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河邊的樹下站著十幾位騎士,天還有點冷,有人升了一堆火,大家圍著火堆烘烤著。三名身材高大的漢子朝著南面而站,翹首眺望。其中一位身體強壯,眼如銅鈴,天庭飽滿,五縷鬍鬚長及肚上,不是別人正是燕王朱棣。站在旁邊的一名侍衛似乎發現了什麼,喊著——
來啦,來啦。
只見遠方煙塵漫天,數十騎沿著運河滾滾而來,大地為之震動。人如虎馬如龍,衝到近前為首一人一勒馬韁,駿馬嘶叫著高揚前蹄立了起來。
一名侍衛快步衝上前去,拉住來人的韁繩道:「譚千戶,你總算回來了,殿下等候多時了。」
譚淵趕緊滾鞍下馬,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朱植面前,跪下行禮:「殿下,末將不辱使命將幾位兄弟帶到。」
朱棣滿面笑容,將譚淵扶起,道:「小淵子,辛苦了,來趕緊起來。」
譚淵身後幾十人紛紛下馬,走到近前,齊齊抱拳下跪拜見朱棣:「草民拜見燕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朱棣招呼著各人起來,譚淵在一旁介紹道:「殿下,這位是陳旭,落雁山山寨大頭領;這位是陳賢,大頭領弟弟;這位是張興,山寨第三把交易;這位是……」
朱棣與眾人一一見過,道:「各位千里迢迢前來投奔本王,從今以後便是本王的手足。」
眾強人見朱棣親自迎接,又絲毫沒有架子。心中自然感激,陳旭漲紅著臉道:「我等不過攔路剪徑地匹夫,哪想卻得殿下如此厚愛。大恩不言謝,日後風裡雨裡。但憑殿下一句話,我等兄弟自當拚死相報。」
朱棣哈哈大笑道:「英雄莫問出處,諸位英雄來幫本王,他日定有一場富貴送予爾等。來啊,隨本王進城喝酒去。」說罷,轉身上馬,撒開四蹄沿運河奔去。侍衛與好漢們齊齊上馬,跟隨著燕王朝北平奔去。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有湘王府經歷徐憲,彈劾湘王柏招納異士,妖言惑眾,圖謀不軌。著遼王植,御史解縉代朕問詢,欽此。」宣讀完聖旨。朱植將聖旨捲成一卷,遞向前去。跪在地上的朱柏身子微微有些顫抖。緩緩伸出雙手將聖旨接在手上。
朱植轉身對解縉道:「這代天子問詢,還是請解大人來吧。」說著不管解縉是否答應,逕自走到一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過茶碗喝了一口。
解縉見朱植又做甩手掌櫃,無奈地走到香案後面,道:「下面可是湘王柏?」
朱柏話音有些顫抖道:「正,正是臣」
解縉道:「臣代天子問詢,殿下最好如實回答。」
朱柏伏在地上道:「謝主隆恩。」
解縉道:「皇上問湘王,徐憲參汝招納異士,圖謀不軌,可有其事?」
朱柏道:「回皇上話,臣喜好讀書,不過是蓋了一座景元閣,與不士的書生於閣上讀書而已,並無圖謀不軌。」旁邊一位書記,正拿著毛筆飛快地將朱柏的話記下來。
解縉又問:「皇上問湘王,是否招納道士,道士們或會武功,或懂相面。他們做了什麼圖謀不軌之事?」
雖然仍是早春二月,天氣依然寒冷,朱柏額頭上已經滲出豆大地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滴,這個問題顯然問到了他的痛處。只聽他道:「回皇上話,臣愛好道學,號紫虛子,結交了一些武當的道士也不過是探討道德經而已,至於其中欺世盜名,妖言惑眾之輩已經被臣亂棒轟走。請皇上明察。」
解縉臉色冰冷道:「皇上的話問完了,湘王所說句句屬實嗎?如有欺瞞,可是欺君之罪!」
朱柏擦擦臉上地汗水,頓了頓道:「回欽差,孤所言句句是實。」朱植看在眼裡,心中歎了口氣,朱柏還是隱瞞了一些最重要的事實。
解縉臉上的嚴寒一鬆,口中冷笑兩聲道:「既然如此,臣就據此回報皇上了。殿下請起。」朱柏憂心忡忡地站起來。
朱植道:「怎樣,解大人,話問完了?十二哥外面怪冷的,還是進屋坐吧。」說著,過去伏起跪了半天,腿有點打晃的朱柏。
三人走進前廳,分賓主坐下,朱柏道:「兩位欽差到來,本王還沒招待招待,今日就留在寒舍裡小酌兩杯如何?」
朱植笑道:「好,好,好久沒和十二哥喝過酒了,今日咱哥倆兒要一醉方休。」說著用眼神瞟了一眼旁邊坐著的解縉。
解縉微微一笑道:「殿下和湘王殿下敘的是家事,下官不好意思叨擾了,正好今日還有幾個同年要與下官聚聚。」朱植見解縉不願意留下,也不勉強。
解縉起身告辭,走了一步突然回身道:「湘王殿下,下官還有一事相詢……昨日下官前往景元閣察看,接到密報,在景遠閣的地窖裡找到了一百多件兵器。不知道此事殿下如何解釋?哦,此乃下官的疑惑,非代皇上問話。」昨天晚上,解縉和朱植已經說過,但當時解縉說的是茲事體大,需要報告朝廷定奪。
