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廣寧的城牆嗎?朱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頂多四米高的城牆,還全是用土壘起來的,只有城樓用磚砌成。夕陽的殘照中,一面旗子斜倒在城牆轉角,一隻烏鴉停在上面,眼前的殘垣斷壁就是遼王的封國。
朱植拉著馬在離城幾里遠的高地上默默地看著夕陽下的廣寧。很難相信,遼東邊塞重地竟然是這樣一座城池,即使自己不會打仗,也敢打包票,不用一天就能把它砸開。駐紮在此也太沒安全感了。
跟在身後的侍衛也在嘀咕著:「就著破城啊,你瞧,那邊還塌了一段。」
「是啊,是啊,估計老六我兩竄就能上牆。」旁邊的人應道。
小陳子回頭瞪了兩名侍衛一眼:「住嘴,誰也沒說你們是啞巴。」兩名侍衛嚇得連忙禁聲。
朱植歎了口氣道:「幹嗎不讓他們說,別說你們,連本王看著都來氣,堂堂邊防重鎮,竟然是這樣一副模樣。」
旁邊負責迎接的遼東都司經歷璩義道:「殿下說得是,這邊防重鎮,連年兵禍,可不是這個樣子嗎?洪武十年,納哈出興五萬雄兵來犯,孫虎將軍及手下五千忠勇之士就憑這個城牆抵抗十倍於己的韃子鐵騎。前後二十餘日,孫將軍以下三千人殉國,但廣寧兀自巍然不動。城塌了,人還在,這是孫將軍的遺言。」
璩義的話如雷貫耳,震撼著朱植的心靈。他萬萬沒有料到眼前這位遼東都司區區七品芝麻官竟然如此耿直,居然敢當面直言,言語中儘是不屑的語氣。不錯啊,燕趙之地果然多悲歌之士,這個璩義就相當不錯。
「城塌了,人還在。」如洪鐘大呂在朱植耳邊迴響。朱植在馬上微微欠身,對著璩義拱手道:「先生的話如雷貫耳,本王受教了。」璩義再耿直也不敢受這樣的大禮,連忙滾鞍下馬,跪在地上。
「先生快快請起。」朱植讓璩義起來,提高聲音對身後眾將道:「大家聽到了嗎?『牆塌了,人還在』這就是廣寧的榮耀。父皇把我們派到這來,就是要繼承這份榮耀。雖然它的城牆是這樣的破敗,雖然它的方圓是這麼窄小。可是廣寧憑著孫將軍的威武,足以成為一座英雄的城池。今日本王來到這裡,這就是本王的家,也是你們的家。我們要用自己的雙手把家建好,把門守勞。都聽見了嗎?」
「聽見啦!」朱植的兵知道自己的王爺愛好什麼,都扯盡了嗓子地大喊。
朱植隨即命令道:「今夜在城外紮營,明日一早進城。」
朱植大軍一行從四月十八離開京城,渡過瓜州古渡,沿運河經揚州,淮安府,濟南府,天津三衛,永平府,出山海衛。一路上,朱植吩咐大隊不許騷擾地方,每到一地都在城外紮營露宿。特別是經過天津三衛時,出於對朱棣天生的敵意,他還特地吩咐手下小心提防。當然一路無事,這一行兩萬多人,走了五十多天,終於在六月初一抵達廣寧城下紮營。
第二天一早,朱植早早就起床,他命大軍依然留在營中,自己只帶著一千中營護衛朝著廣寧南門緩緩前進。那邊廣寧城頭三聲炮響,城門大開,兩路騎兵從城內弛出,到門外一里的地方分兩列站定。
朱植打馬走在前面,遠遠看到當中站著一員紅袍將領,四十多歲的樣子,身材魁梧,一臉麻子,看上去真有點嚇人,此人正是遼東都指揮使葉旺。作為遼王的下屬,朱植自然調閱過他的檔案,發現此人頗有名將之風。
洪武四年,葉旺以指揮僉事出鎮遼東。洪武十年,納哈出內犯,旺先以兵扼柞河。自連雲島至窟駝寨,十餘里緣河壘冰為牆。又設伏兵於蓋州之中,納哈出至,伏四起,兩山旌旗蔽空,矢石雨下。納哈出倉皇趨連雲島,遇冰城,旁走,悉陷於阱,遂大潰。葉旺率軍追擊至將軍山、畢栗河,斬獲及凍死者無算,乘勝追至豬兒峪。納哈出僅以身免。論功,封遼東都指揮使。
兵部檔案中的評語是:旺之鎮遼也,翦荊棘,立軍府,撫輯軍民,墾田萬餘頃,遂為永利。
葉旺見朱植走到近前,滾鞍下馬,單膝跪倒道:「恭迎遼王千歲千歲千千歲,屬下甲冑在身不能全禮,殿下恕罪。」
瞿能與此人曾有幾面之緣,談起他的時候也誇讚有加,本來以葉旺的戰功,升到五軍都督府當個都督同知一點問題都沒有,只是此人心情耿直,不願意依附權貴,所以從軍二十多年,也只是個正三品的都指揮使。
朱植此時一見,瞿能說得果然不錯,又不是上陣打仗,來接個王爺都穿著甲冑。只見他神情肅穆,不卑不亢,倒讓自己產生幾分好感。
朱植下馬把葉旺扶起來,和顏悅色道:「葉將軍快快起來,你從遼陽一路趕來,辛苦啦。」遼東都司的駐地是遼陽,離廣寧還有著五百多里路。可想而知,為了迎接自己的上司,葉旺也是沒少周折。
