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有旨,著遼王覲見……」身穿朝服已經等候多時的朱植連忙整理一下衣冠,在太監的帶領下進入尚書房見駕。
朱植進得房門,只見侄子朱允坐在案幾之後,聚精會神地看著奏本,朱植眼前幻化成朱元璋,一個帝國的傳承就這樣在悄無聲息中進行著。他也是一個勤勉的皇帝,可惜勤勉不能解決一切。朱植恭敬跪倒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
朱允見禮行完了,才從案幾後起來,作勢道:「十五叔,這又不是朝堂之上,都是家裡人何必行此大禮,快快起來。來人,看座。」
朱植一面道著謝,一面在凳子上粘了半邊屁股。朱植道:「君臣之禮任何時候都不能廢,臣受先帝教誨,從不敢忘。」這次召朱植進宮,估計是打發自己回遼前的交待,朱植自然小心翼翼給足皇帝面子。
朱允臉上展現著笑容道:「十五叔在京城一呆就是一年多的,有沒有想念遼東啊。」
朱植心中一凜,這話不好回答,說不想,遼東是你的封地,負著為國守邊的重任,怎麼能不想呢;說想吧,是不是又得懷疑自己不滿留京的處罰了。朱植微微一笑:「想,怎能不想。皇上的十五嬸身體一直不好,這一年多來既不能來京,又不得相見,說實話還真的很想。皇上那幾個堂弟妹也天天嚷嚷著找娘。」朱植輕輕地以親情四兩撥千斤。
朱允笑意更溫暖了些:「是啊,十五叔和嬸嬸也分開得夠長了。十五叔是該鵲橋相會了。」
朱植道:「謝皇上恩典。」
朱允收了笑容道:「五叔的事,叔叔怎麼看?」
朱植道:「賞善罰惡,自古然之,五哥有過錯。責罰一下也是應該地。」
朱允道:「叔叔言不由衷啊,外面許多人都說朕是昏君,不顧手足之情。唉,想必叔叔也是這麼想的?」
朱植連忙起身跪倒:「皇上這麼說。臣就是死罪。」
朱允見朱植嚇得不輕,呵呵一笑道:「叔叔起來,坐吧,今日在此只有叔侄並無君臣,侄兒很想跟叔叔聊幾句心裡話。」
朱植又坐到凳子上,眼裡已經有些濕潤:「皇上,臣何嘗不知挑起這座江山擔子有多重啊。只是臣一直無法為皇上分憂,心中歉意得近啊。想當年太子哥哥對為臣愛護備至,臣無時不思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朱允歎了口氣道:「這江山本來應該父皇先坐,等侄兒成熟點了再來繼承。只是父皇早棄。皇爺爺又撒手去了,這千斤重擔才砸到侄兒身上。
叔叔,你可有想過。這麼大的國家,真正能讓侄兒信任的又有幾人?又有幾人真地能幫得了侄兒?」
朱植道:「皇上不是有五位輔政大臣嗎?他們都是能臣忠臣啊。」
朱允慘然一笑道:「還記得嗎?侄兒小時候。總喜歡纏著叔叔帶著騎馬,那時候總覺得叔叔的胳膊多強壯啊。沒想到現在成了君臣,卻聽不到叔叔一句實話。唉。」
朱植道:「皇上,臣豈敢不說實話。劉三吾劉大人德高望重看問題講大局;楊靖楊大人太子哥哥最信任的大臣,老城持國;方孝儒方大人行為端正,可誆朝廷風氣;黃子澄黃大人聰明幹練,多謀善斷;齊泰齊大人對兵事瞭如指掌。他們各有能處,皆乃國之柱石。」
朱允擺擺手道:「叔叔說的都是表面,實際上劉閣老昏庸難斷,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地老好人而已;楊大人倒是能臣,然朝中門生故吏太多,已成尾大之勢;方先生倒是直了,可是對朝政卻是榆木疙瘩,無可幫襯;黃子澄?叔叔說的對,聰明幹練,只是有時候聰明反被聰明誤,大局觀不強;齊泰太嫩,經驗不足。
叔叔啊,看似侄兒領有四海,只是身邊人材卻挑不出幾個真正堪用之人。」
朱植品味著朱允對幾個大臣的評語,心中驚訝,誰說這個建文是庸才,對臣下看得都很準啊。只是他的問題到底出在哪裡?歷史上竟然鬥不過燕王。
朱允又道:「只是不用這些人又能用誰?朕倒是很想換幾個輔臣,但不是太老就是太嫩。只好倚仗他們了。」
朱植突然明白了許多,這個便宜大侄子人不能不說聰明,但他最大的問題在於多謀少斷,對於身邊乃至天下的事看得很明白,只是到了該決定的時候總是猶豫不決,世界上的事就是這樣,一旦猶豫不決總會選擇最錯誤的做法。
朱植道:「皇上毋需擔心,既然領有四海,那人材總是無窮無盡。皇上只需做伯樂既可。」
朱允道:「伯樂,呵呵,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啊。如今黃子澄屢屢說朕削藩,此事著實讓朕頭疼。設立藩王是先皇定下的規矩,怎麼能說變就變?這個讓朕十分為難。叔叔呢,對此怎麼看?」
