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內宅,張允自個脫去官袍扔在一邊,躺倒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始終睡不著覺,司墨的身份之謎就如一隻夜魘攪擾著他的心境,雖說剛破解了一件冤案,但是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嘎吱一聲,房門推開,司墨端著一個裝滿熱水的木盆走了進來,放在地上後,輕聲喚了兩聲公子。
只是司墨此時在張允心中的形象不啻於日本間諜——川島芳子,她越是謹小慎微,奴顏婢態,張允就越覺得她保藏禍心,心裡既覺得厭惡又決定可悲,想起當日棄自己而去張壘,更覺得鬱悶,心道:「莫非我做人真就這麼失敗嗎,身邊就連一個可以推心置腹的人都沒有!」
「公子,你勞累了一天洗洗腳吧,這樣睡得更香甜些!」司墨柔聲細語地道。
張允沒有做聲。
司墨只道他默許了,於是脫去了張允的鞋襪,輕輕將他的雙腳放進盆裡。不想張允卻觸電一般猛得坐起身來,一腳踢翻了木盆,大怒道:「你想燙死我不成!?」
盆中的熱水潑灑開來,房裡頓時水汽蒸騰,司墨也是淚眼朦朧,跪在地上連聲道:「司墨該死,請公子責罰!」
洗澡水雖然熱,卻還沒到會燙死人的程度。張允之所以大發雷霆,不過是藉機發難,逼問出司墨的底細來方才安心,要不然身邊有這樣一個身份不明的書僮在,當真是寢食難安,日後被人殺了,都是個冤死鬼。張允的前世交友不慎,以至在危難時刻棄自己而獨自逃生,不免對身邊的人產生了極大的信任危機。
張允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房頂上傳來一陣冷笑,滿是嘲諷地道:「自己審不出案子,不說自己愚笨,卻惱恨有功之人,你這個新來的知縣原來也是狗官一個!」
「媽的,果然有些蹊蹺!」張允橫了司墨一眼,連鞋都沒來得及穿,手一按床鋪,騰身而起,一個箭步就衝出門去,尋聲望去,只見一條纖瘦的身影輕盈地踩在房頂,幾個起落就消失在了茫茫夜幕之中。
「公子,小心天涼,把鞋子穿上吧!」司墨拿著鞋子追了出來。
張允看都不看她一眼,冷哼一聲,拂袖而去。「司墨,你究竟是何身份?跟在我一個小小的探花郎身邊,有何企圖?」回房之後,張允赤腳踩在潮濕而冰涼的青磚地板上,目不轉睛得看著司墨,沉聲斥問。
「公子,你先把鞋子穿上吧!」司墨將鞋放到張允腳旁,而後跪在地上,神情淒婉地道:「公子打我罵我,司墨都無怨言,可是公子懷疑司墨隨行左右乃是包藏禍心,卻是天大的冤枉!」
她這都是在做戲,千萬不能心軟,要不然非但問不出真相,更會上當受騙。張允一邊提醒自己硬起心腸,一邊卻冷聲道:「少他娘的裝可憐,把實話說出來,對你對我都有好處!」
「奴婢父母雙亡,流落街頭,三餐不繼,也是蒼天眷顧,承蒙老夫人錯愛,收為府裡的丫鬟,本已經是感恩戴德,後來老夫人見我讀過幾年的書,粗通些文墨,於是分派我到公子身邊當了個鋪紙磨磨的書僮,就連奴婢這名字,也是公子所賜。」說著偷看了張允一眼。
張允此時還在雲霧之中呢,哪裡分辨得出是真是假,於是做深思狀,希望能唬得這聰明伶俐的小丫頭把實情說出來,見她怯生生得看過來,遂虎著臉沉聲道:「繼續說,但凡有一絲不盡不實之處,仔細你的屁股!」
「嗯!」司墨暗暗鬆了一口氣,又道:「後來公子金榜提名,做了探花郎,舉家歡騰,可是吏部的公文發到家裡,卻沒有依照往年的慣例將公子提升為翰林院編修,而是被派來這遠離京師的河間縣作官,老夫人擔心公子路途之上無人照料,本想譴個僕人同行,又怕不夠小心仔細,這才選中了奴婢同行。」
聽到這,張允又皺起了眉頭,他雖不通曉這個時代的禮法和道德觀念,可歷史書也讀過幾本,特別是讀《神雕俠侶》時也明白了一個道理,就是古代的男女大防堪如水火。他雖不記得死鬼張允的家世如何,但既然眷養得起奴僕,自然不會是貧寒之家,老夫人,也就是他的便宜老娘,怎麼會糊塗到派了女人在自己身邊呢,傳將出去,讀書人的體面豈不是蕩然無存。
司墨似乎已經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不等他發問就解釋道:「老夫人說,雖然攜帶女子同行,與程朱禮數不合,但既是家裡的奴婢,而且我年紀尚小,又是陪房的丫頭,與情與理都不為過,這些公子原本都是知道的,只是後來不幸落馬,醒來就如同換了個人一般!」說著,嗓音一哽,淚珠子又掉了下來。
「那你又從何處學來的這斷獄之道?」聽她又把問題引到了自己落馬之上,那當真是死無對陣,張允也怕追究得過深,摸不清司墨的底細不說,自己先就露了馬腳,因此連忙將話題轉移到了最疑惑的地方。
「一是公子親授,二來也是陪伴公子讀書時,與家中的藏書中學來的!」司墨抽泣著道:「原本奴婢既想替公子分憂,又想討公子歡心,是以才班門弄斧,賣弄起來,不想反倒弄巧成拙,圖惹公子不快,奴婢雖然頑劣,卻自問從未有過謀害公子之心,蒼天在上,若是奴婢對公子有半分邪心歹意,甘願死無葬身之地。」
聽到這,張允雖然心裡隱隱約約還覺得哪裡不對勁,卻也不好再盤問下去,心道:「不論她說的是真是假,總會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一張緊繃的臉鬆弛下來,將司墨抱在懷裡,邊為她輕揉膝蓋,邊輕輕拭去他眼角的淚花,愧疚地:「是公子錯了,不該疑心司墨,更加不該無理取鬧,惹司墨傷心。」他越是這麼說,司墨的眼淚越是湧的厲害。
張允登時慌了手腳,又跳下地去,一本正經地道:「司墨在上,本官在下,方才是我豬油蒙了心竅錯怪了司墨,真是罪該萬死,司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裡能撐船,就饒恕我一回吧,我給你陪不是了!」說著雙手抱拳,深作一揖。
司墨原本也是小女孩心態,受了委屈自然要發洩出來,見著張允驚慌失措的哄自己開心,心中卻是甜蜜非凡,若說開始是真的傷心到了後來反倒是在裝樣子的成分多些了。可是看到張允正兒八經得陪禮道歉,頓時又惶恐起來,她畢竟和張允這個冒牌的探花郎不同,年紀雖小卻把高下尊卑看得極重。
做了人家的書僮,那就是下人,偶爾玩笑一下倒沒什麼,若是當真動起了真格的,她真怕自己承受不起。正是這樣的道德標準下,即便她聰明伶俐,才華出眾,卻也不得不將自己掩蓋起來,以免招惹得張允不悅,更加時時處處以討取公子歡心為己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