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沉 正文 春深似海(4)
    皇后進去沒多久,就出來了,神情竟是有些恍惚,見了李康也只是淡然的吩咐道:「皇上好像睡得不夠安穩,你進去瞧瞧吧。實在不行,趕緊的傳太醫,仔細別誤了才是。」李康應聲便往裡間走,卻只見皇上已是密密的出了一頭的汗,忙小心的伸手探了過去,才覺微微有些發燙,心裡一驚,忙命人傳了太醫過來。還未診出病況,碧珠已是帶著太子過來了。見李康在外間躬身站著,碧珠道,「李公公,太子來給皇上請安,煩公公代為通傳一聲。」見李康面有猶豫,又忙接口問道,「可有不妥?」李康道,「皇上聖體欠安,太醫正在裡間為皇上請安呢。」

    話音未落,在裡面伺候的小林子已是出來,挑簾就道,「李公公,和誰在外邊說話呢,皇上剛醒過來,別擾了皇上的清淨。」說罷,抬眼就看見碧珠帶著太子站在李康身邊,知道自己方才說錯了話,忙俯身給太子打了個千,又對碧珠道,「原來是碧姑姑帶著太子過來了,奴才這就通傳。」不過轉身的功夫,小林子又躬身出來了,對太子道,「皇上傳太子進去。」

    李康看著小林子帶著太子進了暖閣,掩了門,這才道,「今日怎麼早就過來了?」碧珠今日與往昔也有些不一樣,總是垂手低眸。這會見李康問,才抬起頭來,道,「今日是太子母妃的生辰,所以來的早些。」李康至這刻才看見碧珠紅腫的雙眼,不禁問道,「這是怎麼了?」碧珠本還在傷心之中,經李康這麼一問。心裡強忍的傷感不由又被勾了起來,玄淚欲泣,哽咽地只說了一句。「那邊來消息了……」,便再也說不下去。李康心裡一驚。看著碧珠的樣子,已是明白了七八分,又覺不安,忙向裡間看了看,太醫已是請完了脈。正在案前寫著方子,邊向小林子低聲叮囑著。太子在塌邊坐著,和皇上小聲談笑著,也不覺有什麼異狀,這才放下心來,拉了碧珠往一側偏寂少人之地,又左右四下裡的看了看,確認了無人,才向碧珠問。「什麼時候來地消息?可是不好?」

    碧珠的眼淚似斷了線地珠子,稀里嘩啦的落個不停,也來不及拿絹帕拭了。只是抽抽噎噎的答,「那邊隔三差五的恨不得天天來消息。什麼時候好過?」頓了一頓。順了心中的氣,才繼續道。「昨夜突然來了消息,喜公公也只是偷偷地將我叫醒,說是姐姐給我來信了。往日裡的信報都是順王爺給傳過來的,所以,當時我的心裡也不疑有他,只道是家常,卻未想到竟是晴天霹靂……」李康心裡更是清楚了,只是問,「是什麼時候的事?」碧珠抽噎了一會,緩過氣來,道,「是前日十三夜裡的事……姐姐在信裡叮囑我只當作不知,先不要告訴太子……可晨起時,太子還來問我,說今日是母妃的生辰,不知自己給母妃送去的賀禮母妃收到沒,喜不喜歡……太子向來和主子親厚,自小是在主子身邊長大的……那年,他生母沒了,他年紀小,也不懂得什麼,更何況,和生母間也是淡薄,不像和主子……」李康看著她傷心尤甚,只好道,「以後這話可胡亂說不得,不然,被別地有心的人聽去,還當是你自恃是如主子身邊的人,故意在中間挑撥太子和他生母地關係。這幾日,你也先告告病假,暫不要服侍太子了,不然定是會出事。」碧珠哽咽的點了點頭,「一切就聽公公安排。」李康心裡卻是七上八下,也不知這消息什麼時候會傳到皇上地耳裡,便問,「這消息,宮中還有誰知道?」碧珠擦了把臉上地淚,「除了我,只有靜太妃了。姐姐在信裡說,是順王爺給錦福宮去的信,說是讓我們這些旁地人先知曉些,好盡量的瞞住皇上……」

    李康歎了口氣,抬眼望向遠處,稀薄的陽光將那屋瓦廊壁都籠上了一層光暈,渙散不去。…而這消息,又能瞞多久呢?皇上那夜如著了魔般的往瓊瑤苑去,定是知曉了,感應到了。那日夜思念的心,什麼時候放下過?

