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通……咚、咚、咚、咚、通」
偌大的戰場只有戰鼓轟鳴,反而顯得格外寂靜,一隊隊士兵從小丘後的營盤中次序而出,灰衣火銃手,綠色的牌刀手,黑色的弓箭手,藍色的據馬槍兵。百戶、總旗發出各種各樣的信號,指揮手下按照野戰操典錯落有致地,在距離關城一里半的地方集結成陣。
第一排兩千火銃手分成三列,之後是八百名裝填輔兵;第二排是三千名據馬槍手;第三排是兩千牌刀手;最後一排是四千弓箭手。東寧衛在大陣右側,廣寧後衛在左側集結成陣,他們的任務是擔任預備隊準備最後的攻城,廣寧左衛的騎兵在丘陵之後成為總預備隊。
斥候在西翼十里之外展開一道搜索幕,警戒著戰場西部;東邊兩里的地方就是大海,關前一片依山傍海的平原,正是廝殺的好地方。
大軍最後一個出場的,是當世最強大的武器——滑膛加農炮,五十門大炮一字排開對著城門的方向。如今定遼右衛炮營的弩床,全部換裝滑膛炮,現在的火炮被朱植定名為「子龍貳」型,焦子龍主持了遼東火器的研發工作,以他的名字命名也是一種榮耀。
「子龍貳」型火炮,炮身依然是銅胎鐵心,膛壓比以往高,直射殺傷距離到達兩里半,也就是一千二百米,比過去直射殺傷距離千步提高了五成,但重量只比過去的重了五十斤。這款火炮由水師提出設計要求。當然優先裝備水師,定遼右衛是第一個裝備該型炮地陸軍單位。
軍陣排好,一名炮兵測距總旗出列高聲命令:「測距兵,二百步。報上讀數。」幾名測距兵小跑出列,彎弓搭箭向平地兩邊各射出三支帶著紅旗的羽箭,準確地落在相近的地方,跟著是此起彼伏的報告:「二百步。三刻標距。左測風三度。」
「測距兵,一百五十步,報上讀數。」「一百五十步,二刻七分標距。左測風三度。」
「測距兵,一百步,報上讀數。」「五十步,二刻標距。左測風三度。」三組帶著紅旗地箭羽釘在戰場上不同的距離上,弓箭手會機械地根據標尺射出彈幕攔截。測距總旗傳令兵緊張地將剛才報上來的讀數一一記錄。分派手下將讀數通知火銃手、弓箭手和炮兵。
完成測距,一名總旗飛馬出列,手擎白旗催馬小步跑向城關。當他跑到離城關二百步的地方,「嗖」一支羽箭從城上射下,插在面前兀自搖晃。意思明確要說什麼就在這裡。
總旗喊道:「下官奉遼東都指揮僉事王命令。告吁山海關兵將,昨夜偷襲大營士兵二百零二名盡數沒於營中。遺體送上,請關上派人收殮。」說罷挽馬離開。身後大陣中幾百名輔兵將士兵遺體用草蓆包裹送上前來本來想用棺材,可是一時間去哪裡找那麼多棺材。手下人沒轍只能拿草蓆湊數。
二百具屍體整齊地排列在城門之前,在古代戰爭史將對方士兵地屍首交還也不是第一次,可那都是講究禮儀的年代,距今已經足夠久遠。
城上的燕軍顯然無法承受這樣的禮儀,他們詫異地看著城門前的同胞,這是什麼意思,示威嗎?總之沒有人敢開門出去接納,萬一遼東軍趁亂衝門怎麼辦。
趙彝滿腹疑惑地看著下面的屍首,內心一陣發冷,如果對方把劫營者的頭割下來舉到寨門上,說不定還會引起關上兵將的氣憤,現在這樣對軍心士氣的摧毀有多大?他瞄了身邊的兵將一眼,他們竊竊地看著他,似乎遼東軍把難題擺在趙彝面前,人給你送回來了,敢不敢出城接。
小山坡上,小馬王泛起一絲冷笑,出不出城?說實話,他從來沒想過會趁著對手出城接收屍體採取什麼行動。如果出城,他們必須在關下列陣迎戰,這是他最希望看到地結果,在野戰中消耗對方總比攻城划算。
過了片刻,城上鼓聲雷動,沉重的關門緩緩打開,兩排舉著巨盾的士兵,擠出城門,在門外排成兩列,護住城門,隊列突然向兩邊一分,一彪騎兵迅猛殺出,在關前排成四列,人數大約一個千戶。
難道就憑這點人就想衝陣嗎?小馬王傳下命令各部壓住陣腳,不許出擊,他倒要看看燕軍是不是真地那麼不要命。
