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厲害啊,在位三個月拿下一個親王一個大臣,天下為之震動啊!」
「怎麼,怎麼?周王的事有結果了嗎?」
「老鄭,你的消息太閉塞了吧,前天宮裡已經頒下聖旨,削周王為廢人,流徙雲南。」
「我的媽啊,今上手段好厲害啊,那可是親叔叔啊。」
「親叔叔又怎樣,只要有謀逆之心,毫不猶豫拿下。今上比先皇還厲害,當年先皇不過是拿下幾個功臣,今上可是對親叔叔開刀啊。」
「老田,噓!這話你可得小心點說……」
老田嚇得看了看周圍,見左右的人該幹嗎幹嗎,又低聲道:「今上是恩威並施,一方面流了周王,另一方面又放了遼王回藩。這遼王在先皇那會就被圈在京城裡,現在才放他回去,也是給收拾得夠嗆。」
老鄭道:「莫談國是,莫談國是。唉,對了,前些天,遼東聯號又進了一批新貨,你看見了嗎?都是暗銀杯子,據他們說是來自南洋的,叫什麼來著?哦,對了,叫錫。一套得五十兩銀子,總共才二十套,我一咬牙買了一套。這玩意好啊,瞧那花紋多華麗,甭提多有味。怎麼著,哪天到我家喝兩盅?」
老田道:「嗯,就你知道臭顯擺,我不知道啊。哪天跟我到城外跑馬去,我剛從聯號買了兩匹雄俊的瀋陽馬。」
老鄭道:「好啊,哈哈。咱們就互相顯擺唄!」
朱植地回藩詔書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拖拖拉拉蹭到十一月中才發表,這還回個屁啊,還有十幾天時間就要過年了,天寒地凍的。這會跑回去遼東幹嗎?分明是想留朱植過新年。朱植和楊榮兩人苦笑以對,這個無聊的黃子澄在木已成舟的情況還非要多留自己幾日。不過也好,朱植可不想路上顛簸,本想走水路。到遼東聯號一問,天太冷又快過年了,剛走了一個補充年貨地船隊。朱植無奈,只得放出三隻信鴿,讓水師調兩艘戰船過來接人。
快過年了,白朮張羅著從遼東聯號買進一些年貨,送到宮裡給各位太妃;這日,練子寧過來邀請,原來黃魁、景清兩位太子的心腹之臣也被建文赦免,剛回到京城。聽說遼王還沒走,連忙擺了一桌酒席,邀請朱植過去。也算報答當年送行之恩。反正也沒事,朱植也就答應下來。帶上楊榮和朱植一起去了。
黃魁、景清一看到朱植走入雅間,連忙跪倒在地。朱植連忙把他們扶起,仔細打量經過幾年的磨練兩人顯得精煉了許多.那種揮斥方遒的書生意氣已經不見蹤影,更多地是歲月流逝沉澱的下來的風霜。朱植把兩人扶到桌子邊坐下,黃魁道:「十里長亭一別,不知不覺已經六年有餘,沒想到今日還有機會在京城見到殿下。」
朱植笑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只是六年不見,我可想二位啊。去年回京的時候,只見到了練大人,還問過二位大人的去處。沒想到又等了一年才能相見,如果過了年還不來只怕又要緣憾一面啊。」
景清道:「其實洪武二十九年四月,卑職已經去了山東黃縣出任知縣了。和殿下隔海相望,只是老死不相往來。」
朱植呵呵一樂道:「哦,原來黃縣的父母官就是景大人啊。你們黃縣知道什麼東西最有名嗎?」
景清道:「自然是海鹽了,鹵出的海鹽,品質天下第
朱植道:「正是,不知黃縣有幾個鹽商巨賈?他們可都是走遼東這水發的家。」
景清道:「殿下說得是,我們黃縣這些年的確托遼東的福,煮海鹽發了家,現在身家過十萬地巨富可能不下十人。」
朱值道:「別這麼說,誰靠誰發家還不一定,這兩年遼東不收農賦,如果沒有山東的鹽商源源不斷來遼東販鹽,遼東軍府哪裡有飯吃啊。」
大家又笑作一團,朱植拿起杯道:「來,讓我敬風口浪尖為遼東送糧的百姓。」說著與眾人碰杯,一飲而盡。
景清放下杯子道:「殿下,天下商品莫不以質取勝,為何我黃縣地海鹽品質優良,卻賣得遠沒有遼東好?」
朱植想想道:「子魚,你的看法只對了一半,沒錯,天下之物莫不以質取勝,然商者重流通,商人或借或貸,錢易貨,貨易錢,只有快出快進才可能讓財貨流通起來。以甲地之有,同乙地之無,從中謀利。
但我剛到遼東,發現遼東地鹽引淤積,已經有三個月了。為什麼呢,就是因為中間關卡太多,財貨受到重重阻隔根本無法流通。你看,金州生產的鹽為什麼非要廣寧的鹽檢司檢查?這不是人為製造流通障礙嗎?所以我將鹽檢司和鹽場放到一起,規定三天檢查完鹽引,五天內鹽包必須離開官府控制範圍內。
這樣做只是加快流通環節,並沒有違反先帝定下地制度。但現實中操作起來效果就好多了,遼東現在每年發出至少十五萬引,按每引抽一兩的稅率,就是十五萬兩鹽稅,這個數字足以養活遼東的軍府了。」
