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命更夫三月二十七日,大吉。
諸事皆宜。
趙無忌倒在床上。
他快馬輕騎,奔馳了三百里,一下馬就衝了進來,進來就倒在這張床上。
又香又軟的床。
這是香香的床,香香是個女人,又香又軟的女人,每次看到趙無忌的時侯,總會笑得像糖一樣甜蜜。
窗外陽光燦爛,天氣晴朗,風中帶著花香。
趙無忌看看窗外的一角藍天,終於緩緩吐出口氣,喃喃道:「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香香今天居然沒笑,只淡淡的說:「今天的確是個好日子,殺人的好日子。」
趙無忌用一隻手支起了頭,看看她:「你想殺人?」
香香道:「只想殺一個人。」
趙無忌道:「殺誰?」
香香道:「殺你!」
趙無忌並沒有被嚇一跳,反而笑了,笑得好像還很開心。
香香咬著嘴唇,道:「我本來真想殺了你的,可是我再想想,今天你居然還會想到來看我,已經算是很不容易了。」
趙無忌道:「你知道?」
香香道:「我當然知道,今天是趙公子大喜的日子。」
她美麗的眼眸裡忽然有了淚光:「我也知道趙公子今天到這裡來,只不過是為了要告訴我,從今以後,他跟我已經一刀兩斷了,就算我以後還會看見他,也應該把他當成陌路人。」
趙無忌不能否認,也不能不覺得有點難受:「我還帶了樣東西給你。」
他從身上拿出串珍珠:「這是我答應給你的,我還沒有忘記。」
珍珠晶瑩圓潤,就好像少女們純情的淚珠一樣。
香香接過來,輕輕撫摸,喃喃道:「我知道你一定會帶來給我的,你一向是個很有信用的男人。」
她居然沒有流淚。
鄙是她的手已經發抖,忽然跳起來,用力將這串珍珠往趙無忌的臉上砸過去,大聲道:「可是誰稀罕你這串臭珠子,誰稀罕你這個小王八蛋。」
珠串並沒有打到趙無忌的臉,卻由窗口飛了出去。
趙無忌又笑了:「小王八蛋多少總有點好處的。」
香香跳起來,道:「有什麼好處,你說?」
趙無忌道:「小王八蛋至少總比老王八蛋好,也比死王八蛋好。」
他想讓香香也笑一笑。
他們之間,雖然並沒有什麼條件和誓約,但是分離畢竟總是難免要令人悲傷。
他一直希望他們在離別的時候還能笑一笑。
香香還沒有笑出來,剛才被她挪出窗外的那串珍珠卻飛了回來。
接著,「奪」的一聲響,一根三尺六寸長的箭,將這串珍珠釘在柱子上。
箭上,銀光閃閃,箭尾的銀羽還在顫動,窗外,又有根短箭飛來,釘在這箭上。
長箭雖強,短箭更準。
香香看呆了。
像這樣的箭法,的確不是時常能看得到的。
趙無忌的笑立刻變成了苦笑,歎息著道:「我的債主們終於來了。」
香香變色道:「他們來幹什麼啊?」
趙無忌道:「債主當然是來討債的,你難道看不出今天也是討債的好日子」
這裡是個小樓,現在正是春天。
小樓外舂光明媚,百花齊放,有的鮮紅,有的嫩綠,有的鵝黃。
兩個黑衣人站在鮮的花叢間,一男一女,一少一老。
少年人是條身長八尺的壯漢,老婦人的背已駝了,一雙眼睛卻仍閃閃發光。
兩個人,兩把弓,金背黑胎,一長一短。
香香站在小樓上的小窗旁,忍不住問:「這兩個人是誰?」
趙無忌說道:「是黑婆婆,跟她的兒子。」
香香道:「黑婆婆是什麼人?」
趙無忌道:「是個可以用一枝箭射中十丈外蒼蠅眠睛的人。」
香香臉色變了,道:「這駝背的老太婆,有這麼厲害」
趙無忌道:「她的兒子雖沒有她准,可是兩膀天生的神力,只要他高興,隨時都可以把並排著的兩個人射個對穿。」他歎了氣接著道:「金弓銀箭,子母雙飛,這母子兩個人,誰看見,誰倒楣。」
香香道:「可是,你偏偏欠了他們的債。」
趙無忌苦笑,說道:「我一向都很倒楣。」
香香道:「你欠了他們什麼?」
趙無忌道:「欠了他們兩個人。」
香香不憧,道:「怎麼會欠他們兩個人?」
趙無忌道:「有一次我半夜從明湖春喝了酒出來,看見有兩個小姑娘在前面逃,他兒子在後面追,有個小姑娘已中了一箭,不停的在喊救命!」
他又歎了口氣,道:「看見那麼樣一個大男人在追小姑娘,我當然要拔刀相助,替她們擋一陣,讓她們逃走。」
香香道:「後來呢?」
趙無忌道:「後來我才知道那兩個小姑娘根本不是小姑娘。」
香香更不懂,問道:「不是小姑娘是什麼?」
趙無忌道:「是男人。」
香香傻了。
趙無忌道:「江湖中有幫叫「一窩蜂」的採花賊,專門喜歡扮成小姑娘。」
香香道:「那兩個小姑娘,都是採花賊?」
趙無忌點頭苦笑:「幸好這母子兩個人總算還看得出我不是採花賊的同夥。」
香香道:「他們當然也不會就這樣放了你。」
趙無忌道:「他們給了我三個月限期,叫我把那兩個採花賊抓回來。」
香香道:「現在限期已經到了。」
趙無忌道:「快到了。」
香香道:「你有沒有替他們把人抓回來?」
趙無忌道:「還沒有。」
香香看著他,搖頭歎氣,道:「這世上有種人好像總喜歡把子捉來往自己頭髮裡放,你為什麼偏偏就是這個人?」
趙無忌道:「只有一兩個子倒也沒有什麼關係。」
香香道:「你頭髮裡還有什麼?」
趙無忌歎道:「好像還有五六個蠍子,七八條毒蛇。」
香香沒有再問。
她已經嚇得聲音都啞了。
她已經看見了好幾條毒蛇!
