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夜人 第二卷 第一章 辰州城外聽說書
    「變天了啊!掌櫃。」辰洲城邊的一家客棧內,店小二五魁看著窗外,輕輕的和正在打著算盤算賬的掌櫃說道。

    掌櫃放下手中的算盤,起身來到窗戶旁。只見天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起了大片的濃濃烏雲,這讓原本光線就不足的小店內更顯昏暗。

    「五魁,快下樓去上燈吧,不然客人們就要走了。」掌櫃靠著窗戶喃喃的說著。

    「沒事的,掌櫃,現在還不是忙活的季節呢?更何況客人們來的目的是聽張先生說書的,先生下午醉酒了,要過會才能醒。昨晚他剛講到鬼道長大戰古丈綠毛的精彩之處,客人們聽的興起,今晚如果不聽他講完的話哪裡肯走。」五魁搓搓手,懶洋洋的說道。

    說完後往手裡猛的呵了幾口熱氣,試圖趕走手上的寒氣,眼裡卻瞅著掌櫃身旁那盆燃的正旺的炭火,聽著從火盆裡傳來的『嗶嗶啵啵』的桐木炭暴裂的聲音,五魁真想靠過去,好好的烤烤身子,但五魁心裡清楚,對於他這個下人來說,在小店沒有打烊之前烤火只是一種奢望而已,否則就會有丟掉飯碗的危險。

    當下只好用力的裹了裹身上的破狍子皮棉襖,口裡罵道:「這鬼天,前幾天還有朗朗太陽,去了冬寒,誰知沒過兩天,春寒又來了,唉——老天爺啊,你不知被冷的可是我們這些窮苦人啊?」

    正在口內罵著,卻聽到樓下有客人在喊:「五魁,快給爺送兩罈子燒酒來,奶奶的,這天冷的人死了。」

    五魁有點不情願的從櫃檯上拿出兩罈子燒酒,看著手裡的酒,喉嚨裡不覺就泛起了口水,自語道:「酒啊,老子也想喝你啊,這賊冷的天,喝你幾口可是很爽的事情呢,嘖嘖——」

    「還在那裡磨蹭什麼,快點送下去啊,順便看看先生起床了沒,告訴他客人們已經等的急了。」掌櫃埋怨五魁道。

    拿著手裡的酒,五魁快速的往樓下走去,心裡卻在想著張先生,不知道他此時起床了沒有。在五魁心中,張先生不僅很有學問,也是對他最好的人,平日裡可沒少給過他好處,而且,五魁也打心眼裡喜歡聽張先生說書,那個精彩啊,就好像他口內的故事真的發生在自己身邊一樣。

    來到樓下,多數的客人正靜靜的坐在凳子上烤火,悄聲的議論著天氣的多變,社會的動盪。有的人手裡拿著通書,說今年是水年,今天才立春就有下大雨的趨勢,看來今年水患是少不了了;還有的說現在中原正在打著大仗,軍閥們互不相讓,辮子軍去年入京,現在卻下不了台了……每個人好像都有一肚子的話,怎麼說也說不完。

    叫酒的客人已經有點等不急了,看到五魁走來,口裡帶著幾分醉意,陰笑著大聲喝道:「小子,你吃卵飯去了是吧?先給老子灌兩碗。」說著,便把酒篩進碗內,送至五魁面前。

    五魁笑嘻嘻的接過酒,仰頭一飲而盡,匝巴著嘴說:「謝爺的賞酒,實在是對不住,小人腿短走的慢,望爺見諒。」說完,眼裡卻還看著壇內的酒,希望還能在被那人罰上幾碗。眼見得那兩人已經喝上路,哪裡還顧得上他,只好悻悻的作罷離去。

    正想去後房叫張先生,卻見他正從樓上下來,心裡不禁一喜,暗忖終於可以伴在先生身旁聽說書烤火取暖了,當下便連忙上前伺候。

    「爺,您老起來了,這天賊冷賊冷的,小人這就給您倒杯熱茶爽口,暖暖身子。」五魁說著,已是把一杯透著濃香的古丈毛尖遞到了張先生面前,順手用肩上的抹布在凳子上抹了抹,招呼著張先生坐下。

    只見那張先生約摸六旬上下,上身穿狐皮小襖,頭戴瓜皮小帽,頷下留著一尺花白山羊鬚,喝過茶後,用筷子對著桌上的瓷碗『鐺』的一敲,人群中頓時便安靜了下來,大家都傾著耳朵,希望能夠早點聽到張先生開講。

    見人群中已是安靜無聲,張先生的嘴角不禁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快速的往人群中環視了一圈,拿起茶又是猛的喝了一口,很是滿足的「嗯哼」了一聲,方說道:「話說鬼道長和他的結拜六弟來到了古丈綠毛藏身的山洞外,見那綠毛已然出洞。他那綽號『刀疤』的六弟可是個急性子人,此時哪裡還摁耐不住,早已抽出身後的百斤鎢鐵大刀多時,正想上前堵住屍王的退路,卻被鬼道長示意不可。你們可知那鬼道長的六弟為何綽號『刀疤』嗎?」說到這裡,張先生停住了口內的話語向眾人看去,大家疑惑的搖搖頭,表示不解。

    「想那刀疤六,追隨鬼道長身後,乃何等一猛漢,能使一把大刀。早年其親兄死於匪手,為給兄長報仇,他孤身一人獨闖匪穴,用手上的大刀手刃了仇人,但那次卻在臉上留下了一道長逾半尺的疤痕,他身高八尺,神力驚人,可是我們湘西出了名的壯士,你們竟然不知,嘖嘖——」張先生頗為失望的搖頭歎著。

