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掌燈時分,慧妍點了明燭過來,「小姐,要休息了嗎?」
我看著光影輕曳,搖了搖頭,悶聲說道:「今日算是明白了婉兒姐姐扭傷腳時的煩悶了。」
「小姐若無事可做,不如……」慧妍話至一半,卻長長的拖住。
我看著她促狹捉弄的樣子,斜睨她一眼,沒有吭聲。
慧妍見我沒有言語,乾聲笑道:「不如慧妍陪小姐下會棋吧。」
我瞪了她一眼,說道:「你不是正忙著和綠依縫製新衣嗎?」
慧妍挑亮了燭火,將她的身影搖拽的更長,「已經做的差不多了,剩下的,綠依在那做著呢。」
「自入了宮,你也倒是愈發的懶散了,什麼都遣了紫玥綠依去做,枉她們總是喚你姐姐。當日你擅自做主,綠依還想著替你承擔,你可好,總是如此這般的遣喚她們。」我笑著戳了一下她的額頭,「還不快去尋了棋案來。」
慧妍身影未動的笑道:「我就知道小姐靜待著煩悶,早遣了小程子去拿去了。」
這丫頭,總是這樣的懂我,入了宮,也是越發的伶俐了。
小程子將棋案擺在塌椅前,慧妍已不耐的捻子落定。
我看著落在角邊的黑子,笑道:「慧妍,難道你還沒輸夠麼,每次起子都是落在同一個地方。」
慧妍的棋藝是我教的,只當兩人在樂信坊打發閒散時間的法子罷了。
偶爾也是當作對哥哥的懷念。我自小就是哥哥教著學下棋,哥哥尚文,對弈總是慎勿輕速,不愛爭鋒強勝,當日斬殺懿旨下達時,哥哥剛步入仕途,官拜大學士……
我神思恍惚的輕落一顆白子。
「落此可是要輸了。」
熟悉的聲音直唬得我思緒分明,回眼看去,小程子早已沒了蹤影,只剩了他站在身側,一身明黃朝服,臉上帶著疲憊的笑意。
慧妍已欠身跪拜下去,「恭請皇上萬福金安。」
「都撤下吧。」
他坐在貴妃塌椅的一角,掀起裙裾撫上我扭傷的腳踝,沉默無聲。
我垂眸低語,「皇上什麼時候來的?」
他替我揉捏了一會腳踝,含笑的說道:「正好看見你下棋。」頓了頓,抬起我的下頜,關切的目光迫視我的雙眸直抵我的心底,「在想些什麼呢,朕還是第一次見人下棋專挑了死氣的地方落子。」
我迎向他的目光,抿唇嫣然,「皇上這不是見了麼。世事無常,不足為奇。」
他逼視我雙眸的目光笑意隱去,剎那深寒如冰,捏著我下頜的手緊了緊,疼得我打了一個激靈。
他鬆了手,怔怔的看著我,許久,才站起身來,語意深冷:「把藥吃了,別總是忤逆朕。」
說罷,拂袖而去。
我靜坐在塌椅上,看著他身影暗淡在夜色中。
他終是震怒了,因了我含笑輕言的世事無常。
無視他的疲憊心煩,無視他的包容隱忍,直擊他心中最不願想起的柔軟心傷。
我撫額輕笑,從未想過,自己已是如此的處心積慮,鐵硬肝腸。
傷的還是從小記念的維哥哥。
也隱略了那熏人春風下,櫻瓣紛揚的午後。
再也不是那個笑靨如花的女孩。
也再也無法回復往昔。
我無力的靠在塌椅上,即已如此,那就只能如此下去。
一夜輾轉難眠,只好睜眼看著晨曦分明。
慧妍拿了昨日做出的冰絲衣衫給我看,簡約的煙羅廣袖式樣,甚是清雅淡麗。
我微微一笑,「沒想到綠依還有如此細膩輕巧的心思。」
慧妍眉頭輕蹙,說道:「只是不知應該覆上怎樣的絲繡。昨夜綠依比對了一夜,描了一夜的花樣,都思量不出。」
「是麼?」我淡淡問道,腦裡卻閃出姑姑繡的如煙飄渺般嬌意盎然的芙蓉,「你去尋些這樣的冰絲線來。」
腳傷靜養,我也是無事可做,尋了冰絲線,自己在那冰絲素裳上,一陣一線的繡出淡雅的芙蓉。
無需描了花樣,針下開出的芙蓉已是嬌艷嫵媚,因了心底最深處的烙印分明的記憶,那一朵朵曾在衣袂上綻放含苞的芙蓉,無需畫出,閉眼也可行雲順暢若流水般,針針線線,絕無錯角。
「主子繡的真漂亮。」綠依讚歎的替我換上這新繡的裙裳,「依奴婢看,主子繡的比那蓮貴妃好看多了。」
我週身一緊,木然開口問道:「怎麼突然這般說?」
綠依不自禁的撫摸著我衣袖上那朵欲開未開的芙蓉,說道:「宮裡都傳蓮貴妃靈心巧手,紋繡的東西連繡衣閣年老的繡娘都比不上,前幾日,碰巧遇見蓮貴妃掉了絹帕,奴婢正好替蓮貴妃拾起來,上面繡的蓮花,倒也嬌巧,卻不似主子繡的這般,葳蕤自生光。宮裡都傳蓮貴妃最喜蓮花,凡繡都是……」
綠依話還為說完,慧妍已急急的走了進來,「小姐。」
「綠依,你先下去吧。」我笑著屏退綠依,回眼看著慧妍,「都進宮這麼長時間了,還這般急急躁躁的。」
慧妍不好意思的笑道:「小姐,可以下地了?」
我點點頭,「總算是可以下地稍微活動下了。慧妍,去順親王府了嗎,婉兒姐姐怎麼樣了?」
慧妍笑道:「這不才回來,婉兒姑娘挺好的,病也全好了,聽阿蘭說,過段時間,順王爺可能正式納婉兒姑娘為妾。」
婉兒姐姐總算是盼到了她所想要的,單純的嫁與他人為妻,雖說不為正室,可也好過那些不得名分的侍寢,更何況,還是自己一直心儀欽佩的男子。
「小姐。」慧妍猶疑的看著我。
我看著慧妍猶豫不決的樣子,問道:「怎麼,有別的事嗎?」
慧妍低聲緩慢的說道:「小姐,衛婕妤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