毒蛇在一個破麻袋裡,從破洞裡伸出了頭,吐著紅信。
麻袋在一個人背上。
一個奇形怪狀的人,不但鼻子缺了半個,耳朵也被咬得完全不像耳朵,一雙眼睛裡滿佈血絲,就像是毒蛇的紅信。
鄙是他身上卻偏偏穿著件大紅大綠、五顏六色的袍子,更讓他顯得說不出的詭秘可怖。
有條毒蛇已爬上了他的肩,盤住了他的脖子,伸出紅信舐他的臉。
他好像連一點感覺都沒有。
香香卻已經有感覺了,香香差一點就吐了出來。
「這個人也是你的債主?」
「嗯。」
「你欠他什麼?」
「欠他五條蛇」趙無忌嘴裡好像也有點苦水:「五條最毒的蛇。」
香香有點不服氣了:「你救了那兩個採花蜂,是你的錯,像這樣的毒蛇,你就是再多殺他幾絛也是應該的,為什麼要還給他?」
趙無忌道:「因為他就是毒菩薩。」
香香道:「毒菩薩?」
趙無忌道:「他雖然滿身都是毒,可是他的心卻像菩薩一樣。」
香香道:「菩薩也養蛇?」
趙無忌道:「別人養蛇,是為了害人,他養蛇卻是為了救人。」
他知道香香不懂,所以又解釋:「只有用毒蛇的唾液和血煉出來的藥,才能解毒蛇的毒。」
香香又道:「你欠他的那五條毒蛇呢?」
趙無忌道:「那五條蛇都是異種,他在滇邊的窮山惡水之中找了三年,才總算把這五種毒物抓齊了。」
香香道:「抓齊了又有什麼用?」
趙無忌道:「用這五種毒蛇的唾液,就可以合成一種藥,能解百毒,但是卻一定要在它們活著的時侯,讓它們自己吐出來的毒液才有用。」
香香道:「我聽說毒蛇只有在咬別人的時侯,才會把自己的毒液吐出來。」
趙無忌道:「不錯。」
香香道:「為了要采這五種毒蛇的唾液,難道他就讓它們去咬人?」
趙無忌道:「他只有這法子。」
香香道:「他讓它們去咬誰?」
趙無忌道:「咬他自己。」
香香又傻了。
趙無忌道:「我看見他的時候,那五條毒蛇正咬在他身上。」
香香道:「那時你怎麼辦?」
趙無忌苦笑道:「你說,我還能怎麼辦我連想都沒有想,就拔出劍把那五種毒蛇都斬斷了,每一條蛇,都砍成了七八截。」
香香也不禁苦笑,道:「看來你的劍法倒真不錯。」
趙無忌道:「可是我這件事卻又做錯了。」
花園裡很靜,黑婆婆和毒菩薩顯然都是很沈得住氣的人。
巴在這時候,遠處忽然傳來「篤篤」兩聲窖,聲音彷彿很遙遠,又好像在耳朵邊。
聽見這聲音,黑婆婆和毒菩薩的臉色都好像有點變了。
香香道:「這是不是打更的聲音」
趙無忌道:「是的。」
香香道:「我真的沒有聽錯。」
趙無忌道:「你沒錯。」
香香道:「現在還是白天,這個人就打起更來,是不是有毛病。」
趙無忌道:「他沒有毛病,他想在什麼時候打更,就在什麼時侯打更。」
香香道:「為什麼?」
趙無忌道:「因為他打的更和別人不同,不是報時的。」
香香道:「他打的是什麼更」
趙無忌道:「是斷魂更。」
香香道:「斷魂更?」
趙無忌道:「只要他打過了三更,就有個人必定要斷魂。」
他臉上也露出奇怪的表情:「奪命更夫柳三更,一打三更人斷魂。」
又有更鼓響起,聲音更近了。
雖然也只不遇是很普通的更鼓聲,可是現在聽在人耳裡,已變得說不出詭異。
香香忍不住問道:「現在他打的是幾更?」
趙無忌道:「兩更一點。」
香香又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道:「兩更一過,三更豈非就快要到了。」
趙無忌道:「不錯,兩更一過,三更很快就要到了。」
香香道:「他也是你的債主?」
趙無忌道:「是個大債主。」
香香道:「你欠他什麼?」
趙無忌道:「欠他一刀!」
香香道:「你還有幾個債主?」
趙無忌道:「大債主,就只有這三個。」
香香道:「他們老早知道今天你會在這裡?」
趙無忌道:「他們不知道。」
香香道:「可是他們全來了。」
趙無忌道:「是我約他們來的。」
香香幾乎叫了出來;「是你約他們來的?你為什麼要把這些要命的債主,都約來?」
趙無忌道:「因為欠了人的債,遲早總要還的。」
他忽然又笑了笑。「難道你看不出今天也正好是個還債的好日子。」
斷魂更又響了。
「篤、篤是兩更一點。要什麼時侯才到三更?
除了奪命更夫外,沒有人知道。
柳三更慢慢的從花叢中走了出來,青衣白襪麻鞋蒼白的臉。
花叢中本沒有這麼樣一個人,現在卻偏偏有這麼樣一個人走了出來。
他手裡有輕鑼小棒竹更和一根白色的短杖。
難道這就是奪命更夫追魂奪命的武器?
終年不見陽光的人,臉色本就是蒼白的,這並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也是白色的,一種奇秘的慘白色,看不見眼珠,也看不見瞳仁。
難道這個總是令人斷魂的奪命更夫,竟是個瞎子?