    雖是極寒天氣,太妃還是一貫的早起,每日的佛堂早課從未誤過。這日,才起了床,就覺眼皮跳的厲害,心裡也是燥熱,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想著應是炭火撩人,只好讓吳嬤嬤將窗開了一道縫。一邊的婢女伺候的梳洗了,沒有心思用早膳,便欲往佛堂去,吳嬤嬤這時才出了聲,「主子,順親王來信了。」說著,就從袖中抽出一封信雙手呈了上去。太妃接過,手竟微微有些的抖,只得輕聲問,「什麼時候來的?」吳嬤嬤見太妃這般,心裡也是打了個顫,道,「昨日夜裡,奴婢見主子睡得熟,便未叫醒。」

    單薄的紙上只有簡短的幾句話,她卻是如受了驚,來回的看了幾遍,最後將信一折,放入袖中,便如往常般的往佛堂去做早課。心卻是怎麼也靜不下來,將那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念了百遍也是無用,最後只好披了件煙羅色裘狐風麾,起身就往外走,邊對吳嬤嬤道,「哀家去趟慈寧宮,都不用跟著了。」一路上,心裡還是百般思量,卻是越發空落落的沉,依稀就如看見那安順的眉眼,惹人憐的站在她面前,那雙眸子如水,靜然溫婉。可是,就是這雙眼眸,讓太后很是不喜歡,在叛亂初平之後,太后就喚了她過去,體己的和她說了些家常,才道:「順兒也這麼大了,該給他挑位王妃了。」她低低的應了一聲,正想著應該怎麼回應,皇上已是走了進來,向她們請了安。太后看了她一眼,也未讓她迴避,直接的問皇上,「眾臣希望你立後,已經將奏折呈到哀家這來了。」皇上的臉色也是平靜。「那母后怎麼認為?」太后凝視了皇上許久才道,「你的心中可有主意了?」皇上也不避開,直直的道。「母后,孩兒還是那句話。只要她當孩兒地皇后。」

    太后緊緊的看了皇上許久,突地就將桌案上的茶盞摔到了皇上腳下,聲音還是如常,「哀家不會讓一個狐媚子將整個皇室後宮攪得不得安寧地。」皇上靜默的立了半響,盯著那破碎地盞片。四濺的汁液,神色微微有些黯淡,最後才說,「孩兒明白母后的意思。」太后歎了口氣,道,「你明白就好,做母親的,哪個不是為孩子著想。母后如此,也是為你好。長痛不如短痛,早早的了了也可一心打理江山社稷。更何況,就算你想一心待她。也要她值得你如此相待。」皇上緊抿著唇,許久才緩緩地吐出幾個字。「孩兒請母后放心。孩兒懂得。」太后點了點頭,讚許的道。「你懂得就好,這大朝江山穩坐不易,賢明君主並不好做,且西境北疆還未平定,還需你勤勉。」皇上道,「孩兒謹記。」皇上又立了片刻,陪她們閒說了幾句旁的才行禮跪安的退了出去。

    太后看著廊外轉角那抹明黃完全消失,才長舒了口氣道,「這孩子,心太實了。」她還怔怔的看著廊外,這會聽太后這般說,才道,「姐姐這事是不是太過了,那孩子還不抵如此。」太后冷哼了一聲,道,「不抵如此?難道要等到皇上像先皇那般迷在那張狐媚臉中,讓整個江山易主換代才來的真實,才算是如此。」她看著還有些憤意的太后,知她還在為當初先皇獨寵不能生育的蘇貴妃生氣,皇上也是如蘇貴妃所出般,和蘇貴妃甚是親厚,勝過與她這個生母的親密。都過了這麼些年了,太后還是難以忘懷,如今,將一切都算到長得和蘇貴妃相像地外甥女身上。

