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人間發生了什麼,太陽照樣升起。當金色的光芒撒在古老的金陵城頭,這座偉大的城市已經經歷了一次血與火的洗禮。城中的火頭已經熄滅,沸沸揚揚的喊殺哭叫已經平息,只有隊隊黑衣黑甲的燕軍穿梭在大街小巷。偶爾傳出的一兩聲慘叫已經如跌入湖中的灰塵,蕩不起任何微瀾。
應天城中經過一夜的擾攘,家家戶戶的門上都貼上黃紙,據說這樣的話,燕軍就不會入戶騷擾。有的大膽的百姓,偷偷拉開大門,留出一條縫,幾雙驚恐而又好奇的眼睛,盯著門外走著的燕軍。這些傳說中殘暴的邊軍,就是他們將朝廷百萬大軍打得落花流水。還好那些面色黝黑,鬍子拉茬,膀大腰圓的燕軍好歹還是人,沒有三頭六臂。
大內北面的太平門,從城外到城裡,隔道排列著兩行燕軍,各個抬頭挺胸,器宇軒昂。遠方的官道上煙塵滾滾,旌旗招展。慢慢的為首一桿大旗出現在人們視線當中,獵獵飄揚的大旗上黃底黑邊繡著一個斗大的「燕」字。
燕王朱棣一馬當先,馳騁在隊伍最前面。他經過夾道護衛的士兵,迎來的是陣陣歡呼:「燕王萬歲,萬歲!」雖然對外他一直宣稱只是靖難,清君側,但此時此刻達到了生命最頂峰的時候,滿心的得意已經讓他很輕鬆地接受著這些歡呼。
來到城門口,朱棣一勒馬韁。胯下雄俊唏溜溜揚起四蹄,嘎然而止。朱棣抬頭望去,城門上一方漢白玉石,上面鐫刻著三個黑色的隸書——太平門。
朱棣仰望著三個黑色地大字。久久不動,兩行淚水默默留下:「父皇,孩兒終於回來了!」口中唸唸有詞,突然振臂高呼:「靖難功成!」四周的燕軍瘋狂地喊著:「萬歲。萬歲!」
滾滾長江東逝水,大江緩緩東去,江上船來船往,燕軍後續兵馬乘坐大舢穿梭過江。前面傳來的捷報讓燕軍士氣振奮,兩岸擂鼓鳴號,高呼萬歲。
突然從遠方冉冉現出幾片帆葉,自下游水天之間慢慢駛來。有的燕軍眼尖遠遠看到,手搭在眼上極目眺望。長江兩岸所有兵將都在問著一個問題:這是哪來地船?
藍色的旗幟,上面一輪旭日初升,飄揚在白帆之上。如振翅的海鷗。點點的帆影按照順序排成一列向下游延伸,一艘,兩艘三艘……十二艘,十三艘……一名燕軍用盡眼力也看不到盡頭。
隨著時間地推移。這些白帆順著東南風逆流而上,在視野中越變越大,直到變成橫垣在江上的龐然大物。一名千戶清楚地看到。當第一艘大船接近燕軍的水營,側舷兩層艙門接連打開,在一個個小窗戶裡烏黑的炮口伸出窗外。直覺告訴他,這是敵人,那些烏黑的炮口和與遼東軍交戰時遭遇的大炮十分相似。
千戶突然下意識地大喊:「遼東水師!遼東水師!備戰,備戰!」
很快,長江兩岸的燕軍陣營中響起了低沉的號角,這是戰鬥的號角,只是出營列隊的燕軍卻不知道要跟誰交戰。
當首一艘巨艦正是遼東水師旗艦「泰山號」,水師副提督薩裡尼,站在艉樓之上,獵獵地江風吹起他的戰袍,薩裡尼舉起千里鏡望著北岸亂成一團的燕軍,他緩緩放下,口中發出清晰地指令:「右舵三分,離北岸三百步,左舵三分。」
泰山號船頭靈巧地向右一拐,成夾角朝北岸駛去,在離岸邊還有三百步的時候,船頭向左一瞥,拉成與北岸平行地航線。跟在後面的十三艘戰列艦,十五艘巡洋艦跟隨著旗艦的航線做著最後地修正。
看著泰山號進入射程,薩裡尼回頭用眼神詢問。遼王朱植坐在船尾的平台上,手中舉著千里鏡觀察著岸邊的動靜,身後圍繞著璩義等遼東軍將領。看到薩裡尼的舉動,朱植微微一笑:「老薩,你是主帥,看我幹嗎?」
薩裡尼一聲得令,轉頭朝下面下命令:「目標北岸軍營,開花彈準備。」他的命令迅速被傳遞到甲板下的火炮官,也通過旗語傳遞到身後長長的戰列中每一艘戰艦。
當火炮管將準備號的信號旗升上船頭的時候,薩裡尼沉聲命令「自由射擊。」
「通、通、通……」泰山號右舷兩層艙室裡總共二十四門滑膛炮依次發射,震耳欲聾的聲響將死神的禮物送到岸上,身後二十多艘戰艦依次開火,每一次齊射就將三百多發炮彈轟在北岸灘頭。