花叢外是條小岸。
曲曲的小岸,鋪著晶瑩如玉的鵝卵石。
黑婆婆和她的兒子就站在小岸旁的一叢芍葯裡。
瞎子當然看不見他們。
鄙是柳三更走過他們身旁時,卻忽然站下腳步,回過了頭,道:「黑婆婆,別來無恙?」
黑婆婆冷冷的看著他,過了很久,才淡淡的回答;「托柳先生的福,我們孤兒寡母,總算還沒有被人活活氣死。」
柳三更仰面向天,彷彿在沉思,也過了很久,才長長歎了氣,道:「這一別算來已有十三年了,日子過得好快。」
黑婆婆道:「每天都有三更時分,左一個三更,右一個三更,日子怎麼能過得不快?」
柳三更慢慢的點了點頭,蒼白的臉上完全沒有一絲表情。
「何況有時候一天還不止一個三更,左一個三更,右一個三更,有的人老了,有的人死了,日子又怎麼能過得不快?」
他嘴裹在喃喃自語,手裡用白色的短杖點著地,慢慢的向前走。
走到毒菩薩面前,他又停了下來。
他還沒有開口,毒菩薩也沒有開口,麻袋裡已有兩條蛇像箭一般竄了出來,完全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瞎子看不見,既然沒有聲音,瞎子當然也聽不見。
鄙是這兩條蛇剛竄過來,他手裡的短杖已揮出,恰巧打在這兩條蛇的七寸上。
兩條蛇立刻像麻繩般憑空掉了下去,躺在地上連動都不會動了。
柳三更歎了氣,道:「我是不是又打死了你兩條蛇?」
毒菩薩道:「哼」
柳三更道:「你是不是想要我賠」
毒菩薩道:「你賠得出?」
柳三更淡淡的笑了笑,道:「那只不過是一條竹葉青一條飯鏟頭而已,你要我賠,我隨時都可抓個七八十條給你。」
毒菩薩吃驚的看著他,神色雖變了,聲音卻很冷淡;「用不著你費心,我自己也會抓。」
柳三更道:「既然你不想要我賠,我倒有句話要勸你。」
毒菩薩道:「你說。」
柳三更道:「你捨身蛇,以血肉換它們的毒液,雖然每次都能及時將蛇毒拔出來,可是多多少少總還有些殘毒留在你的血裡。」
他歎了口氣,又道:「天毒尊者的拔毒取毒秘技,並不見得是絕對有效的。」
毒菩薩既沒有承認,也不能否認。
柳三更道:「現在你血裡的殘毒,已經有一百零三種。」
毒菩薩忍不住間;「你看得出?」
柳三更道:「我是個瞎子,怎能看得出?」
他淡淡的接道:「可是我知道,你血裡的毒性只要再多加五種,菩薩就要變成僵了。」
趙無忌已走下了樓,站在燦爛的陽光裡,看著這個奪命更夫。
他心裹在問自己?
這個人究竟是真的瞎子,還是假的?
他不知道。
除了柳三更自己外,沒有人知道。
小岸上鋪著鵝卵般的圓石,短杖點在石頭上,發出的聲音很奇特。
那絕不是竹木點在石頭上的聲音,也不是金鐵點在石頭上的聲音。
這根短杖是用什麼做成的趙無忌也猜不出。
他抬起頭,看見柳三更已走到他面前。
三更前後走到面前,趙無忌才斷定柳三更絕對是個真的瞎子。因為他的眼珠是死的。
一個能看得見的人,絕不會有這樣的眼珠,就算裝也裝不出。
柳三更忽然說道:「你在看我的眼珠子?」
趙無忌幾乎被嚇了一跳。這個人雖然看不見,卻彷彿有雙神秘而奇異的眼睛,隱藏在他身上某個神秘的地方,任何人的一舉一動,都好像瞞不過他。
柳三更接著又道:「你要不要再仔細看看。」趙無忌實在很想再仔細看看。柳三更道:「你拿去看。」他竟用一隻手指將自己的一個眼珠挖了出來,他的眼睛立刻變成了個黑洞。死灰色的眼珠子,也不如是用玻璃,還是用水晶做成的,不停的在他掌心滾動,就好像活的一樣。
巴算你明知道這種眼珠是假的,還是難免要被嚇一跳。
柳三更道:「現在你是不是已經看清楚了?」趙無忌終於吐出了口氣,說道:「是的。」
柳三更道:「你最好看清楚些,因為這就是我做錯事的代價。」他慘白的臉上忽然露出悲痛之色,慢慢的接著道:「二十年前,我看錯了一個人,雖然被他挖出了一雙眼珠子,我也毫無怨言,因為每個人做錯事都要付出代價,無論誰都一樣。」趙無忌道:「我明白。」
柳三更道「你認為你的朋友那件事是不是做錯了?」
趙無忌道,「是的。」
柳三更道「他是不是也應該付出代價?」
趙無忌道「應該。」
柳三更道「就算我那一刀已經砍在他的身上,他也應該毫無怨言?」
趙無忌道「不錯。」
柳三更道「可是你卻情願替他挨一刀?」
趙無忌道「我情願。」
柳三更道「為什麼?」
趙無忌道「因為他是我的朋友,而且已經受傷,已經不能再挨那一刀了。」
柳三更道「你知道我那一刀有多重?」
趙無忌道「不管多重都一樣。」
柳三更道「你不後悔?」
趙無忌道「我這一生,從末後悔過。」
柳三更慢慢的將那顆眼珠子裝了回去,一雙死灰色的眼珠,彷彿在凝視著他。
一雙假眼,能看得出什麼?
趙無忌道:「現在,你隨時都可以動手。」
柳三更道:「好。」
他的短杖本來已被挾在脅下,他一反手,就拔出了一把刀。
這短杖裡藏著刀,雪亮的刀。
趙無忌挺起了胸膛,既然已決心要挨這一刀,又何必退縮。
毒菩薩忽然道:「等一等。」
柳三更道:「等什麼?」
毒菩薩道:「他還有別的債主,你至少應該等他先還清了別人的債再說。」
趙無忌道:「欠人的債,遲早總要還的,誰先誰後都一樣。」
毒菩薩道:「你真的準備今天就把所有的債都還情?」
趙無忌道:「否則,我為什麼找你們來。」
毒菩薩說道:「那麼,你就不是趙無忌。」
趙無忌道:「我不是?」
毒菩薩沉聲道:「我只知道一個趙無忌。」
趙無忌道:「那一個。」
毒菩薩道:「大風堂的趙無忌。」
江湖中幾乎沒有不知道大風堂的人。
大風堂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幫派,他們的組織龐大而嚴密,勢力遍佈各地。
他們所訂的宗旨卻只有四個字:「扶弱鋤強」。
所以他們不僅令人畏懼,也同樣受人尊敬。
毒菩薩道:「大風堂的堂主雖然是雲飛揚雲老爺子,實際執行命令的,卻是趙簡司空曉風和上官刃三個人,我知道的那個趙無忌,就是趙簡的公子。」
趙無忌歎了口氣,道:「想不到你居然能打聽得這麼清楚。」毒菩薩道:「你若是這個趙無忌,今天就不該在這裡。」
趙無忌道:「我應該在那裡?」
毒菩薩道:「在趙府大廳的喜堂裡,等著別人去道賀。」
他盯著趙無忌,慢慢的接著道:「就連司空曉風和上官刃,今天都一定會趕去的,有他們在那裡,天下還有誰敢去問你要債」
趙無忌道:「我欠了別人的債,我就要還清,而且要自己還清,和大風堂並沒有關係,和我父親也沒有關係。」
毒菩薩道:「你若真的就是這個趙無忌,今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
趙無忌道:「不錯。」
毒菩薩道:「大喜的日子,通常都不是還債的日子。」
趙無忌道:「可是從今以後,我就是另一個人了,因為我已有了自己的家室,有了妻子,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麼樣自由任性。」
他眼睛裡忽然發出了光:「我的妻子就是我終生的伴侶,我們一定要彼此互相尊敬,我不願讓她嫁給一個無信無義,只會賴債的男人。」
毒菩薩道:「所以你一定要在她嫁給你之前,把所有的糾紛都了卻,把所有的債還清?」
趙無忌道:「是的。」
黑婆婆忽然輕輕歎了口氣,道:「我想她一定是個又溫柔,又美麗的女人,而且真有福氣。」
趙無忌道:「我能娶到她,並不是她的福氣,是我的福氣。」
黑婆婆道:「所以你一定要讓她嫁給一個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人。」
趙無忌道:「一個人只要活得問心無愧,就算缺了條腿,斷了只手,也沒什麼關係。」
黑婆婆道:「所以你雖然沒有找到那兩個採花賊,還是要約我來。」
趙無忌道:「不錯。」
黑婆婆慢慢的走過來,淡淡道:「你準備用什麼來還我的債用你的一隻手,還是一條腿?」
她的眼睛裹在閃著光,甚至比柳三更手裡的刀光更冷!
