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寶坐在臨窗的桌子上,眼望窗外。外面的人熙熙攘攘,心中歎道,南京真是花花世界,北平的街道土裡土氣的,哪裡有這裡的生機勃勃。這個城市每一個角落的熱鬧都讓馬三寶好奇。
大街南面走來一個算命先生,頭戴方巾,手裡拿著個布幡子,嘴裡唸唸有辭,眼睛不時瞟著酒樓方向。
算命先生往北二三十步的地方,蹲著兩個短打衣衫的大漢,肩膀上搭著條毛巾,抱著一條扁擔在閒聊,彷彿是兩個等待活計的苦力。
窗戶下面正對著的街上一個長衫書生正走入臨街的一家茶館,在門口一張桌子上坐下,叫夥計上茶。
在他旁邊那張桌子上坐著兩名商人打扮的中年人,正喝茶吃著蠶豆。茶館裡一個說書的老先生說得眉飛色舞,可兩個商人似乎沒有聽進去,眼睛不時盯著酒樓門口。
再往北是一個乞丐,蹲在巷子口,面前放著一個破碗,裡面稀稀落落地扔著幾個制錢。
馬三寶的目光移到樓內,樓梯邊上坐著四個年輕人,文士打扮,但面色黝黑,身材健碩。四人也不說話,只知道埋頭喝酒,
在靠北的窗戶下坐著一個中年人,衣著華麗,面前放著兩碟菜,一壺酒,可他卻極少動筷子。
靠南的地方是一面牆,那裡的桌子上坐著一個年輕人,他神色有些緊張,不時抬頭看一看樓梯口。
馬三寶暗暗罵了一句,這幫混蛋,假如對方是一些有經驗的老手,周圍佈置的這些人手簡直就在自己額頭上刻著「埋伏」二字。
那兩個茶館裡的商人,誰都知道他們沒有聽說書;那個乞丐,怎麼能有一雙如此乾淨的手,而且他的神情分明不是在告訴大家,你給不給錢我無所謂嗎?還有那個算命先生,已經在街上來回走了兩圈,壓根就不像一個想給人算命的主;樓梯口那四位兄弟更加莫名其妙,誰讓他們裝扮成書生了,見過這麼黑,這麼彪型大漢的書生嗎?
馬三寶痛苦地搖搖頭,看來回北平之後,這些人對於潛伏的技能一定要多加訓練。否則遲早有一天會壞事。他只能希望埋伏在酒樓後面那四位,裝得像一些。
馬三寶對於此次南來的任務非常不滿意,那些愚蠢的高麗人接到對方要行動的報告,還不知道先下手為強,非要在江北館裡佈個什麼局,想把對方一網打盡。現在可好,對方沒有被一網打盡,反而還搭上了什麼鄭大人的性命。那個內奸辦事也非常不得力,給的情報一點也不準確,什麼江寧鎮,自己帶著弟兄們跑了一趟,連個毛都沒撈著。
不過王爺好像對這次行動非常重視,不但派出了三十個最得力的侍衛,還在臨行前親自囑咐自己要好好配合高麗人。這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想著想著馬三寶斜著眼睛盯了盯坐在牆邊的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焦躁地看著窗外的天色,不時沒完沒了地,之前已經去了四次茅房。他不得不心情緊張,昨天晚上王路朝派人向自己傳信,說今日酉時在此見面,自己連夜給主子傳去了信息,主子命令他今日務必配合將王路朝抓住。他申時三刻就來到了酒樓,他點了幾個小菜,要了一壺龍井,一直等了半個時辰,可是還是沒有見到王路朝出現。
此時,他的心像被貓爪子撓一樣難受,自己的臥底生涯終於要結束了,這麼長時間以來,自己呆在那個亡國王子的身邊,吃不好,睡不好,家裡的老婆孩子已經幾年不見,這樣的日子自己快要瘋掉了。本來以為王瑤的倒台是自己的出頭之日,可是上司卻不敢在南京動手,非要請出另外什麼人,隨著使團一起入京。上面那些官老爺們真不知道是腦子進水了還是怎麼的,自己好不容易傳出了刺殺鄭大人的情報,但他們卻偏偏要佈一個局想把高麗朝的人一網打盡。
行動失敗後,王路朝和幾個下屬跑了出來,讓大家分散突圍,本來說好了一起到江寧鎮集合,但刺殺行動驚動了五城兵馬司,幾天來城門檢查出入嚴得不得了,一些不會說漢語的人都被抓起來,搞得王路朝把大家解散,分散潛伏。到了昨天晚上,終於來了消息。只要抓住王路朝,自己終於可以赦掉原來的罪過,上司說了,事成之後,立刻將自己放到一個縣上當縣令。對於他來說,這簡直就是從鬼變成了神仙,原來還是一個要被殺頭的人,現在卻有機會重新當官。再過一段時間,自己就能挺直腰板地跟老婆孩子見面了。想到這裡,他的臉上泛起了興奮的紅色。
現在時間已經接近酉時三刻,太陽已經完全落山,樓上吃飯的人越來越多,每次樓梯上有人上來東南西北四桌客人都會不約而同地朝樓梯口張望。然後其他桌的人又會不約而同向靠牆的人望去。幾乎每一個上來的人都會遭遇相同的待遇。可是除了他焦急地低下頭之外,卻沒有約定好了的暗號。
馬三寶有些坐不住了,他看到已經溜累了的算命先生正蹲在街上焦急地看著自己;那兩個永遠不會攬活的苦力不知什麼時候買了兩碗茶喝了起來;樓梯口旁邊的幾個人已經不再喝酒,因為再喝可能就得醉了。
一個挑水的夥計正從樓下走過。
是不是出了什麼紕漏?自己的佈置讓王路朝看出來了?不會吧,從這些亡國之人拙劣的刺殺,愚蠢的逃跑路線來看,他們不會有什麼經驗,那到底是什麼原因沒有來呢。
