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燕王府。層層疊疊的屋簷之下,是座座宏偉的的宮殿,太陽照射下琉璃瓦的反光,讓整個宮殿光芒四射。這裡曾經是前元的皇宮所在,在眾多藩王中也許就數這燕王的宮殿巍峨壯觀。
鏡頭拉到某座宮殿的深處,陽光從窗稜灑在房內,投射出地面班駁的格影。一隻腳踏在上面破壞了精美的圖案,腳的主人面朝屋內而站,陽光撒在他背後,偉岸的身軀勾勒出一圈光芒。光芒中發出渾厚的中音:「依斯道看,老十五到底知道多少?」
在偉岸身軀的陰影裡,一名光頭和尚閉眼而坐,手中佛珠不停地轉動。聽見光芒中發出的問話,佛珠驟然而停,聲音沙啞尖細:「知是不知,不知是知。」
窗前之人正是朱元璋第四子,朱植的四哥——燕王朱棣;而陰影之中唇上無須的正是燕王幕中首席謀士,姓姚名廣孝,字斯道,有的人也稱其為道衍和尚。
朱棣道:「斯道,別跟我打啞謎了,老十五的信你也看過了,他這不分明是上門叫板嗎。」
姚廣孝道:「殿下,您只要回答一個問題,如果換作是您,您會怎麼辦?」
朱棣道:「如果我有證據就到父皇那參他一本,如果沒有就會盡力去找證據。」
姚廣孝道:「殿下,您不能站在燕王的角度上,而應該站在遼王的角度上。」
朱棣深吸一口氣,緩緩走到桌邊坐下。喝了口茶道:「你是說,朱植未必會想扳倒我?」
姚廣孝道:「殿下明鑒,殿下之於遼王與遼王之於殿下是不一樣地。遼王是太子埋伏在您背後的一顆棋子,殿下不動。遼王永遠不會動;然殿下一動,遼王立刻可兵出山海關,直驅北平。所以遼王之於殿下,如匕頂背。殿下必欲除之而後快。
但殿下之於遼王呢?遮陽之大樹也!在眾多藩王中殿下實力最強,也最遭皇太孫忌恨,假如他日皇上西去,太孫即位之後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殿下,而不是他遼王;但一旦殿下倒了,遼王首先沒有了大樹遮蔭,二則成為兔死之烹狗。貧僧以為憑楊榮之能,如果還看不到這一點,就枉稱為楊勉仁了。所以這就是知為不知,不知為知。」
朱棣道:「斯道是說。老十五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但他寧願糊塗也不肯明白?」
姚廣孝道:「正是!遼王不管手裡有多少證據,他也不會而且是不能扳倒殿下。所以對於遼王來說只能知為不知。而這封書信卻是不知為知,明知道不會扳倒殿下。卻故意向殿下透露他知道此事,就是為了讓殿下擔心,讓殿下對其投鼠忌器。也是在警告殿下。不要試圖與他為敵,他會時刻拋出這顆棋子。」
朱棣道:「以我對老十五的瞭解,這一定不會是他地主意。」
姚廣孝道:「當然是楊榮的主意,上次朝中太子之爭,就是他一張字條壞的殿下好事。此人為遼王羽翼,為我大敵,殿下不得不防。」
朱棣道:「我說老十五本是輕浮之徒,什麼時候會有如此深的城府?」
姚廣孝道:「殿下,彼一時此一時也,貧僧仔細研究過這兩年遼王地全部情報,發現他似乎比以往變了一個人似的先是暗保太孫,交好天下士子;接著收買人心掌握京城兵權;最後平定藍玉叛亂獲得皇上寵信;現在在遼東大刀闊斧改革賦稅軍事,又不給殿下面子將張廉清除。自從封遼之後,在楊榮的輔佐下,廣移民,扶商業,修戰船,勢力節節上漲。還有一事,到遼東兩年,遼王把皇上賜與的建府之銀全部用在政事軍隊上,自己只住了最簡陋的住所。表面上是生性簡樸,可背地裡節省出來的銀子都哪去了?遼王沒有野心,貧僧死也不信。此時遼王羽翼已成,文有楊榮、姚善;武有鐵鉉、瞿能。在貧僧看來,遼王的勢力不在殿下之左。」