趙無忌並沒有逃避妒的目光,只問道:「你想要我還什麼」
黑婆婆看了看毒菩薩,道:「你想要他還什麼?」
毒菩薩沈吟著,緩緩道:「普天之下,毒蛇的種類何止千百,最毒的卻只有九品。」
黑婆婆道:「這種事我當然沒有你清楚,我也懶得想。」
毒菩薩道:「他欠我的那五條毒蛇,其中有三條都在這九品之中,除了我之外,世上最多只有兩個人能將這三種毒蛇生擒活捉。」
黑婆婆道:「是那兩個人?」
毒菩薩道:「不管這兩個人是誰,都絕不是趙無忌。」
黑婆婆道:「所以你算準了他沒法子還給你。」
毒菩薩道:「所以我本來就不是來討債的。」
黑婆婆道:「你來幹什麼的?」
毒菩薩道:「來報恩。」
黑婆婆道:「報恩?」
毒菩薩道:「剛才柳先生說的不錯,我血中的毒,的確已到了極限。」
黑婆婆目光一凝,道:「你自己本來並不知道?」
毒菩薩歎了口氣,道:「等我發覺時,已經五蛇附體,欲罷不能了。」
黑婆婆問道:「難道,是趙無忌救了你?」
毒菩薩道:「若不是他在無心之中,替我殺了那五條毒蛇,現在我只怕已成了僵。」
黑婆婆道:「不管他是有心,還是無心,他總算救了你一條命。」
毒菩薩道:「不錯。」
黑婆婆道:「所以他非但沒有欠你什麼,你反而欠了他一條命。」
毒菩薩道:「不錯。」
黑婆婆道:「毒菩薩的這條命,總不能太不值錢的,你準備怎麼還給他?」
毒菩薩說道:「我可以替他償還你的債。」
黑婆婆道:「你要替他去把那兩個採花賊抓回來?」
毒菩薩道:「我甚至還可以加上點利息。」
黑婆婆道:「加什麼利息?」
毒菩薩道:「加上那一窩蜂?」
黑婆婆道:「你有把握?」
毒菩薩笑了笑,道:「我的毒並不是只能救人的,也一樣能要人的命。」
黑婆婆也笑了,道:「以毒攻毒,用你的毒蛇,去對付那一窩毒蜂,倒真是再好也沒有了。」
毒菩薩道:「你答應?」
黑婆婆道:「我為什麼不答應」
毒菩薩看看趙無忌,微笑道:「那麼我們兩個人的債,現在你都已還清。」
趙無忌再沒有說話,連一個字都沒有說。
此時此刻,你叫他說什麼?
毒菩薩道:「現在我是不是也不欠你的?」
趙無忌道:「你本來就不欠我。」
毒菩薩道:「那麼你就得答應我一件事。」
趙無忌道:「什麼事?」
毒菩薩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總該請我去喝杯喜酒。」
趙無忌笑了:「喝一杯不行,要喝,至少也得喝個三五十杯。」
柳三更忽然道:「你不能喝。」
趙無忌道:「為什麼?」
柳三更道:「因為你受了傷。」
趙無忌訝然道:「我受了傷?傷在那裡?」
柳三更冷冷道:「我這一刀砍在那裡,你的傷就那裡。」
刀還在他手裡,雪亮的刀鋒,又薄又利。
刀光照著柳三更慘白的臉,他的臉上完全沒有任表情。
無論誰都應該看得出他絕不是個很容易就會被感動的人。
如果你欠他一刀,就得還他一刀,你絕不能不還,他也絕不會不要。
無論什麼事都絕不能讓他改變主意。
斷魂更又響了。
「篤,篤,篤」,是三更。
是用刀鋒敲出來的三更。
趙無忌手心已有了冷汗。
他並不是不害怕,只不過他就算怕得要命,也絕不會逃避。
柳三更冷冷的看著他,冷冷的問:「你要我這一刀砍在那裡?」
趙無忌歎了氣,道:「難道我還有什麼選擇的餘地?」
柳三更道:「你沒有。」
刀光一閃,人就倒了下去。
這一刀正砍在頸上,砍得並不太重。
鄙是那又薄又利的刀鋒,已割斷了他左頸後的大血管,飛濺出的血,幾乎濺到一丈外。
慘碧色的血。
鮮血怎麼會是慘碧色的是不是他血裡已有太多毒?