朱植驚訝地看著解縉,這唱地是哪出?不是早就商量好的嗎?朱柏被解縉突然襲擊了一下,也一時無以回答,隔了半晌才說道:「這,這本是平日裡本王與侍衛們練武的兵器……」
解縉冷笑著拱拱手道:「是嗎,既然如此,下官告辭了。」說著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朱植看到朱柏地臉變得煞白,看來這一系列地事情嚇得他夠嗆。連忙安慰道:「十二哥,十二哥!怎麼了?這些都是小事而已,何必放在心上。」
朱柏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吶吶道:「十五弟不用安慰我了。自己什麼事哥哥心裡清楚。皇上要削藩,就怕找不到借口,如今搜羅了哥哥這麼多罪狀,想拿下我是遲早地事。」
看到朱柏被嚇唬成這個樣子。朱植心中實在有些不忍。在他看來,朱柏此人就是不夠成熟,比較幼稚,對於政治的殘酷性缺乏認識,最多有些行事孟浪。至於說到圖謀不軌,真是天大的笑話,就他這樣沒心沒肺,這點事就嚇得半死地人,怎麼是成大事的人。朱植終於明白朝廷的策略,分明就是柿子挑軟的捏。真正有實力地,比如燕王、秦王、寧王還有他遼王,朝廷一個也不敢動。
想到這裡。朱植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憐憫之情,繼續勸道:「哥哥何必自己嚇唬自己。這次來前,皇上還吩咐要多念及手足之情,不能無中生有。雖然弟弟不過是個幌子。但回到京城之後,弟弟自然會在皇上面前為哥哥解釋。」
朱柏歎了口氣,站了起來,拉著朱植的手道:「你我兄弟多年未見,陪我到花園裡走走吧。」朱植只得隨朱柏一起走到花園裡。
二月裡來百花開,此時花園中幾朵梨花已經掙破殘冬的余凍,掙扎著綻放著花蕊。兄弟兩人穿行在花園之中,沉默不語。
朱柏首先打破了平靜道:「弟妹還有三個侄子侄女還好吧。」
朱植連忙答道:「還好,三個孩子一直跟在我身邊。」
朱柏道:「其實哥哥很羨慕你們一家共享天倫之樂。只是哥哥沒這個服氣,快三十的人了,連個子嗣都沒有。說實話,聽說皇上派人來問我,我就知道,這不過是欲加之罪。弟弟你想想,我一個連兒子都沒有的人,圖謀不軌有用嗎,就算我奪他的江山,誰又來繼承這份家業。」說到後來,朱柏的臉色白如宣紙,眼眶中旋轉著兩滴眼淚。
朱植心中憐憫之心大盛,是啊,就這樣一個連兒子都沒有的人,居然被人懷疑想造反,真不知道黃子澄之流安的是什麼心,不是純粹噁心人嗎?朱植連忙道:「哥哥別說了,你心中的苦,弟弟明白。哥哥如果不嫌棄,趕明我把貴燮送過來,續上哥哥地香火。」說到這,朱植是動了真情的人,一個被朝廷逼到這份上的藩王,實在令人可憐。前輩子那股子熱心勁此刻又湧上了心頭,楊榮叮囑地話早就忘到了九霄雲外。
朱柏眼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簌地湧了出來,一手抓住朱植地肩膀道:「弟弟的心,哥哥領了。雖然打小,咱們哥倆不算太親近,可是弟弟的熱心腸哥哥如何不知。你就兩個兒子,哪裡能過繼給我。我一個戴罪之人,也承不起這份情,連累了弟弟又於心何忍。」
朱植只覺一股熱血湧上頭,道:「哥,話不能這麼說,你我兄弟哪裡有那麼多囉唆話。這次回京,弟弟一定盡力在皇上面前為哥哥周旋。」
朱柏擺擺手道:「算了,不讓弟弟難做,既然皇上看著兄弟們不順眼,我也不會再耽擱著讓別人提心吊膽。」
朱植聽出朱柏話中頹廢地味道,突然想起了什麼,心中著急連忙道:「哥,千萬使不得啊,此事全都是虛言,沒有一樣是確鑿的證據,千萬不能因為這些哥哥就產生了壞念頭。」
朱柏慘然一笑道:「十五弟放心,高祖的兒子不會連這點事都擔待不了。只是你自己也要擔心,照我看,那些皇上身邊的人不把咱們兄弟全削了是不會罷手的。弟弟你有何打算?」
朱植被他這麼一點,到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只得吶吶道:「你說能怎麼辦,他是君你我是臣,他愛削就削吧,做個平凡的人倒落得個清靜。」
朱柏抬頭看著遠方的天空,歎了口氣道:「跟十五弟說句心裡話,哥哥我不是個有大志的人,平日裡只是喜歡玩而已。如若有四哥和你的才能,我又豈能做而待斃。」
朱柏這話如重錘一般敲擊在朱植心頭,讓他不知所措。朱柏看著朱植的神情,道:「從小你就有個弱點,就是不會掩飾內心,喜怒哀樂都溢於言表。不過哥哥你,無論你還是四哥都不能想我這樣坐以待斃,大丈夫在世寧可站著死也不可跪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