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針尖對麥芒的交鋒,定遼中衛在遼東百戰無一敗,儘是精銳老兵組成。此番出手果然名不虛傳,斜次裡硬生生切開燕山左衛後續的衝擊隊列,再一旋轉,前鋒幾百騎已經被席捲進去。
燕遼兩地騎兵,都屬邊軍,長期和胡人作戰,雖然制式武器是帶柄長刀,但一旦衝鋒,手中什麼樣的兵器都有,槊、槍、陌刀、甚至狼牙棒、鐵棒。一樣的作戰模式,一樣的兵器,雙方就如兄弟在搏殺。不過遼軍的小組騎兵戰術,展現出更強悍的戰力,三人為一小組,上去纏住一人,幾個照面就消滅了對方。用這樣的小組戰術,很快就把割裂開的燕軍騎兵小集團剿滅得七七八八。倪磊,率領的中軍左衝右突,猩紅的「關寧鐵騎」的大旗獵獵飄揚,所到之處擋著借辟,燕山右衛形勢十分吃緊。
縱觀整個戰場,中央幾千騎兵混戰一團,人馬踏踏,煙塵滾滾。燕軍衝陣的騎兵失去了增援之後,銳氣也有所減弱,廣寧後衛終於得到喘息,慌亂的士兵在下級軍官的組織下重組陣型。
在燕軍的將台上,朱棣看到燕山右衛打得十分吃力,立刻命令朱能率領燕山中衛出擊接替燕山右衛與敵騎兵交戰,燕山右衛繼續攻擊步兵方陣;與此同時,命令泰寧衛的蒙古騎兵出擊,糾纏住遼東軍左翼的騎兵。兩路燕軍如出籠的猛虎,捲起一陣煙塵投入戰場。
燕山中衛的加入。立刻讓戰場局勢得到改觀,倪磊地兵馬反而被圍在中間。戰場另外一邊,另一部分定遼中衛的騎兵與泰寧衛也撞擊在一起。
倪磊看到對方又一支生力軍殺將上來,心中著急。回頭一看,楊文沒有任何投入預備隊的意思,他知道繼續在此纏鬥下去,必定吃虧。於是虛晃一槍率領兵馬。衝出包圍朝北面跑去,試圖將燕軍引開。朱能也不糾纏,放出一個縫隙讓倪磊逃出,繼續率軍追趕。終於脫身的燕山右衛重新集結隊伍,準備繼續衝擊。
戰局發展到微妙之處,第一輪地交手暫告一段落,看到遼東軍兩翼的騎兵分別被纏住,而中央的步兵方陣,一個已經出現動搖,一個仍然完好無損。朱棣來回踱步。考慮著下一步的攻勢。他叫來一名斥候問道:「你說寧遠衛盔甲十分精良?」斥候回到:「是。」
朱棣終於下定決心,拉過張玉道:「你去把寧遠衛地方陣衝破。」
張玉回道:「殿下,寧遠衛裝備精良。末將看他們陣腳穩定,不是那麼容易」
朱棣一笑道:「也有你張玉害怕的時候。」
張玉臉色一變道:「殿下。我張玉什麼時候怕過,只是廣寧後衛的方陣眼看就要突破了,而對方還有後軍。沒必要此時損耗太多兵力。」
朱棣道:「今日是與遼東軍首次交鋒,不僅要勝,還要打出燕軍的威名。這個寧遠衛剛剛被老十五提升為遼東的上等衛,乃遼東一等一的強軍,如果不干他們,豈不是示弱之舉?所以不但要干他們,還要拿他們立威,讓遼東所謂的精銳日後見到你的將旗就膽寒。」
張玉點頭道:「末將明白。」說著就要上馬。
朱棣拉住他:「不忙,讓福余衛先上去消耗一下。」
張百房是洪武三十年遼東軍校的畢業生,他是步隊綜合考核第三名,獲得副校長鐵鉉親自賜予戰刀。畢業後分配到寧遠衛成為一名總旗,率領五十名牌刀手。
張百房舔舔嘴上的鮮血,只覺得渾身發熱,最後一名突入陣中地蒙古騎兵被他削去了腦袋,噴了他一臉的血。屍體就躺在離他兩步之遙的地方,這是他今天手刃地第二個敵軍。這些頑強的蒙古人已經衝擊了兩次了,每一次他們留下地屍體與倒下的兄弟人數差不多。但前面的據馬槍兵損失比較大,下級軍官們正在指揮救護隊將屍體和傷員抬下去,讓士兵們重新填補傷亡造成地空隙。騎兵的兩次突擊,讓他的總旗小隊損失了三個人,一個被彎刀抹了脖子當場就死了,其他兩人被狼牙棒砸斷了手。張百房吆喝著弟兄們重新組織起戰線:「把胸膛都挺起來,韃子兵沒戲了。」但他心中沒底,因為遠處的煙塵又捲了起來,煙塵之中一面「燕山左衛」的大旗隱約飄揚。
張百房身在隊列之中並不知道,遼東軍的形勢並不好,又遭受了三次衝擊的廣寧後衛已經崩潰了,指揮使砍了兩名百戶的人頭仍然無法阻止手下的潰敗,寧遠衛已經抽調了一個千戶增援廣寧後衛,在他們方陣的後面重新組織陣地。定遼右衛被燕軍騎兵在戰場兩端死死纏住,抽不開身。這一邊經過泰寧衛兩輪消耗之後,張玉揮舞大槊:「左衛的勇士們,去給他們送行!」燕山左衛狂叫著發起衝鋒。
現在的戰場上等於寧遠衛獨自抵抗著燕軍最強悍的兩個衛的衝擊,在燕軍不計傷亡的衝擊下,寧遠衛的陣型也出現了鬆動。盧博率領著中軍百戶如消防隊一般四處補漏,勉強維持著戰線的完整。