趙無忌的血裡沒有毒。
這一刀也沒有砍在他身上。
刀光閃起,他已經準備承受,可是這閃電般的一刀,卻落到了毒菩薩左頸上。
毒菩薩沒有閃避。
他並不是不想閃避,只不過等到他閃避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他做夢都想不到這一刀砍的是他。
黑婆婆母子也想不到,趙無忌更想不到。
他們看著毒菩薩倒下去,看著慘碧色的血從刀鋒下濺出來。
他們雖然看得很清楚,但卻還是不明白。
趙無忌忍不住問:「你這一刀是不是砍錯了人?」
柳三更道:「我生平只錯過一次。」
他錯的當然不是這一次。自從他眼珠子被人挖出來後,他就沒有再錯過第二吹。
趙無忌道:「欠你一刀的人是我,不是他。」
柳三更道:「既然你欠我一刀,隨便我把這一刀砍在什麼地方都一樣。」
趙無忌道:「可是你不該把這一刀砍在他身上。」
柳三更道:「這一刀本就應該砍在他身上。」
趙無忌道:「為什麼?」
柳三更反問道:「因為今天你不能死,也不該死!該死的人是他。」
毒菩薩的人已不動了,他背後麻袋裡的毒蛇卻還在動。
一條條毒蛇蠕動著滑了出來,滑入了他的血泊中,舐著他的血,毒血。
柳三更道:「他背上,是不是有個麻袋?」
趙無忌道:「是。」
柳三更道:「麻袋裡有什麼?」
趙無忌道:「有蛇。」
柳三更道:「幾條蛇」
趙無忌道:「除了剛才死了的那兩條外,還有七條。」
柳三更道:「現在這七條蛇是不是已全都爬了出來?」
趙無忌道:「是的。」
柳三更道:「可是現在麻袋裡一定還沒有空。」
麻袋的確還沒有空。
毒菩薩是撲面倒下去的,麻袋在他背上,毒蛇雖然已爬了出來,麻袋卻還是突起的。
柳三更道:「你為什麼不抖開來看看,麻袋裡還有什麼?」
黑婆婆搶著道:「我來看。」
她用她的金弓挑起了麻袋,立刻就有幾十粒梧桐子一樣的彈丸滾在血泊裡。
彈丸滾到那裡,毒蛇立刻就遠遠的避開。
趙無忌本來就在奇怪,毒菩薩一向有伏蛇的本事,為什麼這些毒蛇在他的麻袋裡還不能安服?
現在趙無忌才知道為了什麼。
毒蛇碰到了這些彈丸,就像是人碰到了毒蛇。
黑婆婆又用金弓從血泊中挑起了一粒彈丸。
她並沒有說什麼,也用不著說,他們母子間已有了一種任何人都無法瞭解的默契。
她挑起了這粒彈丸,她兒子的弓弦已響起,「嗖」的一聲,銀箭飛來,彈丸粉碎。
她立刻嗅到了一種硝石和硫黃混合成的香氣。
柳三更道:「你嗅得出這是什麼?」
黑婆婆還在想,趙無忌已經回答道:「這是霹靂!」
霹靂就是一聲驚雷,一道閃電。
霹靂既不香也不臭,你可以想得到,看得到,卻絕對嗅不到。
趙無忌為什麼可以嗅得出來?
因為他說霹靂,並不是天上的驚雷閃電,而是地上的一種暗器。
黑婆婆已經是老江湖了。
她從十六歲的時侯,開始闖江湖,現在她已經六十一。
她嫁過三次人。
她的丈夫都是使用暗器的名家,她自己也絕對可以列名在當代三十位暗器名家之中弓箭也算是種暗器。
鄙是她對這種暗器的瞭解,卻絕沒有趙無忌多。
因為這是「霹靂堂」的獨門暗器。
霹靂堂能夠威鎮武林,至少有一半原因是因為這種暗器。
霹靂堂的主人雷震天能夠在當代三十位暗器名家中名列第二,也是因為這種暗器。
有關於這種暗器的一切,大風堂的子弟們在孩童時就已知道得很清楚。
因為大風堂和霹靂堂是死敵。
他們至今還能並存,只因為彼此誰也沒有戰勝對方的把握。
銀箭擊碎彈丸,去勢猶勁,「奪」的一聲釘人了小樓的窗欞上,銀羽還在震動。
黑婆婆帶著讚許的眼色,看了她兒子一眼才回過頭問:「這就是霹靂?」
趙無忌道:「絕對是。」
他有把握絕不會看錯。
黑婆婆道:「可是它為什麼沒有傳說中那種霹靂之威?」
柳三更道:「因為地上的毒血。」
他慢慢的俯下身,用兩根手指撿起了滾在腳邊的一粒霹靂子。
他雖然看不見,可是聽得見。
風吹樹葉聲,彈丸滾動聲,弓弦震起聲,在他周圍三十丈之內,所發出的每一種聲音,都絕對逃不過他的耳朵。
這一粒霹靂子看起來新鮮而乾爆,就像是剛從樹上摘下來的硬殼果。
柳三更中指揮出,「嗤」的一響,手指間的霹靂子就箭一般飛了出去。
他這根手指,就像是張三百石的強弓,彈丸遠遠飛出數十丈,越過寬闊的花園,打在角落裡一塊大湖石上,立刻就發出石破天驚的一聲巨響,煙硝石末,漫天飛舞。
黑婆婆臉色變了。
她終於看見了這霹靂之威,竟遠此傳說中還要猛烈可怕。
風中又傳來那種硝石硫黃的味道,彷彿還帶著種胭脂花粉的香氣。
霹靂子中本不該有這種香氣。
趙無忌道:「這是什麼香?」
柳三更道:「你不妨過去看看。」
趙無忌用不著走過去看,臉色也已變了。
煙硝粉末已落下,落在一片開得正盛的牡丹上,鮮紅的牡丹,忽然間枯萎,一片片花瓣飄落,竟變成烏黑的。
趙無忌失聲道:「香氣百毒」
這一粒霹靂子中,竟混合了一種帶著胭脂香氣的毒粉。
柳三更道:「若不是地上的毒血,化解了它的毒,剛才那一粒霹靂子中的劇毒,就已經足夠致我們的死命了。」
現在這一次雖然是遠在三十丈外爆發的,風向雖然並不是正對著他們,可是,他們還是感覺到一陣暈眩,彷彿要嘔吐。
柳三更道:「莫忘記毒菩薩的毒並不是只能救人的,也一樣可以要人的命?」
這一袋毒粉霹靂,本來當然是為了準備對付去喝趙無忌喜酒的那些賓客。
能夠被趙簡請到他「和風山莊」去的人,當然都是大風堂的精英。
一盞燈的火焰,就足以引爆三四粒霹靂子,「和風山莊」的大廳裡,今天當然是燈火輝煌,也不如有多少盞燈多少只燭。
如果讓毒菩薩也混了進去,悄悄的在每一盞燈旁擺上兩三粒霹靂子,等到燈火的熱度溶化它外面的蠟殼時,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想到這裡,趙無忌全身衣裳都已幾乎被冷汗濕透。
柳三更道:「你一定想不到毒菩薩已經投入了霹靂堂。」
趙無忌的確想不到。
柳三更道:「你一定也想不到他們居然敢對和風山莊下毒手。」
他們敢這麼樣做,無異已經在向大風堂宣戰!