景清仔細地聽著朱植的話,頻頻點頭,話音剛落,他就接了上來:「先帝將鹽業各個環節分開,主要是為了減少各部官員勾結害民。那麼殿下又是怎樣解決這個問題的?」
景清果然是個能吏,一語說中了朱元璋的心意,而且朱植還發現這個景清並沒有滿嘴人性道德,而是看到鹽業中官員貪污的可能,孺子可教也。
朱植微微一笑道:「景大人所言極是。遼東對此地有三策,第一官員輪換制度,所有鹽業官員每三年輪換一次,輪換之時會受到嚴格的查賬。如果一旦發現貪污,立刻按律查辦,身家清白者立刻外放,至少官升一級;
第二是高薪養廉制度。在鹽稅中提取兩成養廉銀,作為整個鹽業官員的津貼,比如鹽課司提舉一年的養廉銀是一千兩現銀,往下類推。做好了兩年下來積聚幾千兩家產不成問題。試問誰願意放著老實得地錢不要,冒著風險貪污索賄;
其三是嚴格的監察制度,每半年王府長史司和遼東都司會派出聯合檢查小組,下來調查巡按。介時所有鹽商鹽工可以秘密告狀,一經查證嚴懲不貸。而且這些巡按官員每一次都不確定,這也提高了下面官員賄賂上官的成本,總不能把遼東兩大衙門所有的官員都賄賂一遍吧?
有了這三項基本策略。再加上在鹽業官員選拔時分散提名嚴格甄別,可以將官員貪污地可能性降低。這只是降低,絕不會杜絕。在鹽證改革的第一年。就抓出了三名墨吏,以後每一年都幾乎會有人以身試法。但人數已經比以往降低了很多。」
在座諸位聽得津津有味,在座幾位都是帝國官僚的中堅力量,年齡在三十五到四十歲之間。正是大有可為的時候。來之前大家對遼東的新政也有所交流,有許多問題想找朱植當面討教。現在聽來,大有茅塞頓開的感覺,原來制度可以這樣設置。
朱植繼續道:「其實這些制度講究的是幾個基礎理論,首先假設人是有貪慾的,所以要嚴格檢查;然後在政務上進行制衡,鹽業檢查由其他部門來做,鹽業官員提升不由上級官員說了算。最後假設人有廉恥之心和敬畏之心,在酷法之下,給你正當獲得利益的手段,限制貪慾。
我覺得,這些措施短期實施起來還有效,但未來能否一直起作用我也沒底。所以遼東官制還有必要進一步完善和改革。」
景清頻頻點頭道:「難得居上位者能將下面的事,考慮得那麼清楚,實屬不易。今日聽殿下一席話,清受益匪淺啊。」
大家又喝了幾杯,這邊黃魁道:「卑職看過遼東頒布地《公平交易令》,有幾事不明,還請殿下賜教?」
朱植開玩笑道:「合著今天諸位請我喝酒,是擺一出鴻門宴啊,哈哈,好好,既然吃人家嘴短,首一儘管發問。」黃魁笑著道:「豈敢豈敢,只是我們之前商量過,發現遼東新政的根基其實在於這個法令。看似約束商人之間的行為,但其中實際上也反過來約束了官府。請看這第十五條,未經正當律法程序,百姓財產神聖不可侵犯,非有恰當補償,不得將私有財產充作公用。
只是卑職從小只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百姓地財產包括土地不都是朝廷的嗎?既然如此朝廷何以沒有權利剝奪之?」
朱植收起笑容,神情嚴肅道:「在遼東我親眼見過發往遼東地內地民眾,官府隨便發給他們幾張紙就沒收了他們全部財產,包括房屋土地。這讓我深深不安,我開始在想,天下到底是誰的天下,以往天下在韃子手裡,那就是韃子的天下,如今天下被我朱家奪了過來,就成了朱家地天下。難道誰奪過來之後,都可以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來解釋奪取天下的合法性嗎?
對此我一直無法想明白。中華歷史浩浩商商,前後數十朝,誰搶了天下都是誰家的,只是誰又能將天下千秋萬代地坐下去?
我終於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天下不僅僅是誰家的,而是天下萬民的。先帝出於天命也出於對漢人的責任,出來振臂一呼驅除韃虜而已。如果我朱家真把天下當成自己,與取與奪,那終有一天,天下百姓會為了自己的財產不被奪走會推翻我朱家天下。」
不僅僅是黃魁,包括景清、練子寧在內被朱植的話說得瞠目結舌。這樣新奇的想法是他們這輩子從來沒聽說過的,這種大逆不道的理由,也許只有朱植才敢說出來,真如天空炸雷,振聾發聵。楊榮和瞿遠倒不覺得奇怪,在遼東多年時間,早已耳濡目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