    太后見她久不說話,輕輕歎了口氣,道,「你也是做母親的,想也明白,不想讓自己的孩子被一狐媚子勾了去。過兩日,哀家替順兒尋戶合適地大家閨秀,替他完婚了也省心。」她不知太后為何突如此說,也知順兒對自己一直怪怨,所以心內雖是著急,卻也不敢強求,只好道:「還是緩緩吧,待我問問……」話還未完,太后已是劈頭搶了過去,道,「再緩緩,再緩緩你的兒子就不是你地了。」她不解地看著太后,驚異的道,「姐姐說笑了,順兒雖素來與我並不親厚,可也是孝順地。」太后道,「是與你不親厚,因他早有了想親厚的人。」

    她一震,看著太后,心裡卻是豁然明白了,知道太后說的是那孩子,卻也理不清怎麼將順兒和那孩子牽扯到一塊了。太后抓過她的手,拍了拍,道,「這裡只有我們姐倆,說些貼心話,哀家也就不繞彎子了。前幾日,哀家看順兒看那狐媚子的眼神,甚是不對,所以這番才找了你來說,想著你應該知道些,沒想到你竟是如此粗心,什麼都不知。」後來,她親自去問了順兒,順兒卻是點頭就應,只是道,「孩兒知道母妃不希望孩兒如此,可是孩兒卻是毫無辦法,只有遠遠的看著她,知道她一切都好才能夠安心。」

    一路心思恍惚,腳下也走的甚急,遠遠的只見兩個宮人奴才站在養心殿外牆後的簷下不知說著什麼,只覺那婢女一個勁的抽噎個不停,壞了宮中的規矩。她本是不欲理會,這些年,都是淡然的一人,諸事不管。離的近了,才看清是太子跟前的碧珠和御前的李公公,這般難受,定是為了那孩子沒了之事,這才上前訓斥道,「怎麼沒了規矩在這哭?」那兩人向太妃請了安,卻不知話從何答起,只好靜默的跪著。她也不與為難,只是道,「碧珠,你這幾日就隨了吳嬤嬤跟著哀家吧,太子跟前,就重新換了人去。」說罷,便往慈寧宮去了。

    太后還在病中,正歪在榻上,見她過來,笑道,「這冷嗖嗖的,妹妹今日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太妃見太后那般樣子,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將信遞與了太后,邊道,「姐姐總提著的心,應該放放了。那孩子,已經沒了。」太后拿著信件的手抖了抖。旋即如常,只是淡淡的道,「這是順兒給你的密信。定是想瞞住皇上地,倒真難為了他一番思量。」太妃歎了口氣。道,「姐姐,依妹妹看,這事,要瞞恐是瞞不住的。妹妹前日聽說。皇上夜裡突然似著了魔般的單穿了寢衣就出了養心殿,那會正是那孩子沒地時辰,皇上定是也感覺到了,才會如此這般的失了禮儀,也不顧傷身。」

    外間養著地金雀忽然的叫了幾聲,聲音如泣如訴,哀婉匪綿。太后歎了口氣,歪在榻上的身子又往上挪了挪,輕聲飄忽的道:「能怎麼辦。都是當母親的心。」抬眼就看向那廊外,似那曲曲折折穿透了過往,曾經地一幕幕清晰的映了出來。