只要戰端一起,就必將是他們的生死之戰,戰況之慘烈,趙無忌幾乎已能想像得到。
柳三更道:「這件事縱然不成,他們損失的只不過是毒菩薩一個人而已,他並不是霹靂堂的中堅,也許他們根本沒有把他的生死放在心上?」
鄙是這件事若是成功了,大風堂的精英,很可能就要毀於一旦。
趙無忌握緊雙拳,道:「其實無論成不成,結果都是一樣的」
柳三更道:「為什麼?」
趙無忌道:「他們既然敢這樣做,想必已經有了不惜和我們一戰的決心?」
他的聲音興奮而沉重;「我們大風堂數千弟子,當然也絕不會畏懼退縮!」
大風堂只有戰死的烈士,絕沒有畏縮的懦夫他幾乎已能看見大風堂的子弟,在一聲聲霹靂的煙硝火石下,浴血苦戰。
這些人之中,有他尊敬的長者,也有他親密的朋友。
這些人隨時都可以和他同生死,共患難。
他自己也準備這麼做。
也許他們並沒有戰勝的把握,可是只要戰端一起,他們就絕不再問生死勝負!
他相信大風堂的子弟們每個人都能做得到!
柳三更卻忽然笑了。
這是他第一次笑,趙無忌吃驚的看著他,想不出他為什麼會笑。
柳三更道:「我在笑你。」
趙無忌道:「笑我,為什麼笑我?」
柳三更道:「因為你又錯了。」
他不讓趙無忌開口,接著又道:「現在毒菩薩已死,和風山莊也安然無恙,所以這件事根本就等於沒有發生過,霹靂堂只敢派毒菩薩這種人來下手,只不過因為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就算有人去問他們,他們也絕不會承認這件事是他們的主意。」
趙無忌道:「可是……」
柳三更打斷了他的話,道:「大風堂和他們對峙的局面,已維持了二三十年,很可能還會再繼續二三十年,以後甚至說不定遠可能化敵為友,你現在又何必想得太多。」
趙無忌道:「我應該怎麼想?」
柳三更道:「你應該多想你那溫柔美麗的新娘子,想想那些專程趕去喝你喜酒的好朋友。」
趙無忌眼睛又發出了光。他還年輕。
他本來就是個熱情如火的年輕人,很容易被激怒,但也很容易就會變得高興起來。
柳三更道:「所以你現在就應該趕緊騎著你那匹快馬趕回去,換上你的吉服,到喜堂裡去拜天地。」
趙無忌道:「可是我……」
柳三更道:「現在你已不欠我的,也已不欠黑婆婆的,可是,你如果還不走:如果還要讓你的新娘子著急,我就要生氣了。」
黑婆婆道:「我一定會更生氣!」
趙無忌看著她,看著柳三更,忽然發現這世界上畢竟還是到處都可找到好人。
這世界畢竟還是充滿了溫暖,生命畢竟還是可愛的。
他又笑了。
他又高興了起來。
災禍畢竟還距離他很遠,充滿幸福和愛的錦繡前程,卻已在他面前。
他跳了起來:「好,我馬上就走。」
柳三更道:「可是還有件事你一定要記住。」
趙無忌道:「什麼事?」
柳三更道:「你一定要記住,千萬不能被別人灌醉。」
他又露出笑容:「新娘子絕不會喜歡一個在洞房花燭夜,就吐得一塌糊塗的丈夫。」
黑婆婆道:「一點都不錯。」她衰老的臉忽然變得年輕起來:「我記得我做新娘子的那一天,就把我那喝得爛醉的新郎倌踢到床下去睡了一夜,而且至少有三天沒有跟他說話。」
她臉上忽然又露出了紅暈,輕輕的笑道:「幸好,有些事不說話也一樣可以做的。」
柳三更大笑。
趙無忌相信他這一生中很可能都沒有這麼樣大笑過。
趙無忌當然也笑了:「我一定記住,有別人來灌我酒時我……」
黑婆婆道:「你準備怎麼辦?」
趙無忌眨了眨眼,道:「我準備就先躲到床底下去,那至少總比被人踢進去的好。」
黑婆婆大笑,道:「這倒真是個好主意。」
債已還清,事情都已解決。現在時侯還不晚,趕回去正好還來得及。
趙無忌心情愉快極了。
最讓他覺得愉快的一點是,香香非但沒有再留難他,反而牽著馬在門口等他。
她眼睛裡雖然難免帶著幽怨,可是至少淚痕已經乾了。
她垂著頭,輕輕的說:「你既然一定要走了,我也不想再留你,反正我要留也留不住的。」
趙無忌道:「謝謝你。」
他心裡真的覺得很感激,感激她的瞭解,更感激她的寬恕。
不管怎麼說,他總是多多少少覺得自己有點對不起她。
香香忽又抬起頭,凝視著他:「可是我知道你以後一定會再來看我的。」
趙無忌在心裡歎了口氣,柔聲道:「我不會再來了。」
香香道:「為什麼?」
趙無忌道:「再來也只有多添些苦惱,我又何必再來。」
每個人年輕的時侯,都難免會做出荒唐的事。
年輕人又那個不風流呢?
鄙是以後他已決心要做個好丈夫,他有決心一定能做得到。
香香咬著嘴唇;「可是我不信。」
趙無忌道:「你不信」
香香道:「我不信你以後就永遠不再看別的女人。」
趙無忌道:「男人遇著好看的女人,除了真瞎子和偽君子之外,誰都難免要看看的,可是我最多也只不過看看而已。」
香香還不肯放棄,又道:「我也不信就憑她一個人,就能永遠管得住你。」
趙無忌道:「她也許管不住我,可是,我知道以後一定有個人,會幫著她來管我。」
香香道:「這個人能管得住你?」
趙無忌道:「只有他能管得住我。」
香香道:「這個人是誰?」
趙無忌道:「就是我自己。」
衛鳳娘與趙千千衙鳳娘坐在妝台前,看著鏡子裡的人影,心裡也不禁對自己覺得很滿意。
她實在是個很美的女人,尤其是今天,看起來更是容光煥發,美艷照人。
因為她平時很少會穿這麼鮮艷的衣服,臉上也很少抹脂粉。
她一向很懂得約束自己。
她知道只有一個懂得約束自己的女人,才配做趙家的媳婦。
自從她第一次看見趙無忌的那一天,她就決心要做趙家的兒媳婦。
從那一天開始,她就為自己這一生訂下了個努力的目標。
她學女紅學烹飪學治家。
現在她做出來的菜已經可以比得上任何一家酒店的名廚。
她做出來的衣服,無論任何人穿著,都會覺得舒適合身。
巴算最會挑剔的人,都不能不承認她的確是個理想的妻子。
她的努力也並沒有白費。
現在她總算已經進了趙家的門,已經成了趙家的人。
這並不表示她已準備做個驕縱的少奶奶了。
她決心以後還要做得更好,讓趙無忌永遠不會後悔娶了這個妻子。
趙無忌英俊、健鋇聰明,脾氣雖然有點壞,卻是個很好的年輕人。
像這樣的一個男人,當然會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他的。
她知道他以前也曾風流過。
她甚至還知道他有個叫「香香」的女孩子。
鄙是她已決心以後要將這些事全部都忘記,因為她也相信他以後一定會收心的。
她看得出他是個誠實的男人,以後也一定會做個很誠實的丈夫。
能嫁給這麼樣一個丈夫,一個女人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她只不過還有點緊張而已。
一想到今天晚上……想到洞房裡那張很大的床她的心就會跳,臉就會紅。
現在她的心就跳得好快……可是她也並不是真的擔心這些,每個女孩都要經過這些事的,有什麼好擔心?
