另外一個方面講也是促使了其滅亡,南方新軍正是辛亥革命的主力,要是沒有新軍的話,說不定清朝還能夠多支撐幾年,想到北洋就不能不讓譚延闓想到那個辛亥革命中的「北方強人」袁世凱。
「袁大頭這會多半還在朝鮮當他的土皇帝呢,不過聽說袁大頭在朝鮮的時候為朝鮮皇帝也訓練了一支新式軍隊,怪不得後來他能夠這麼順利的組建北洋新軍,沒有這個金剛鑽確實是幹不了這瓷器活!」譚延闓心中有些好笑的想到。
譚延闓對自己能夠在這個時代所起的作用並不看好——民國初年的那些強人和梟雄哪個不是經過數年乃至數十年的積累才厚積薄發做到掌控時局的?儘管他知道的那些歷史人物有這樣或者那樣的不足,不過不管這些人物是正面的還是反面的,他都不會小瞧他們,畢竟這是個亂世,能夠在這風起雲湧的亂世中屹立數年乃至十數年不到,這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袁世凱也罷、孫中山也好,他們或許做錯了很多事,或是成了偉人,或是成了梟雄,但不得不承認他們對中國產生了很深的影響。在這個時代的人兩眼一馬黑的狀況下,又有幾人能夠看得這麼深遠的,能夠在中國的歷史上留下名字的,基本上都不是他所能夠隨便打發的。
譚延闓的戒毒實驗完成的非常出色,所有的鴉片鬼經過二十多天的戒毒後都成功的戒掉了毒癮,為了驗證效果如何,他還特地買來了一些鴉片,結果這些昔日的鴉片鬼接過去之後無一例外都吐的暈天黑地,看到這個場景,譚延闓的嘴角得意的笑了笑。
閩浙總督府的戒毒實驗吸引了整個福州城百姓的目光,甚至在閩浙兩省內都是極為重視的事情,在這個通信並不是很發達的時代,閩浙總督譚鍾麟正在試圖採用藥物來戒掉百姓毒癮的消息在南方已經廣泛流傳,當總督府傳來戒毒成功的消息後,一時間整個中國的中東南部都把目光聚焦在這小小的總督府上。
福州城內的鴉片戒毒盤口早在幾天前便被撤銷,雖然余良他們為此損失了些錢財,連聲望都受到了打擊,但是相比之下要真的賠款給譚延闓反而划算的多。當消息被證實之後,福州城內的百姓反而覺得余良他們能夠急流勇退倒是識時務,畢竟當時壓總督府敗的幾乎是整個福州城的百姓,余良倒是替他們擋了一道小災。
雖然「戒毒盤口」事件已經過去,但是余良他們反而更是擔心了——余良一夥能夠有今天的家財不僅是賭博,相對於他們開設的鴉片館所帶來的利益,賭博反倒是小利了,總督府這戒毒成功是已經被他們證實是絕對是真的,譚鍾麟沒有在這其中作弊,這就讓他們更加坐立不安了。尤其是閩浙總督衙門昨天召集了福州城內的富紳,希望他們能夠捐出一塊地皮來當戒毒所,福州城內的富紳有不少也涉及開鴉片館,但是面臨皮笑肉不笑的譚鍾麟還有門外持刀的衙役,他們非常明智的捐出了一萬兩白銀和兩座不小的宅院,以此來做戒毒所和戒毒費用,這遠遠超出了譚氏父子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