    當日皇上真是允了他的諾。待如貴妃淡然。後來是齊兒出世,他因她再也不能生育。才重新又對她好了起來。並將齊兒交給她撫養。她看在眼裡,卻知不能過急的阻止。外加蝶兒突從北疆回來,諸事甚擾,便暫時任由了他去。蝶兒才回來,不顧自己有孕之身,不顧禮儀,在御書房與皇上大吵一架。她是後來知曉,急急的趕了過去,才見蝶兒已是哭得如一個淚人兒,見了她,就跪了下來,抽噎的道,「還請母后為孩兒做主。」她見皇上一臉陰沉,手中緊握著一個白潤通透的玉珮坐在書案前,知是出了大亂子,忙拉了蝶兒回慈寧宮問個明白。

    蝶兒抽噎的道,「母后,孩兒真的是太晚了嗎?」她沉了臉道,「蝶兒,你今日在御書房這般鬧,可知有失禮儀。」蝶兒紅著一雙眼含淚看著她,道,「母后,孩兒不想回北疆了。」她呵斥道,「胡鬧,別忘了自己地身份。」蝶兒低著頭,委屈的道,「可是,他的心中,從來沒有孩兒,只有她。」直到這刻,她心裡才舒了口氣,知道蝶兒這一鬧,不用她去說,皇上自己就能掂量,自會疏離。

    這一離,就是幾年,總是冷冷淡淡,卻不知再次親密起來,卻是親手害死了自己地孩子……

    那些時日,皇上總是靜默的站在瓊瑤苑庭間,一站就是半宿。一夜一夜這般過去,最後,竟是忤了她地意,執意要立她為後。她不允,呵斥他道,「你看看如今是什麼樣子,你別忘了你當初是怎麼答應哀家地。」他卻是陡然的跪了下來,道,「孩兒只求母后……」後邊地話是再也說不出,垂下頭去。

    她氣的心裡發顫,「為了一狐媚子,你竟是連皇上的尊貴都是忘了。這天遼地闊,大朝江山盡在你的腳下手中,你卻是這般胡來,說出這樣的話來,為她懇求。」最後一橫心,扭頭就進了內閣,不再出來。知他依舊跪著,也不理不問。後來是太妃看不過去,急急的過來替他說話,「姐姐,皇上這般跪著也不是個法子,這都一整夜了。皇上這些時日,本已是愧疚傷心,身子已是傷了,禁不得這樣,姐姐為皇上著想,為江山社稷著想,還是允了吧。」她剛剛冷靜下來的心又湧上一陣傷感,道,「妹妹是覺得哀家狠心,連自己的孩子都這般對待?可哀家不答應,就是為他著想,為大朝江山著想。這天下好不容易安定,怎經得起胡亂折騰。這帝王九五之尊,若是動了真心,這江山社稷就如立在險境激流之中。更何況,那狐媚子的心本就不再這裡,就算我允了,又能怎樣?她狠了心,硬是沒有允應,直到後來,皇上跪昏在外邊。她氣極了起來,欲命人過去將如貴妃賜死,太妃卻是急急的攔住了,直道:「姐姐這又是何苦呢,這不是硬逼著皇上嗎?」她氣的手都有些微顫,怒道:「那難道看著那狐媚子攪得這宮中不得安寧嗎,看著皇上為了她置這江山社稷於不顧嗎?」太妃卻是冷靜的道:「姐姐聽妹妹一句勸,只管允了皇上就是。」她瞪了太妃一眼,急道:「你這是什麼話,胡言亂語,允了皇上,這不是正襯了那狐媚子的意。」太妃卻是笑道:「姐姐好糊塗,就算是姐姐允了,皇上欽封了,她還不定會答應呢。姐姐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她突然的沒了孩子,這些日子也是不見皇上,定還是惱著皇上,這會就算是給她整個天下,她都許是不要,反而只會令她和皇上疏遠。姐姐只管允了,她說不定還因了這賜封,襯了姐姐的心意,永遠的不出現在姐姐的眼前呢?」

    後來,她還是允了,也正如太妃所料,如貴妃並不領情,只想出宮……

    直到這刻,知道沒了,才恍然覺得,這一世的糾結總算是到了頭……

    可那心底,卻是越發的沉重了起來……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