現在唯一讓她擔心的是,趙無忌今天一早就出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現在天已黑了。
她不僅在擔心,已經開始在著急,幸好就在這時候,她已經聽見千千歡愉的聲音道「趙無忌回來了。」
趙千千是趙無忌的妹妹。
她也像她哥哥一樣,健鋇聰明美麗。
她不但是個有名的美人,也是江湖中很有名的俠女。
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學劍,大風堂中有很多高手都曾經敗在她的劍下,甚至連她的哥哥都曾經敗給過她。
雖然她也知道她哥哥是故意讓她的,還是覺得很高興。
她今年才十七歲,正是花樣的年華。
對她來說,人生正像是杯甜蜜的美酒,等著她去嘗試。
鄙是她也有她的心事。
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又怎麼會沒有心事她本來一直都很開心的,直到那一天的黃昏。
那一天的春天,她一個人坐在後園,看著滿園鮮花,看著澄藍的天空芬芳的大地,看著夕陽慢慢的在遠山後消逝。
她忽然覺得很寂寞。
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的寂寞,通常只有一種法子可以解除,一個可以瞭解她,而且是她喜歡的男人。她找不到這樣的男人。
因為她一直認為世界上真正的男人只有兩個,一個是她的父親,一個是她的哥哥。
其他的男人,她根本就沒有把他們看在眼裡。
如果她有母親,她還可以向母親傾訴她的心事,不幸的是,她的母親早已過世了。
她跟她的父親始終有段距離,她唯一可以聊聊天的對象,就是她的哥哥。
現在她的哥哥已將成婚了,她知道自己以後一定會更寂寞。
寂寞。
多麼可怕的寂寞。
趙無忌一早就出去了,直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最擔心的人就是她。
因為只有她才知道他去幹什麼。
他們兄妹一向沒有秘密。
「我要去還債,一定要去還,可是有些債我未必還得了,如果我天黑沒有回來,很可能就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她沒有拉住他,也沒有勸他。
因為她瞭解他,知道一個真正的男人,如果決心要去做一件事,別人拉也拉不住,勸也沒有用。
她心裡一直在為自己有這麼樣的一個哥哥而驕傲。
從黃昏的時候,她就一直在等,站在後園的角門外面等。
等到天黑的時候,她也開始著急了。
巴在這時候,她看見一個人一匹馬,瘋狂般衝入了她們家後園外的窄巷。
她還沒有看清楚這個人是什麼樣子,就已經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只有趙無忌才會這麼瘋狂,只有趙無忌才會這樣騎馬。
她立刻跳起來歡呼。
「趙無忌回來了。」
趙無忌在換衣服。
連洗個澡的時間都沒有,他就開始換衣服,換新郎倌的吉服。
他身上還帶著一身臭汗,兩條腿,不但又又疼,而且內側的皮,都已被馬鞍磨破。
他騎回來的馬雖然是匹千中選一的快馬,現在卻已經倒了下去。
他遠沒有倒下去,已經算很不錯了。
現在他才知道,要做一個新郎倌,可真不是容易的事。
從換衣服這件事開始,就已經很不容易。
他以前從末想到過新郎倌穿的衣服竟是這麼麻煩,比小女孩替她的泥娃娃穿衣服還麻煩,幸好他總算還沈得住氣,因為他知道他這一生中,最多也只有這麼一次。
三個人在幫他換衣服。
本來應該是三個女人的,可是他堅持一定要用男人。
三個他既不認得,也不喜歡的女人要幫他換衣服,他受不了。
只不過屋子裡還是有個女人。
雖然這個女人在他的眼中看來,並不能算是個女人,可是在別人眼中看來,她卻是個標準漂漂亮亮的女人,完完全全的女人,除了脾氣太壞之外,幾乎已可以算是個女人中的女人。
千千就坐在屋角里,看著他換衣服,就坐在地上。
屋子裡就算有八百張椅子,她也不會坐,因為她喜歡坐在地上。
她喜歡坐在地上。
巴算地上有兩尺厚的泥,只要她喜歡,還是一樣會坐下去。
衣服髒,她一點都不在乎,別人說她坐沒有坐像,她更不在乎。
她跟衛鳳娘不同。
她一向只做她喜歡做的事。
趙無忌在搖頭。「就憑你這副坐像,看你以後怎麼嫁得出去?」
千千從鼻子裡「哼」了聲:「你管我嫁不嫁得出去?反正我也不會嫁給你!」
趙無忌苦笑。
他只有苦笑。
千千還不服氣:「何況像你這樣的男人都能娶到老婆,我為什麼嫁不出去?」
趙無忌忍不住又要表示他的意見了:「可是你是個女人,女人多多少少總得有點女人的樣子!」
千千扁了扁嘴:「女人應該像什麼樣子?像你那個香香」
提起香香,趙無忌就不說話了。
千千卻得理不饒人:「她是不是真的很香她究竟有多香?」
她好像對這種問題很有興趣,趙無忌只有趕快改變話題。
「今天來的人是不是很多?」
「嗯!」
「來了些什麼人?」
「該來的人卻沒有來,不該來的人都來了。」
趙無忌用眼角瞟看他的妹妹:「我知道大大爺的兒子一定沒有來!」
千千忍不住問:「你怎麼知道?」
趙無忌故意笑得很陰險的樣子:「因為他本來應該來的。」
千千的臉居然紅了起來。
「大大爺」,就是大風堂第一位有權力的人,江湖中人人公認的智多星司空曉風。
他的兒子叫司空曲。
司空曲對千千有意思,無論對什麼人來說都已經不是秘密。
趙無忌很得意。
他這一著總算讓他這多嘴的妹妹暫時閉上了嘴,可是他忘了自己也有些不是秘密的秘密。
千千眼珠子轉了轉,忽然歎了口氣,道:「可惜,真可惜!」
趙無忌也忍不住問:「你可惜什麼?」
千千道:「可惜一個人沒有來。」
趙無忌道:「什麼人?」
千千說道:「是一個本來更應該來的人」
趙無忌道:「誰?」
千千道:「可憐的憐憐。」
趙無忌道:「她關我什麼事?我連她的面都沒有見過。」
千千道:「就因為你沒有見過她的面,所以才可惜」
她也用眠角瞟著她的哥哥:「你不一直都很想見見她長得是什麼樣子?」
趙無忌沒辦法否認。
他的確一直都很想見見這個「可憐的憐憐」,長得是什麼樣子。這也已不是秘密!
