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局抵定之後,神機營已經不用再入值大內。朱植下馬,步行走入神機營,前營乃至其他營的官兵都崇敬地看著這位平亂大功臣,高呼千歲千千歲。
朱植問清楚焦子龍所在,率人直奔後營。等到了他的帳幕,焦子龍正坐在門檻上,手裡拿著一塊鐵片發呆,只見他頭髮蓬鬆,神情慘然,好像遭遇了多大的打擊似的。朱植等人來到他的身邊仍渾然不覺。
小馬王偷摸著上去一把將焦子龍手中的鐵片槍了過來。焦子龍從門檻上一躍而起:「哪個想挨銃的……」抬眼一看,遼王正笑呵呵地站在自己面前。焦子龍連忙跪倒:「屬下不知遼王在此,語無倫次,死罪死罪。」
朱植道:「起來吧,想挨銃的又不是我,是這匹死馬,呵呵。」
小馬王道:「死馬也得當活馬醫,老焦就你那兩下子,還想讓我挨你那破銃?怎麼樣,來來來,我讓你打三下,我再射你三箭如何?」
朱植嘿嘿一笑,道:「小馬王,話可不能說那麼滿,不興人家瞎貓也能碰上只死老鼠嗎?」等燧發槍研製出來了,小馬王估計再也不敢說這樣的大話了。小馬王連忙故作正經,恭敬從命,都已經做到堂堂從三品指揮同知的人了,還是如此調皮,朱植還真拿他沒辦法。
朱植轉而對焦子龍道:「前段時間,我一直忙其他的事,還沒時間來探望。不知道逢雲最近過得還好?」
焦子龍臉上陰晴不定:「還好還好,不好不好。」
朱植給他搞得一頭霧水,哦地老天爺,千萬別把我的燧發槍總設計師給整傻了,別不是最近想著造槍想壞了腦子,連忙關切問道:「逢雲你可別嚇我,快說說怎麼回事。」
焦子龍道:「殿下說的那銃,我已經按照那款式尺寸製造了一支火繩點燃的,想試驗一下能否達到殿下所說的那個什麼射程。一開始我用往常的裝藥量,結果只打到100步;屬下尋思著是不是藥量少了,逐步加裝,結果最遠的一次才打了130步,遠遠達不到殿下所說的200步。昨日,屬下又多加了三成的藥量,結果銃身炸了膛。屬下沒用,殿下所說的200步看來是無法達到了。」說著,焦子龍一臉痛苦和自信心崩潰的樣子。
他這一番話,其他人聽得一頭霧水,怎麼想都想不明白這一百、二百就讓他變成這副模樣。可朱植心裡清楚,焦子龍正走入了火槍發展歷程的死胡同中。在一定的鋼鐵質量下,槍的裝藥量是一定的。因為古代的鐵管由於鑄造工藝的問題造成裡面氣泡多,所以一旦裝藥超過一個限度,鋼鐵過熱就會造成炸膛。現在焦子龍在「劣質」鋼鐵鑄造的槍壁撞得頭破血流。難道自己定出的標準真的過高了,已經超過了當時的工藝水平?
藥量?藥量!朱植若有所思道:「逢雲,如今火銃用的火藥硝,硫磺,木炭都是按照多少份製成的?」
焦子龍隨口答道:「硝六成,硫磺兩成,木炭兩成,大概是這樣吧。」
朱植終於明白了,明朝時候,黑火藥配方失調,沒有達到最科學的比例。按照這樣的比例製造出的黑火藥燃燒能力低,燃燒後殘留物多,當然不能發揮最大的效率。他嘗試著回憶過往在高中化學中學過的正確比例,道:「你試試用七成五的硝,一成的硫磺,再加一成五的木炭製造火藥,然後以原來能打一百步的藥量裝進去看看效果如何?慢慢試驗,不用著急,千萬別傷著人。」如果用科學的比例製造出的火藥,或許能在安全的裝藥量之下取得更遠的射程,朱植這麼想著。
焦子龍將信將疑道:「是,殿下。」
朱植又道:「你去把那支炸膛的火銃拿來給我瞧瞧。」焦子龍應了一聲入帳去拿。
外面幾人都很納悶,楚智問道:「看殿下對這火銃很是重視。不知這玩意有那麼好使嗎?以往神機營的傢伙,我們都說還沒燒火棍好使呢。」
朱植微笑著故作神秘道:「好不好使,日後你們就知道了。今日之事各位不要到外面去說,知道了嗎?」眾人齊聲應諾。
過不多會,焦子龍已經拿了一桿「槍」出來,只見這槍和朱植給他的圖紙畫得差不多,有1米4的樣子,上面一根鐵管下面鑲著木托,一直連著後面的槍托,木托裡還有個小槽,插著一根清理槍管的通條。整體而言,已經是一支具有近代火槍樣子的火繩槍了。只是槍管中間炸開如破竹一般,焦子龍拿著這槍是一臉的沮喪。