朱棣皺著眉頭,敲著桌子道:「那我該如何應付?」姚廣孝道:「殿下不必著急,既然遼王勵精圖治,那麼殿下不如韜光養晦。木秀於林,風避摧之,遼王畢竟年輕,不懂得掩飾野心,此時他還得皇上信任,是因為太孫一黨還沒感覺到他的野心,否則自然有人在皇上那裡搬弄是非。所以殿下不必擔心,反而殿下應該積極尋找遼王的野心證據,一但朝中太孫一黨發動,也就是殿下發動之時。」
朱棣邊聽邊點頭道:「斯道所說極是,但這證據畢竟被他掌握,我始終心有忌憚。」
姚廣孝道:「殿下,你想過沒,為什麼遼王修書與您,正說明他現在羽翼未豐,真正是他心中忌憚殿下才對。反過來只要朝中有人構陷,殿下再對他動手,他必定已無還手之力。」
朱棣展顏而笑:「斯道好計策,本王受教了。只是這劉恆與我有用,他的侄子劉爽該如何處置?」
姚廣孝閉上眼睛,重新開始轉動佛珠:「阿彌陀佛,永生輪迴,超度極樂。」
朱棣靠在椅子上,一半身軀撒著陽光,半張臉晴,半張臉陰,一絲凶光在眼中一閃,嗖地已經不見蹤影。
「走水啦,走水啦。」北平西關街一處門房著起了大火。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一大批拿著水桶地百姓,圍著此房,左臨右捨想來救火之人根本無法接近。火勢朝四周蔓延,西關街共有五處院子被燒為白地。
典膳正劉恆早上一起床,就聽到前廳哭喊著。劉恆長得胖,下得地來。正要出去,老婆已經進了屋:「官人啊,不好啦,劉爽大侄子他。他死啦。」
劉恆給這句話嚇得臉都白了,顫巍巍道:「怎,怎麼死的?」
老婆嚎著道:「嗚嗚嗚,燒死地。昨夜裡一把火把西關街燒成了白地,大侄子他,他們全家都給燒死啦,快去吧,小叔在外面呢,嗚……」
劉恆腦子一下亂成糨糊,怎麼會這樣。劉爽是幹什麼,他當然知道,當年就是他得了燕王地秘密差使,找了劉爽開辦這個米鋪。一直都是見不得光的生意。如今驟發意外,劉恆第一時間就想到與此有關。他安頓好家人趕緊穿好衣服入王府求見燕王。
朱棣打著哈欠接見了劉恆:「長玉,這麼早就來找本王。到底什麼事啊?」
劉恆嗚咽著道:「殿下,給小臣做主啊。昨天夜裡一場大火將西關街劉家米鋪燒成了白地,小臣侄子他一家人身陷大火無一生還,嗚嗚……」
朱棣裝作驚訝地樣子。霍地站起來:「什麼?!竟然有這樣地事!!」
劉恆道:「是啊,今日小臣的弟弟來報地喪,殿下,此事必有蹊蹺,請殿下明查!」
朱棣哦了一聲,坐下道:「依你之見,其中有什麼蹊蹺。」
劉恆奪口而出:「肯定是和私……」
朱棣眼睛突然精光四射,狠狠瞪了他一眼:「嗯!可是私人恩怨?」
劉恆才意識到自己失言道:「哦,對,對,是私人恩怨。只是著一家人全數死於大火實在不正常。」
朱棣面無表情,拿起茶杯,用碗蓋撇了一下茶葉,揮了揮手,讓左右出去,屋中就剩下兩人。才緩緩道:「或許是睡沉了,放心吧,這些事本王為你做主。」
劉恆湊近道:「殿下您看,會不會是那種生意出了問題?」
朱棣道:「哦?不知道有多少銀子還沒運進府?」
劉恆道:「昨日結過一次,剛送了二萬兩銀子進王府。殿下……」
朱棣打斷他道:「有可能是他與北邊的發生了齷齪吧,上次你不是說過北面地嫌價格太貴了。」
劉恆道:「不可能啊,上次已經把價格談妥了。」
朱棣依然面無表情道:「好啦,你下去吧,此事本王一定會徹查。另外這個買賣你不要再經手了,你手裡還有什麼帳本之類的東西都交上來吧。從此以後,以前那些事對你來說從來沒發生過。明白嗎?」說罷,朱棣眼睛一翻,劉恆眼光與他一碰,突然覺得混身寒冷。
隔了片刻劉恆才點頭:「是,殿下。」