胡說挑著水桶匆匆忙忙地走過酒樓,在依稀的***中一桿酒旗隨風飄蕩,上面醒目地寫著集賢樓三個龍飛鳳舞地大字。他注意到那個算命先生還在這裡溜躂,還有那兩個到了晚上還沒有離開的苦力,當然坐在茶館裡不怎麼聽書的商人也沒有逃過他的眼睛。這是他一個時辰內第二次走過酒樓,這些一直呆在這裡的人,他們到底要幹啥?現在他可以回去覆命了,上面吩咐要偵察的事情已經基本瞭解清楚。
「什麼?是他?」當王路朝聽到小陳子的報告時,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暗藏在王路朝身邊的鼴鼠就是出現在集賢樓的徐奉津,王路朝非常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因為在這些人當中,徐奉津武功最好,為人最能幹,是王路朝最親信的人之一。他的背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個叛徒。
朱植道:「雖然公子很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可事實就是事實,叛徒就是叛徒。現在只要你點頭,這個出賣了你這麼多手下的釘子就會被拔掉。」
王路朝痛苦地把頭埋在雙手中,徐奉津浮出水面後,過去許多無法解釋的事情終於可以解釋得通了。比如為什麼江北館行動時,鄭道傳正好是從徐奉津的方位突圍而走。
朱植又道:「公子,知人口面不知心,即使挖出他一個,也不能確定在他身邊沒有其他人。特別是最近一年以來投過來的人都要仔細審查一下。」
王路朝喃喃道:「這個該死的狗賊居然認賊作父,他父親的確是被李賊所殺,所以在下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是此人。既然如此就麻煩殿下除去這個叛徒。」
當時間進入戌時一刻的時候,馬三寶再也沒有耐性等下去了,他把一張十兩的寶鈔拍在桌子上,喊了一聲:「夥計會帳。」夥計走過來看了一眼桌上的寶鈔,沒好氣地收了起來。馬三寶站起來,走向樓梯,路過徐奉津身邊時,狠狠地盯了他一眼。
徐奉津懷著疲倦的身軀,沿著巷子走回住處,緊張了一天的心終於放鬆下來。可他的心頭卻充滿了無邊的落寞,怎麼辦,王路朝沒來,自己的苦難還是沒有解脫,這種臥底的生涯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此時他心中體會到了《涅磐經》裡所說的無間道般的痛苦。
「嗖」正在打開房門的徐奉津突然感到背心一涼,一截箭頭從胸口突出,上面是鮮紅的血,這是他生命中最後的意識。
誅殺徐奉津之後,朱植吩咐小陳子在城內找個安靜的地方買一處房子,安排王路朝兄妹和他的幾個手下過去住,畢竟老住在王府之內,目標太大。朱植吩咐他們安心潛伏,等待時機。王路朝吃了大虧,焦躁的心也平服了不少,兩兄妹也就老老實實地呆在園子裡當寓公去了。
高麗這齣好戲是你方唱罷我方登場。剛處理完王家兄妹,那邊廂李成桂的禮單又浮上了水面。刑部在五城兵馬司移交的案件檔案中,發現了這兩份文件。給朱元璋的還好說,可獻給燕王的禮單可就問題大了。
形部尚書楊靖不敢造次,連夜將禮單送達朱元璋案前。朱元璋雖然喜愛朱棣,但這種明顯僭越之事,也讓他勃然大怒。楊靖見此,立刻上本,請治燕王僭越之罪。
消息傳到朱植府上,楊榮輕蔑地把情報扔到桌上,對朱植道:「這些愚人,如此一來,燕王又無憂矣。」
朱植道:「勉仁,難道你不正希望燕王能在此事中平安嗎?」
楊榮道:「從日後對殿下的發展來看,燕王不能倒,然此事正好是削弱燕王的大好機會。本來下面大臣只要不動聲色,讓皇上自己處理,那燕王不大不小都會吃個教訓。可現在楊尚書自以為抓到了把柄,上本彈劾。可是皇上怎能不知他是保太孫之人。按照皇上的脾氣,自然不會捨得懲治燕王。原來殿下還有機會去勸阻一下皇上,現在看來,連這麻煩都免了。」
果然,過不了三日,老朱連下兩道聖旨,一道聖旨斥責楊靖離間他們父子關係,罰俸三月;另一道聖旨斥責燕王不懂禮法,罰其派王世子入鳳陽守祖墳半年。兩道聖旨均輕輕地處罰了兩方,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朱元璋護著自己兒子,楊靖上書言燕王違制有何錯誤,可朱元璋一棒子打下來,明顯有警告眾人不要再打燕王主意的味道。
最慘的就算李成桂使團了,死了個正使,五城兵馬司把球踢給刑部,刑部說天朝沒承認你這藩屬,我們不知道怎麼管,又把球踢給禮部,禮部說話了,殺人案件你扔給我禮部,這都哪跟哪啊?你不管,我也不管。就這麼著皮球在幾個衙門之間踢來踢去,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使團沒有辦法,只得派人報回國內,請國內再派使臣前來上貢。
不幾天,北平傳來情報,剛受到斥責的燕王把氣全撒在太監馬三寶身上,他因為辦事不力被貶到通州養馬。整個事件最大的贏家倒成了一直藏在背後的遼王朱植,拿著這份情報,朱植想起這個驕橫無比的燕王,抓破腦袋都想不通此事怎麼能被皇上知道,也不明白王路朝一夥怎麼就如水滴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