朱植心中咯登一下,早知道這此進宮辭行是鴻門宴,沒想到把這麼微妙地問題推到自己面前,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這到底算什麼意思,自己本就是一個藩王,談削藩不等於豬言宰豬嗎?真是個難題,雖然來之前和楊榮合計了一些可能談到的話題,只是這麼尖銳的問題,任楊榮地腦袋也想不出來啊。
朱允看著朱植臉上時紅時綠的也知道這是一個十分難答地問題,只是之前黃子澄建議可以用此試試朱植,他才說出來。朱允又道:「叔叔本就是藩王,是不是有些為難?」
靠。不就是想給我出難題嗎?好,今日就給你來一出精忠報國,朱植把心一橫道:「皇上,如果作為一個藩王。臣當然不希望削藩;但作為一個臣子,臣又不得不認為削藩是維護國泰民安的良策。縱觀歷史,藩王強者,莫不為禍天下。漢有七王之亂,晉有八王之亂。先帝設藩王初衷是好地,只是先帝他太信任自己地子孫,對於人的慾望逾越禮制缺乏警覺。
但先帝制定的祖制是不是必須遵守呢?答案是否定地,皇上,如果明知會有隱患不去驅除匡正,那才是對朝廷最大的不負責。削藩需要很大的勇氣,皇上即位時短,但已經展示出千古明君的魄力。現在不是削不削地問題,而是如何削的問題。只要步驟穩妥。深謀遠慮,必不至生變。
臣不才,得太子哥哥厚愛。臨終托付輔佐皇上。臣自當粉身碎骨報答哥哥的情意。這個事如果需要,臣可以率先上書。自削權柄,以策皇上之大計。」大義凜然,絕對大義凜然。朱植在說完這番話後,自己都覺得吃驚,一個千古忠臣的形象已經徹底樹立起來。
聽朱植這番話,朱允自然激動不已,心中暗歎,人說遼王是「義王」今日一見果然是條崢崢漢子,為了報答朱標的恩情,竟然肯自削權柄,如此忠義之王卻屢屢遭受猜忌,最難得的是,他還不計前嫌,處處為自己著想。朱允道:「好,好,難得叔叔如此忠肝義膽。不怪父皇當年外事不明問十五叔的交待。只是這步驟穩妥,深謀遠慮又該如何行事?如今各路藩王各懷心事,對朕削奪周王王位甚為不滿。」
話說到這份上,朱植只能繼續信口胡噴下去了,他清清嗓子道:「漢有推恩之策,皇上何不倣傚之。親王推郡王,郡王推國公,國公推縣侯,不傷手足之情,可保朝政平穩,留富貴於宗親。」
朱允聽著朱植之言不住地點頭,等朱植說完連忙道:「叔叔之策甚好,容朕從長計議。」朱植一聽,心裡就放心了,這個便宜大侄子就是這樣的性格,任何主意都會從長計議,一來一去又是幾年光景,再好的局面黃瓜菜都涼了。
朱允站起來,拿起一個奏本遞給朱植道:「叔叔請看,有人參了十二叔一本,言其僭越無狀,有不臣之心。」
朱植拿在手中看了一遍,儘是一些捕風捉影的破事。自從周王被告倒之後,打開了下告上地閥門,「無間」不時都會遞上各地官員告發藩王的事狀。朱植搖搖頭道:「皇上,據臣所知,十二哥性嗜學,讀書每至夜分。開景元閣,招納俊義,不過是日事校仇,志在經國。怎麼能說是招納死士圖謀不軌呢?不過無稽之談罷了。」
朱允沉吟片刻道:「朕倒願意相信這些都是無稽之談,只是無風不起浪,朝廷若不過問也不好。朕想派使臣前往問訊一下,看看十二叔那邊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些事跟自己商量個什麼勁啊,朱植心道,你做皇上,當臣子的想殺就殺,想抓就抓。嘴裡應著:「一切由皇上乾剛獨斷。」
朱允瞇著眼睛道:「如今朕身邊地人,只有叔叔是自家人,朕也最信得過。不如就辛苦叔叔一趟,讓叔叔做正使到荊州問問,你們兄弟二人也好說話。」
朱植心中一驚,靠,這算什麼?剛才還覺得大侄子好糊弄,居然一轉臉給自己整了這麼一齣好戲?自己讀明史不夠專心,忘記這位湘王朱柏的下場了,只是現在大侄子將了一軍,該如何應對。朱植心亂如麻,沒有主意。
朱允道:「朕也知道,這不是什麼好差事,只是朕更相信叔叔能秉公處事。這一遭還麻煩叔叔了皇帝說到這份上,自己還有拒絕地權利嗎?朱植硬著頭皮道:「臣願為皇上分憂。」
朱允見朱植應允,立刻笑容滿面道:「這個正使由叔叔擔任,再配一個副使如何?朕看,就用御史解縉吧,叔叔意下如何?」都成了案板上的肉,朱植根本沒有反對的權利,只能應聲蟲般應承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