在朱植看來有這已經相當不錯了,拍著焦子龍的肩膀道:「這銃基本上是佛郎機人的模樣。別著急,慢慢來,遇到什麼困難或者想不通的地方,你也可以找我商量商量。」他清楚,這樣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發明,不經歷點波折怎麼行,反正現在還沒錢,就讓他慢慢鼓搗吧。
朱植見此人也算一工作狂,千萬不能讓他在這裡被高難度的設計要求給逼瘋了,又道:「好啦好啦,大家也忙活了好一陣子,今日人齊,不如一起去喝酒,本王請客。怎麼樣,老地方還是有好介紹?」
小馬王率先興高采烈地叫了起來,楚智、莊得等人也大聲叫好。也是藍玉叛亂結束一個多月了,大家一直在壓抑的氣氛中生活,早就想透透氣了。今日難得朱植說要請客,大家自然高興得跟過節一樣。
小馬王道:「屬下聽說最近玄武湖上的畫舫來了一個紅歌伎,她唱小詞那叫一個繞樑三日,百聽不厭,怎麼樣,不如今天就去那畫舫上喝?」
朱植無所謂,也點頭首肯,只是央求大家:「千萬別胡鬧,小心御史們筆下絕不留情。」一群大男人一聲喝彩,迫不及待飛身上馬。只有焦子龍還一臉鬱悶,嘴裡嘟噥著「七成……一成。」神情凝重。朱植微微一笑,也不管他,眾人一路朝玄武湖而去。
玄武湖古稱秣陵湖,劉宋元嘉年間傳說湖中出現「黑龍」,改名玄武湖(在中國古代文化中玄武也有北方的含義),立三神山於湖中,春秋祭祀。劉宋孝武大明中,大閱水軍於湖上,故號昆明池、練湖、練武湖、習武湖,俗稱飲馬塘;又因處於前湖(燕雀湖)和宮城的北面,又叫後湖,北湖。
到了元末這裡僅剩一池塘,到明朝才又疏浚為湖。現在湖上修建了黃冊庫數百間(先在梁洲,後移至環洲),貯存全國戶口簿和府、廳、洲、縣的賦稅全書(因冊面是黃紙,故稱黃冊)。
不過古代人倒也懂得什麼地方有商業價值,這玄武湖邊已經是食肆妓院林立,只是混亂剛停,這裡還不如往日繁華。小馬王帶著大家到岸邊租了條畫舫,朱植想著這也算來到明朝之後第一次流連煙花之地。上得船來,小馬王掏出一錠銀子招來一個夥計,讓他把「清月坊」的柳卿人招來。朱植連忙攔著他,小馬王靠那點俸祿還要養家,哪裡要他掏錢。
點上酒席,幾個人坐下喝了起來,小陳子不敢與眾人同坐,只是在一旁伺候著,朱植也由他了。莊得是初次加入這個團體,還是有些小心翼翼。朱植見他有些拘謹,道:「出來喝酒,就沒有什麼殿下,你也隨便些,大老爺們何必那麼拘謹。來,大家舉杯,前一段藍逆的事,諸位都是功臣,沒有你們也沒有本王今日,我敬各位一杯。」諸將哪裡敢受,連忙跪倒,朱植讓大家都起來,別太拘謹。
船逐漸搖離岸邊,湖中畫舫不多,只是零星散落著幾艘。不一會,夥計帶著兩人上船,一位老人拿著一把琴,另一位身穿連帽子斗篷,看不清臉面,估計就是那位紅歌伎柳卿人。
大家都憑著氣息看著,柳卿人把帽子摘下來,一個粉雕玉琢般的女人出現在大家面前,果然卿本佳人,畫舫內一時間鴉雀無聲。她對著眾人盈盈一福,道:「各位大爺好,小女子有禮了。不知幾位要聽什麼?」聲音如黃鸝唱晚,婉轉多情。
朱植瞪大眼睛看著,好不容易才把她從眼裡拔了出來,連忙道:「隨便唱點什麼都行,來人啊,給姑娘上茶。」
柳卿人又是盈盈一福,坐到椅子上調試起琵琶來,不一會看是調好了,道:「那就先唱一曲江南小令吧。」玉指一動,琵琶聲如珍珠落盤,丁冬動人。
「滿城煙水月微茫,人倚蘭舟唱,常記相逄若耶上。隔三湘,碧雲望斷空惆悵。美人笑道:蓮花相似,情短藕絲長。」
朱植不禁聽得癡了,眼前佳人賦歌,又讓朱植想起了在天遠閣裡驚心動魄的一幕。那個水沁兒,在藍玉臨終之時一曲銷魂,深深地刻印在朱植的腦海裡。一個貞烈女子,一個末路英雄,不知道為什麼朱植久久不能忘懷。此刻,柳卿人的歌聲敲擊著他的心上,每一個字都如綱鑽錐心,讓他覺得心疼。眼前的柳卿人已經幻化作那水沁兒,朱植思維逐漸模糊,這裡是畫舫還是天遠閣?