出得宮來,劉恆恍如隔世,剛才臨出門時朱棣那冰冷的一眼。大街上,一隊隊燕山左衛的士兵如臨大敵,說是在捉拿昨夜西關街的兇手。
劉恆一步一挨地回到家裡,一個人把自己鎖在書房。從書架上拿下一部資治通鑒,打開封皮,上面一頁頁一行行,哪裡是什麼資治通鑒,記錄的全是五年來販賣私鹽的生意進出帳目。他把書放進袖筒,閉眼深吸了一口氣,又在書案下一頂,打開一個暗格,從裡面抽出一張薄如蟬翼的綾子,上面用蠅頭小字寫得密密麻麻,劉恆把綾子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再把它小心翼翼地塞進腰帶的一角,劉恆拍拍腰,心情稍定。這才起身出門,往燕王府而去。
漆黑的夜晚,一輛馬車在夜路上飛奔,車中中年胖子手腳捆繩,蒙眼塞口,還在掙扎,旁邊蒙面人狠切胖子地脖頸,胖子暈厥過去再不動彈。蒙面人對車外叫道:「快,天亮前必須趕到海邊。」
「七月十五,劉記米鋪被燒成白地,掌櫃夥計家人上下三十八口沒於大火,北平閉城三日,燕王府侍衛大索城內。」
楊榮看著北平遞來的情報,冷笑道:「燕王殺人滅口了。還裝模做樣大索北平,不派巡捕而派侍衛,真是欲蓋彌彰。分明就是搜尋米鋪漏網之魚。」
朱植道:「線索全斷了,咱們手上也沒有證據了。」
楊榮一笑道:「未必吧,榮有禮物送與殿下。」
朱植道:「哦?什麼禮物?」
楊榮道:「劉恆!」
朱植驚道:「什麼意思?!」
楊榮道:「屬下料定燕王必會出此手段,所以命令無間在案發之後,趁亂擄走劉恆。恐怕目前他正在來遼東的船上。」
朱植騰地從椅子上坐起來,瞪著吃驚地眼睛看著楊榮道:「勉仁啊勉仁,為什麼不和我商量商量?」
楊榮道:「那時殿下正在遼陽忙碌女真軍務,而且兵貴神速,如果再報告,恐怕時機已失,所以屬下斗膽作出決定。請殿下恕罪。」
對楊榮朱植還是信任的,事情既然做了,那必定有他地道理,朱植道:「茲事體大,劉恆是朝廷命官,萬一被朝廷知道了,讓我如何擔待。」
楊榮彷彿胸有成竹道:「參加這次行動的無間成員總共不過四人,這四人完成此項任務後,我安排他們前往高麗任職,另外接應船隻根本不知道接送的是什麼人。所以事情從我們這邊暴露地可能性微乎其微。其次,作為燕王,就算他想到此人可能被我們擄走,也不可能聲張,況且劉恆完全可能因為害怕燕王滅口隻身潛逃;再者作為燕王,可能會以為這是一個天大的機會,只要日後此案爆發,就把所有罪責都砸到劉恆身上便了。」
朱植聽完楊榮這一番分析,頓覺十分在理,除非無間內部出了鼴鼠,否則根本不可能被燕王方面知道。道:「勉仁為什麼要行此險棋?」
楊榮道:「屬下覺得僅僅一紙書信並不能讓燕王真正顧忌,劉恆聯著燕王和他侄子,手中必定掌握著一些證據。把他擄過來,幽禁著他,就是籠罩在燕王心中的一個影子。殿下請看,過不了幾天,燕王抓住劉恆家人的消息就會傳來。而且家人一定安全無事,燕王會以他的家人作為要挾。」
朱植會意一笑,道:「日後就算被朝廷知道了,我就推說為調查私鹽大案,只能請此案有關的劉恆到遼東協助調查,並且事先知會過燕王。」
楊榮道:「對,正是如此,就算朝廷真的調查起來,殿下依然有足夠的理由脫去幹系。」
松山堡碼頭,月黑風高。一艘小船慢慢泊上岸邊,楊榮率領幾人已經一輛馬車早以等候多時。見小船下錨停定,楊榮快步上船下到底艙,只見四名黑衣人在艙內看管著一藍衣胖子。楊榮把艙門關上,向四人拱手道:「辛苦了。」四人連忙回禮。
楊榮用腳踢了踢踢藍衣人道:「你叫什麼名字?」
藍衣人驚恐道:「本官燕王王府典膳正劉恆,饒命啊。」
楊榮再不理他一揮手:「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