這是這個時代,或者說人類有史以來最強大的火力,橘紅色的火焰,伴隨爆炸產生的黑煙,籠罩著北岸的灘頭,樹林,田野,空地,離岸一里範圍之內都籠罩在艦炮火力範圍之內,炙熱現代炮火奏響這個時代最強大的死亡交響樂。這裡是燕軍後隊,大部分都是新徵召入伍沒有參加過戰鬥的新兵,他們根本沒有見識過火炮的威力,當他們的長官命令他們出營列隊的時候,他們本能地在岸邊列隊迎戰。於是千萬人被黑色火藥、鐵釘、碎鐵吞沒,這是一場現代化屠殺。
炮轟開始了片刻,岸邊的燕軍艦船才反應過來,有的人駕駛著那些相對來說小得可憐的大舢還有臨時搜集的漁船,朝遼東水師的戰列衝過去。這是一場自殺式的衝鋒,在艦船側舷,駐艦陸戰隊火銃兵以及船首和船尾有四門指向側舷的小銅炮嚴陣以待。
當那些英勇的燕軍衝到一百步範圍的時候,戰艦側舷火力同時開火,小炮類似類似抬槍,每一次噴射都將成百上千的鐵蛋鉛仔掃向那些可憐的小船。在朱植眼中這是唐吉柯德向風車的挑戰,十幾艘小船還沒靠近戰艦,上面已經沒有了活物。
上千發炮彈如犁地一般將北岸三里長的燕軍渡口滌蕩一空。囤積在北岸等待渡江的大批糧草物資,燕軍後續部隊損失殆盡。剩下的那些臨時投入燕軍的原南軍官兵早就撒開鴨子做了鳥獸散。
薩裡尼淡藍的眼睛冷酷地看著北岸的血肉長廊,沉靜地下令:「掉頭,右舷靠南岸三百步,開花彈準備。」
長江過了大勝關之後江面豁然開朗,遼東水師八百噸的戰列艦在將面上輕鬆地調過頭來,緩緩朝南岸靠去,南岸的燕軍看著這些嗜血的怪物朝自己方向而來,早就嚇得魂飛魄散,南岸把守渡口士兵一哄而散。
看著燕軍渡口已經被掃蕩乾淨,朱植才站起身來,鬆了鬆筋骨,再將塞在耳朵裡的棉花扯出來。璩義在後報告:「殿下,陸軍是否登陸?」
朱植點點頭:「一切按計劃進行。」從泰山號上發出的旗語,一艘一艘向後傳,艦隊繼續向逆流而上,向龍潭挺進。
遼東軍奇襲應天的「囚徒行動」進入高潮。此次行動的核心就是,當燕軍南下,突破淮河之後,遼東軍的金州衛、寧遠衛、鐵嶺衛三支部隊在渤海灣裝船,在遼東水師的護送下沿海岸線南下。到達長江口外洋之後,艦隊停在外洋等候。燕軍突破長江的消息由應天通過信鴿傳遞到一早就埋伏在呂四場的無間探子陳二春處,再由他傳遞給外洋上的遼東艦隊。
然後艦隊逆流而上,封鎖燕軍南下的渡口,隔斷已經渡江的朱棣所有後援和糧草供應。三支陸軍部隊再在長江南岸登陸,在水師的支援下反包圍應天,讓攻入應天以為大功告成的朱棣,成為困在孤城之中的「囚徒」。
為了實施這個計劃,自從遵化大戰之後,寧遠衛與鐵嶺衛便調到金州,日夜訓練裝船與登陸。過去六年裡金州衛已經成為了這方面的行家,在他們的幫助下,寧遠衛與鐵嶺衛終於可以勝任大規模的登陸作戰了。
為了裝載兩萬五千名全副武裝的士兵,朱植下旨李朝,整個朝鮮包括王路朝手下的艦船全部抽調到金州集中,遼東水師總共動員三百八十五艘大小艦船參加了此次行動,其中包括從山東綁架回來的近百艘福船大舢。
這項計劃最困難的就是消息傳遞,在沒有無線電的時代,如果保證消息傳遞暢順快速,是「囚徒行動」的保障,所以陳二春提早半年就來到呂四場做準備,放養信鴿,另外燕軍可能南下的每一個重要城市也都埋伏了無間的信鴿傳遞點。整個戰場通過這些小小的信鴿串聯起來,直到一步步推動著朱棣落入陷阱。
朱植的行動還賴於他來自現代的思維,他知道朱棣肯定要冒險南下,以圖一戰而定天下;他還算準了普天之下,除了他之外,沒有人能想到,通過大規模的海上運輸,遼東軍可以完全脫離陸地戰場,不再與敵人一座一座城池地糾纏,直接投送到千里之外的地方投入戰鬥。現在遼東水師封鎖長江水面,等於將最後一道拉鏈拉上,金陵已經成為一座插翅難飛的死城。
戰列艦的大炮封鎖著龍潭小城的城牆,金州衛有條不紊地在炮火掩護下卸船登陸。朱植志得意滿地靠在側舷上,觀看著眼前一副壯麗的戰爭畫面。
朱植抬眼眺望金陵方向,這裡的炮聲那邊是否可以聽到?當朱棣知道遼東軍已經在龍潭登陸的消息時,那位曾經叱吒風雲,縱橫天下的燕王,堅守了一生的信念與信心將徹底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