對於朱植的大名,葉旺雖然身在遼東,但也多少聽到過一些,此時,這位天生貴胄,龍子龍孫的遼王和藹地對自己說話。葉旺心中暗自讚歎,遼王好是一表人材,看來京城中的傳言並非虛言。回道:「不辛苦,只是軍務在身,不及遠迎。」
朱植道:「哦?軍務,遼東還有戰事?」
葉旺道:「事倒不大,女真人在春暖花開之後,經常摸到遼海衛和鐵嶺衛邊上騷擾。殿下您一路車馬勞頓,請先到城內下榻再談吧。」
朱植哈哈一笑,拉著葉旺的手道:「不累,不累,咱們邊走邊談。」
一路上,通過葉旺的介紹,朱植對遼東形勢有了基本瞭解。遼東都司屬地全部是邊疆軍事轄區,在遼王就藩之前大小軍事政務基本由都司承擔,山東布政司根本不派文官管理此地。
目前都司共轄二十一個衛,分別是定遼左衛,定遼右衛,定遼中衛,定遼前衛,定遼後衛,鐵嶺衛,東寧衛,瀋陽中衛,海州衛,蓋州衛,金州衛,復州衛,義州衛,遼海衛,廣寧左屯衛,廣寧右屯衛,廣寧前屯衛,廣寧後屯衛,廣寧中護衛,廣寧左護衛,廣寧右護衛。後三者就是屬於他朱植的三個護衛,也就是說日後羽林右衛的番號將變成這三者中的一個。
遼東都司自洪武二十年納哈出降後享受了幾年太平時光,只是近幾年建州女真漸漸坐大,不時南下在邊界上挑起小摩擦。殘元朝廷已經被逐到漠北,有好幾年沒到遼東騷擾了。遼東的情況朱植在之前也略有所知,看來蒙古人已經不足為懼,女真人倒成為擺在眼前比較棘手的問題。
對於女真人,朱植是絲毫不敢大意的,那句「滿人不上萬,上萬全無敵」,平胡策略看來就是要從女真入手。
朱植的駐地是前元一個王爺的府第,由於年久失修已經顯得破敗。葉旺也知道遼王遲早要蓋自己的王府,安排在此不過是權宜之計。
當晚,葉旺就在遼王駐地擺上筵席,宴請朱植以及他手下一眾文官武將。朱植很大方地將從京城帶來的十壇江南狀元紅打開,葉旺手下久在遼東,喝的大多是燒刀子什麼的,哪裡聞到過這麼香醇的美酒,眾將對朱植又是一番謝恩。
葉旺不知道是不是想試試這位白臉王爺的酒量,特地安排遼東眾將上來敬酒。朱植本來就能喝,也有意通過喝酒和手下這些遼東漢子打好關係。自然來者不拒,這一輪喝下來,楞是生生喝了一十三碗狀元紅,把葉旺帶來迎接他的官員將領打了個通關。這些將領本來思想就很簡單,衡量一個人通常就以酒量豪爽定奪,此刻見朱植如此海量,對待下屬和藹可親,沒有架子,都打心眼裡佩服這位天生貴胄。
瞿能和葉旺是當年征蒙古時的老相識了,雙方也是一見如故。不過他見遼東將領「圍攻」朱植,也不甘示弱,帶著京城裡過來的武將們對葉旺一陣猛攻,誰知道葉旺也是海量,連灌八大碗同樣面不改色心不跳。
朱植見大家喝得起勁,悄悄拉上葉旺:「酒有些上頭,葉將軍陪本王到院子裡走走吧。」葉旺趕緊放下碗筷,跟隨而出。
朱植道:「葉將軍海量啊,本王聽父皇說過,看一個人人品如何,首先要看他喝酒。將軍來者不拒,應是一個瀟灑豪邁之人。」這話朱元璋當然沒有說過,朱植不過信口胡言一番。
葉旺恭敬道:「殿下過獎了,屬下在這苦寒之地平時也沒什麼愛好,就喜歡走馬打獵,喝兩口酒而已,殿下見笑。」
朱植道:「將軍謙虛了,你的檔案本王看過,遼東沒有你坐鎮,哪裡有北平的高枕無憂。以將軍之功早該升個五軍府都督當當,只是只是,呵呵。」
葉旺道:「洪武十八年,皇上問過臣,願意到京城裡當都督還是在遼東替他老人家把大門。臣不才,只願一輩子替皇上把門。這個都督不都督的,臣並不在乎。」
朱植一臉真誠道:「葉將軍真乃社稷之棟樑,國家忠勇之士。本王明人面前不說暗話。雖然統屬上你是本王下屬,但本王初到遼東,萬事不明,處處都需葉將軍提點。強將手下無弱兵,有什麼樣的上司就有什麼樣的下屬。昨日在城外,都司經歷璩義的耿直,本王已經見識了,本王最喜歡的就是這種直性子。還請葉將軍以及遼東諸將知無不言,本王不是那種聽不進忠言的人。」
葉旺道:「殿下折殺屬下了,殿下在京城的事跡,老葉早有聽說,『義王』之名如雷貫耳,屬下甚是欽佩。只是老葉平時心直口快,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就是改不了這脾氣。如果殿下這麼說,那老葉定當盡力輔佐,不敢怠慢。」
朱植對葉旺拱手作揖道:「那日後勞煩將軍了。」此時換了便衣的葉旺趕緊雙膝跪倒。最好打交道的有兩種人,一種是聰明人,如楊榮,另一種是爽快人,就如葉旺。通過晚上與他的一番交流,朱植更加確定此人的性格,正如檔案和其他人所說的,就是一豪爽漢子。不然再給他幾個膽子,也不敢在與王爺對話時自稱「老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