巨盾甲士依然守衛著城門,從裡面跑出一隊輕步兵,跑到屍體停放的地方,抬起屍體忙不迭地跑回城裡,二百具屍體很快被收了進去。巨盾甲士再度分開兩邊,騎兵沒有任何進攻,勒馬回身衝進城去。山海關地大門吱吱呀呀地重新合上。
遼東軍馬彷彿突然鬆了一口氣,有人大聲叫喊:燕軍都是軟蛋啊,不敢像個爺們真正打一場!……
小馬王微微一笑,「收兵!」身後將領有些不解:「將軍為什麼要收兵啊,燕賊士氣已奪,正好趁虛而入。」
小馬王冷笑一聲:「虛,到底誰虛了,你看看咱們的兵,剛才燕賊一進城,他們緊繃著的弦早已放鬆,哪裡還有精力廝殺。一鼓作氣再而竭三而衰,朱能玩地正是這個把戲。今天不打了,撤。」
第二天,小馬王同樣帶著大軍在關下轉了一個時辰,見城上不出來迎戰,他又不說話撤了回來,如是者五日。眾將領見他一點不著急,十分納悶。
城上的趙彝更加納悶,遼東軍氣勢洶洶而來,他們竟然不著急進攻,只是天天在此罵陣,難道他們有更大的目地?來自義院那邊的斥候已經報告大批遼東斥候不斷出現在壽山左右,難道遼東軍是以重兵屯在關前作為誘餌。實際上要從義院暗渡陳倉?關外的情況還偵察不到,遼東軍把每個道口把得很嚴,很少斥候能夠關山飛渡。趙彝一直懷疑遼東軍在西面還藏著重要棋子。
雖然他在義院方面放了兩個千戶的騎兵警戒,但自己兵力單薄。仍然不足以守備整個戰線,只能進行機動防禦。
「報,義院斥候回報。」趙彝正和幾名副將商量著軍情,連忙命斥候入內。聽著斥候地敘述。趙彝額前滲出一層汗珠。昨日,一個斥候隊突破了警戒,深入到關外,結果在離義院口十里的地方遭遇遼東軍大營盤。斥候數過帳幕之後,發現對方人馬至少在萬人以上,而且中間一面帥旗寫著「關寧鐵騎」的字樣,根據靖難之前的軍報,趙彝立刻分析出這是定遼中衛。原來遼東軍在那裡還留了這一手。看來遼東軍地確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當面的遼東軍只是幌子,真正要動手的卻是這彪人馬。
趙彝計算了一下手中剩下的兵力。最後決定再派出一個千戶的騎兵支援義院,這已經讓山海關的兵力到了不能再少的地步。
當調兵的命令發出之後,一聲號炮從堂外傳來。又有一名傳令兵匆匆忙忙進來回報:「報,遼東軍馬出營來戰。」
趙彝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午的時候遼東軍已經循例跑來叫罵了一陣,此時來攻,葫蘆裡賣地什麼藥?但他不敢怠慢。連忙頂盔背甲,上了城門。
只見關前平地上離開強弩範圍之外擺著三個方陣,中央方陣八個戰列,兩邊方陣微微朝城門傾斜排成四個戰列。最讓人吃驚的是,中央方陣前排著一列黑黝黝的炮,沒錯就是炮,裝在輪子上地,比以往神機營所裝備的鐵炮都要大。
小馬王依舊站在山坡之上,不時朝南面望去,彷彿等待著什麼。過了一會,突然一束亮麗地焰火從山海關背後沖天而起。小馬王滿意的笑了,揮揮手:「菜上齊了,動手吧。」
遼東軍陣中各種顏色的旗幟翻飛,過不多會,鐵炮閃動著火光,青煙升起,接著傳來震耳欲聾地轟鳴,趙彝感到腳下在顫抖,顯然那些鐵炮是在朝山海關攻擊……
第一發是開花彈,炮彈打在城門上炸起一陣煙霧,這是一顆校射彈,測距兵立刻報出讀數,「一刻標距,直射。」各炮炮長立刻指揮手下調整著方位,接著傳令兵下令:「實心彈,自由射擊。」各炮長只等這一聲令下……
山海關的大門足足一尺厚,銅皮包邊,號稱天下第一厚的城門,盡次於應天府正陽門。五十門當世最強大的火炮一起開火,整個大地都在顫動,直射距離一千米以上的炮火在五百米距離上炮彈動能提高六成,城門承受著速度極高的炮彈撞擊,每擊必是木屑紛飛。火炮僅僅轟擊了三輪,城門已經千瘡百孔,搖搖欲墜。
看著重炮的威力,連小馬王都有些吃驚,原來他的胸有成竹就是建立在這些重炮的威力之上,但他也絕對不會想到,僅僅三輪齊射已經達到這個效果。一名傳令兵在山坡上揮舞黃色令旗,兩翼的兩個步兵衛開始向前三百步,進至離城只有三百步距離,這裡已經在城頭強弩範圍之內。