    五魁很知趣的連忙重新倒上毛尖給先生潤喉。接過遞來的茶輕輕的抿了一口,張先生繼續說道:「那綠毛出洞後,警惕的看了看周圍的情況,口內吐出一股濃濃的屍氣,見周圍沒什麼異常,口裡『嗚——』的一聲,便往山頂蹦跳而去。當時正值中秋夜,月亮有如圓盤,諸位可能不知,此時乃是月光最盛的時候,殭屍最喜歡在這個時候出來拜月。鬼道長就是算準了這個時候綠毛要出來拜月,待它拜月入定的時候好除去這個民間大害,因為殭屍在拜月入定的時候才是其力量最薄弱的時候。襯著月光,只見那屍王滿身綠毛,臉若枯木,嘴裡露出一對長逾手指的屍牙,兩隻銅鈴般的眼睛正閃著綠光,這綠毛平日裡殺人無數,功力深厚,一般的道人哪裡能奈何的了這個千年怪物,也只有鬼道長有此能耐,『嘖嘖』。見那綠毛已經跳至山頂,正貪婪的吸著月光的精華之氣,慢慢的竟然有如發呆了一般,一副無限享受的樣子。道長知道機會來了,當下連忙抽出身後的鎮屍金刀,帶著刀疤六往那屍王趕去。另一隻手也不閒著,早已抓好了一把五精糯米,準備趁此時機滅了這禍害,誰知——」

    張先生故意停下不語,眼望眾人,『呵呵』笑著。安靜的人群裡爆出一陣驚歎,人們紛紛用手擦著臉上的冷汗,直呼精彩,大家很自覺的來到張先生的桌前,知道要想讓張先生繼續往下講,不意思意思是不行的,於是紛紛往桌上投出錢幣,只等投完錢好聽他繼續接著講。

    見眾人已經在桌上投放了無數錢幣,張先生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茶品了一口,準備往下接著講,卻見坐在角落裡的三個人站了起來。

    正想招呼他們坐下,三人已是走到了面前,其中一人從衣袋裡掏出幾塊雪花大銀,重重的放在桌上,冷冷的說道:「先生說書卻是精彩的很,可我想先生幾個問題,不知妥否?」

    「這位客官,有何問題大可直言相問,只要是老朽知道的,定當如實相告,這錢……無功不受碌,我看還是請這位客官收回去吧。」看著桌上的銀子,張先生有點不安,不知道這幾個人是何來頭,出手竟然如此大方。

    「老東西,給你的就拿著,銀子我們多的是。我大哥是想問你,你說的如此繪色,彷彿親見一般,你可知這世上哪裡有這種邪門的事情?」其中一人操著鴨公嗓子說道。

    張先生知道今天是碰到霉頭了,來人之意明顯不善,看來是想砸他的飯碗。當下便笑著給自己打圓場:「老朽口內之事卻是事實,當然,老朽沒有親見。我們說書的,只是對其事略加增色,以圖大家一樂,混口飯吃,別無他意。」

    「嘿,老東西,這鬼道長被你說的有如神人,是人還是蟲,我們倒是想親見一番呢,否則哪能讓你在此鬼話連篇,忽悠我們兄弟三人,你可知這鬼道長下落?真有此人,我們倒是想親自去拜見拜見,哈哈。」鴨公嗓子繼續說道,話語中滿是嘲諷之意。

    張先生搖頭,他哪裡知道這鬼道長下落,口裡的故事也是聽別人說的。

    「這麼說來,你口中之事就是虛構的了,什麼狗屁鬼道長,妖道長,我看你就是一大騙子而已,哈哈。」那放銀子的人笑著說道,話裡對張先生輕薄之極。

    張先生鐵青著臉,不知道今天自己到底是觸了什麼霉頭,竟然會碰到這三位尊神,心裡除了自歎倒霉,哪裡又敢發作,見這三人身形甚是強壯。

    店內氣氛緊張之極,除了一片死寂,誰也不敢站出來給張先生說話打圓場。大家都默默的坐著,靜觀著局勢的發展。

    不知道什麼時候外面已經起風了,吹的還沒有關好的窗戶不停的『咯吱』作響。一陣風刮了進來,滅了幾盞沒有上燈罩的油燈,店內頓時便昏暗了很多,沒過多久,只聽到屋瓦一陣亂響,豆大的雨點便如篩糠般的落了下來,幾聲悶雷響過後,竟然下起了立春時分罕見的大雨。

    黑暗中,只聽到那鴨公嗓子痛苦的喊道:「大哥,我怎麼動不了了。」話語裡顯得甚是驚恐。

    「快點給老子上燈。」另外一人大喊道。

    五魁連忙掏出火摺子,準備點上燈,由於風很大,油燈一點燃就給熄滅了,心裡正在抱怨,朦朧中卻見那三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全部倒在了地上,心裡正想喊今晚見鬼了,突然聽到人群裡傳來一陣冷哼。

    「看來這人群裡是有高人在此了。」五魁心想。

    店內依然沒人出聲,不多時,五魁已是重新點上了油燈。

    人們見這三人竟然在一剎那間就悶聲不響的倒在地上,心裡不覺得一陣駭然,都害怕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不敢有所動靜,全部老老實實的站在原地。

    雨好像越來越大了,隨著疾風開始不斷的串進店內,很快,店內的低處已是匯聚了大股的雨水。沒有人敢挪動絲毫躲避漫延而至的雨水,一片死寂中,天上又是幾聲炸雷響起,雜著雷聲,隱隱中只聽到店外響起了一陣清脆的銅鑼聲,鑼聲過後,便有人用雄渾的聲音喊道:「湘西趕屍,路人盡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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