一曲終了,如情人低聲細語,餘音不絕。朱植仍然沉浸在對往日的回憶之中,久久無法自拔。小馬王帶頭叫好,總算把他從沉思中拉到現實裡,只見小馬王還是把手裡攥著的銀子交個小廝送過去:「銀子不多,姑娘不要嫌棄。」想不到,小馬王還是一個情種。他就是這樣,飯可以不吃,可銀子想花就花。朱植也不想攔他,省得敗了他興頭。
柳卿人站起來作了個福,坐下拿起琵琶又彈了起來:「採蓮人語隔秋煙,波靜如橫練。入手風光莫流轉,共留連,畫船一笑春風面。江山信美,終非吾土,問何日是歸年?」
「江山信美,終非吾土,問何日是歸年?」「江山信美,終非吾土,問何日是歸年?」是啊,不知不覺中,回到明朝已經快一年了。這一年中,雖然貴為王爺,可是這日子過得很難說比以前快樂了多少。以前雖然在社會底層拚搏,可自己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跟同學朋友想喝就喝,想玩就玩,那是如何逍遙快活。
現如今,當個王爺雖然尊貴,可是一天到晚糾纏在政治的漩渦之中,著實勞心勞力。在一次次風波中,自己都憑藉著對歷史的熟悉以及那麼一點點運氣堪堪渡過,只是這中間的凶險讓人夜不能寐,連找個人說都沒有。
在中國政治的金字塔裡,只有不停向上爬的一條路,一旦跌倒,誰也不會來扶你。就如朱元璋說的,他要是不當皇帝,自己跌倒了,誰會給自己說情。每每念起這些,朱植都打心眼感到疲憊,自己正不知不覺走上一條只能前進不能後退的不歸路。
縱使江山信美,終歸不是自己的時代,至於這個歸年,朱植只得一聲歎息。
美人相伴左右,低吟淺唱,這幾個糙哥酒喝得更多。一個時辰過去,大家喝得面紅耳熱的,所有煩惱都給拋到腦後。過了會,柳卿人唱罷,站起來道了個萬福:「各位公子慢用,時候不早,妾要回去了。」
小馬王喝得有點高,道:「怎麼,不願意陪我們幾個嗎?」
朱植知道這些武人本性,連忙阻攔道:「好了,時候也不早了。想聽就改天吧。」小馬王也只好不作聲。
兩人剛要收拾樂器,就聽外面一個閃電,接著一陣雷聲,居然下起雨來。柳卿人見雨來了,也不再收拾,宛爾一笑道:「本來時候不早,只是風雨留人,看來和各位公子有緣,就再留片刻吧。」
小馬王拍手道:「哈哈,真有緣分,姑娘就再唱幾曲吧。」眾人一哄而笑。就這麼歌伴酒,酒隨歌,倒也其樂融融,只是雨越下越大。
小馬王顯然是有些醉意,搖晃著站起來道:「有美人賦歌,怎可無人舞劍,屬下功夫不如楚大哥,但也願獻醜啦。」各位又是一陣鼓掌。柳卿人見小馬王舞劍,也換了一曲岳飛的《滿江紅》。小馬王隨歌起舞,瞿遠敲杯應和。
大家正看得如癡如醉之際,突然「光當」一下,船彷彿撞到了什麼,劇烈搖晃起來。柳卿人一個沒坐穩摔倒在地,小馬王好容易才穩下身型。桌上杯啊碗的,丁零噹啷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