重炮的打擊,讓城頭的趙彝如熱鍋上的螞蟻,他一面命令手下,搬來一切可以利用的材料堆積在城門口,另一方面命令甬道上的弓箭手走上城頭來開始射擊,組織遼東軍前進。
弓箭射向三百步外的步兵方陣,射到之時已是強弩之末,士兵舉起盾牌基本不會受到傷害。見到燕軍還擊,小馬王冷笑著傳下命令:「嘿嘿,就怕你不上來,傳令,臼炮準備。」傳令兵揮舞紅旗,中央方陣變幻陣型,另一批短小的炮用支架豎立起來,這就是臼炮。據說也是遼王殿下與焦子龍合計出來的新式武器,銅管炮身,造價低廉。根據射距加火藥發射,炮彈主要是開花彈。這種炮是曲射的,射程一千步,今日第一次用在戰場上,是攻擊城頭最好的武器。
第一發射向城頭的炮彈太近,沒到城牆就爆炸了,炮長把距離又加了二十步打了一發,這次炮彈打在外牆上爆炸,接著又加了二十五步距離,結果正好打在城頭上。測距兵報出讀數,臼炮開火了。
臼炮的轟擊遠遠超出趙彝已知的戰爭知識之上,第一輪炮火覆蓋在城頭時,他正在指揮部下調整城頭防守,等待對手攻城,毫無防備的他被一枚炮彈的彈片擊中腹部。
硝煙瀰漫在山海關的城頭,趙彝躺在城樓之中,腸子已經流了出來,他到這個時候也不能相信,遼東軍可以使出這樣的攻擊手段,但為什麼之前幾天他們不進攻?
趙彝顫抖著問:「敵軍攻城了嗎?」
手下的副將回答:「沒有,只是不停地打炮。」
趙彝道:「大家散了吧,城門一被轟塌,山海關就守不住了。」
副將親兵全都痛苦流涕:「將軍,我們保護你撤退。」
趙彝搖搖頭道:「我不行了,會拖累你們。記著,一定要把今日之戰每一個細節報告殿下,這仗已經不是昔日的打法了,一定要讓殿下知道。快走!」
突然一名傳令兵衝入門樓,大喊:「將軍,不,不好了,南門,西門外同時出現兵馬。打著遼東的旗號。」趙彝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這是什麼人馬?難道有一雙翅膀飛過了關城?
當第六輪炮火打擊過後,搖搖欲墜的山海關城門終於在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中坍塌了。城內城外都發出了呼叫,城內的是一種絕望的叫聲,城外則是一片歡呼。
兩個步兵方陣踏著鼓點突到城下,後面的臼炮為了不誤傷友軍,停止了轟擊,城上的弓箭手早已被炸得七零八落,根本沒有抵抗。
左邊廣寧後衛方陣突然發出一陣鼓噪,陣型開始散亂,有人向倒塌的城門衝去,接著,整個方陣如沸騰了一般衝入城門。
旁邊東寧衛的百戶總旗們,勉力維持著受到廣寧後衛影響的士兵保持隊形,直到廣寧後衛全部衝入城門,他們才分成兩列縱隊向城門衝去。
趙彝的死直接導致了山海關守軍的崩潰,亂兵們如盲頭蒼蠅一樣在關城之內四處亂竄,四個城門全被遼東軍堵住,只有一批五百人的騎兵打開南門做困獸之鬥。誰知道迎頭撞在槍口上,南門外軍隊的火銃消滅了大部分突圍的騎兵,只有少數幾騎拚死殺出。
當小馬王進城的時候,山海關已經成了沸騰的海洋,遼東軍如攆耗子一般絞殺著城中的燕軍敗兵,一些敗兵點起了城中的房屋,城內到處火光閃耀。
小馬王命令各部約束部下保護平民財產,不許殺俘。可是這樣的命令在一座沸騰的城市裡哪裡還有作用,部分遼東軍,特別是廣寧後衛的兵馬砍殺能抓到的所有燕軍俘虜,而且還衝入平民家裡搶劫財物,姦淫婦女。
太陽西沉,山海關的戰火逐漸平息,總共七千燕軍或死或俘被殲滅城中,永平衛指揮使趙彝的屍首在城樓中找到。這是一場漂亮的殲滅戰,遼東軍傷亡不過百人。
小馬王一算帳,只覺得不對,不是有一萬五千人嗎?怎麼這一仗只消滅了這點人馬?還有朱能呢?怎麼生不見人死不見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