在離寧遠衛一百步之後,是楊文的將台,戰場的形勢變得越來越糟糕,他不停地命令揮舞令旗招回兩翼的騎兵,但戰場上混亂不堪,定了中衛根本看不到指令。龐進已經兩度請求廣寧左衛出擊,遏止住燕軍騎兵對寧遠衛的衝擊。可是楊文舉棋不定,一再否決。在他心目中廣寧左衛作為最後的預備隊,不到萬不得已決不會使用。
張百房舉盾硬抗下對手猛力一刀,力量太大了。以至整面原木做的盾牌被砍成碎片,他利用對方停頓地一瞬,揮刀掃向對手下盤,吭哧一下。對手的左腿被生生砍下來,一聲慘叫,這名燕軍騎兵失去支撐撲倒在地,跟在張百房後面的士卒跨上一步。揮刀砍下燕軍的腦袋。這名士卒正朝張百房笑著,他地頭顱突然離開了身體,隨著噴湧的血柱衝向空中。另一名燕軍偷襲得手。
士卒是張百房的勤務兵,歷經戰陣,成為他最好的朋友。眼見好友身亡,張百房怒吼一聲,跳過士卒屍體,雙手使出一招獨劈華山朝燕軍砍去,那燕軍突然看見一名渾身是血地人出現在面前,嚇了一跳。擰身躲避,只是躲過了身子沒躲過手臂,整條手臂被生生卸了下來。
張百房機械式地揮舞著手中的陌刀。砍殺著那些頭盔上插著山雞羽毛的燕軍。這些騎兵都是突破了第一線的據馬槍之後,跳入戰陣的。雖然沒有了馬匹,但這些騎兵作戰技巧不是這些步兵可以比擬的,常常三四人為一小組。就能殺敗一個小旗的步兵。日頭過了中天,張百房的總旗已經損失了二十人,但燕軍的騎兵彷彿沒有停頓,前面一千據馬槍兵已經消耗殆盡。接著又是一撥騎兵挺著長矛衝了過來,沒有任何阻礙阻擋,長矛活生生紮在牌刀手的人堆裡,慘叫聲此起彼伏,有地一桿長矛串著兩個步兵。燕軍並不下馬,而是扔掉長矛,揮舞長刀直衝過來,借助馬力又撞到幾個人。
寧遠衛的本陣終於被動搖了,一些新兵被血腥的場面嚇得屁滾尿流,扔掉兵器回身便跑。張百房被一匹馬撞得飛了起來,幸好身邊幾名戰友砍倒馬腿,結果了這名燕軍。他依靠戰刀柱地緩緩站起,渾身都像散架一般。一名新兵從他身邊跑過,被他一把揪住:「不許跑,回到你地小旗身邊。」
那新兵哆嗦著道:「總旗大人,繞了我吧,頂不住了,快跑吧。」
張百房不跟他囉唆,反手一刀結果了他,對著旁邊幾名還想逃跑的士兵大喊:「死戰不退,不動如山!」逃兵一愣,張百房渾身上下地殺氣四射,他們哆嗦著拾起兵器,硬著頭皮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身邊的老兵聚集到張百房身邊,一同高喊「不動如山!」
正當寧遠衛本陣承受著沉重打擊地時候,旁邊廣寧後衛的陣地上已經到了最後關頭,增援的那個寧遠衛千戶的戰線,已有零星地段被穿越。幾名燕軍騎兵衝到將台之前,楊文的親衛上去死死抵抗。一名燕軍朝楊文方向抬手就是一箭,箭如流星一般穿越人群正中楊文身邊一名親兵面門。這一箭徹底摧毀了他的意志。
他哆嗦著上馬,兩次都沒上去,最後兩名親兵才將他托了上去。他慌張地吩咐著:「快,傳令,全軍撤退,廣寧左衛保護本督撤退。」
楊文這一跑,中軍將旗也隨之後退。戰場之上,支撐著士兵信念的很大程度上是主將的決心,當中軍將旗冉冉後退時。寧遠衛千戶終於頂不住了,那條薄弱的戰線越來越多的地方被騎兵打透。混亂之中,根本沒有撤退的信號通知前面,寧遠衛的士兵無可適從,將旗在退,他們怎麼辦?
張百房身邊的逃兵越來越多,他已經殺不過來,難道真的就這樣敗了?張百房依靠著小隊旗桿,顫抖著摸出懷裡的一塊布,交給身邊的士兵:「把,把它綁到隊旗上。」那士兵展開旗幟,眼睛瞬間發亮,抬頭看了看總旗。張百房怒目圓瞪:「快!」
一面小小的藍旗在血腥的風中獵獵飄揚,上面藍底白字——「遼東基石」。遼東軍校每屆綜合考核第一的總旗小隊每個成員,在畢業時被會被贈予這面旗幟,它代表著遼東軍的軍魂——「責任、榮耀、獻身精神。」
張百房吐了口血水,向身邊的士兵笑了笑道:「你們逃命去吧,我老張是軍校出來的,不能當軍校第一個逃兵。」一名剛扔下武器想逃跑的小孩子已經淚流滿面,哽咽著道:「張大哥,嗚嗚,我不跑了,死也跟你死在一塊。」
越來越多士兵明白了總旗的決心,默默地聚攏到他的周圍,大家肩並肩站在一起,面無表情地面對著滾滾而來的騎兵。
突然,寧遠衛的陣地上一面又一面的藍旗升起,無一不是「遼東基石」。這是全部分在寧遠衛中第一總旗小隊的成員,他們看到這面藍旗的時候,知道這是遼東軍軍魂在召喚,他們紛紛掏出身上時刻帶著的旗幟,升在各自隊旗的頂端——除了戰死,無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