這個「可憐的憐憐」,就是他們三大爺上官刃的獨生女!
她的名字就叫做憐憐。
上官憐憐。
每個人都知道她是個才女,也是個美女。
鄙是從來也沒有人見到過她。
因為她從小巴被她父親送到黃山去了,有人說她是學藝去的。
「黃山「妙雨觀」妙雨師太的武功,最適於女孩子。」
也有人說她是養病去的。
「她天生就有種奇怪的病,就像她的母親一樣,若不能安心靜養,很可能連二十歲都活不到。」
翱竟她是為什麼去的?
從來沒有人知道,從來也沒有人問過上官刃。
上官刃一向不是容易接近的人,更不願別人提到這個問題。
他妻子的死,和她的女兒,都是他從不肯提起的事。
如果上官刃不願提起一件事,你若提起來,就只有自討沒趣。
不管你是誰都一樣。
巴連大風堂的主人云飛揚雲老爺子,都知道他的怪脾氣。
提到憐憐,趙無忌又只有趕緊改變話題,問道「老頭子今天吃了藥沒有?」
這個話題,永遠是他們最關心的。
因為老頭子就是他們的父親。
「老頭子」這稱呼,絕對沒有絲毫不尊敬的意思,只不過表示他們兄妹和父親之間那種別人永遠無法瞭解的關心和親密。
在別人眼中,他們的父親也許是個很可怕的人,江湖中大多數人提起「金龍劍趙簡」這五個字心裡都會生出種接近畏懼的尊敬。
鄙是在他們眼裡,他不但是他們的嚴父,也是他們的慈母。
趙夫人很早就過世了,他一手將他們兄妹撫養**。
在滴水成冰的寒夜裡,會起來為他們蓋被的是他。
在風和日麗的春晨,陪著他們在花園裡放風箏的也是他。
為了撫養這一雙子女,這位昔年以一柄劍縱橫江湖,協助他的至友雲飛揚創立大風堂的武林健者,脾氣就漸漸變了。
近年來雖然他脾氣變得更好,身體卻漸漸衰弱,變得很容易疲倦。
處理過大風堂繁重的事務後,他常常會一個人坐在書房裡,疲倦得連話都說不出,有時,甚至會痛苦得全身都在痙攣抽縮。
他們兄妹漸漸發現了他的痛苦,斷定他必定在隱藏著自己某種病痛。
他們兄妹雖然能勉強他去看大夫,可是這倔強的老人卻時常不肯吃藥。
他常說:「只有女人才會一天到晚吃藥,難道你們要把我當作女人?」
這種想法雖然很不正確,可是只要他認為這是對的,就絕沒有任何人能令他改變。
千千輕輕歎了口氣,道:「今天他又偷偷的把那碗藥倒進陰溝裡了!」
趙無忌苦笑,道:「我真想不通,他為什麼總是像小孩一樣怕吃藥。」
千千道:「聽說一個人年紀大了的時候,常常都會返老還童的。」
趙無忌道:「聽說華山的陸老伯也特地趕來了,他的病因別人雖然診斷不出,可是在陸老伯手下,天下還有什麼治不好的病?」
陸老伯就是「華山醫隱」陸通,不但是華山劍派的名宿,也是江湖中有名的神醫。
千千道:「今天中午吃過飯後,陸老伯就已經替老頭把過脈。」
她想了想,又道:「他們兩個人還關在書房裡,談了很久。」
趙無忌道:「他們出來後怎麼說?」
千千道:「他們出來的時候,老頭子顯得很高興,還特地擺了一桌酒,約了三大爺在後園開懷暢飲。」
三大爺:就是大風堂的三位巨頭之一,終日難得說一句話的「鐵劍金人」上官刃。
金人還有開口的時候,要他說話,簡直比要金人開還難。
千千道:「他今天也陪老頭子喝了很多酒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的酒量很可能比你還好。」
趙無忌展顏笑道:「這麼樣說來,老頭子的病一定已有了轉機。」
千千道:「可是陸老伯卻顯得心事重重,連酒都不肯去喝。」
趙無忌又皺起了眉。
這時侯窗外忽然傳來一陣沉重匆遽的腳步聲,一個人在外面問:「大少爺在不在這裡?」
趙無忌和千千都聽出這是老薑的聲音。
老薑在趙府已經待了幾十年,已經由趙簡的書僮變成和風山莊的總管,本來毽子得比誰都好的兩條腿,近年來已被風濕拖垮,走起路來很困難。
鄙是趙簡在他心目中,卻永遠都是昔年的那個大少爺。
他甚而連稱呼都改不過來。
千千從地上一躍而起,推開了窗子,就發現一向最沈得住的老薑,現在居然好像顯得很著急,雖然早已停下了身,還在不停的喘息。
她忍不住問:「究竟出了什麼大不了的事,你急什麼?」
老薑喘著氣道:「司空大爺已經從保定府趕來了,正在花廳裡等著跟大少爺見面,大少爺卻不知道那裡去了。」
千千道:「你去找過?」
老薑說道:「我到處都去找過了,非但找不到大少爺,就連上官三爺,都不見蹤影。」
千千也有點著急起來。
老薑跟隨她父親已有四十年,對和風山莊的一草一木,他都瞭如指掌。
如果連他都找不到人,還有誰能找得到?
趙無忌忽然道:「我找得到。」
老薑道:「你知道他在那裡?」
趙無忌笑了;「那地方只有我知道,我替你去找。」
他也不管自己身上已換了新郎倌的吉服,一下子就跳了起來,衝了出去。
老薑看著他,搖頭歎息道:「小少爺的脾氣,真是跟大少爺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他雖在歎氣,眼睛裡卻充滿了欣慰。
他的大少爺一生從末做過見不得人的事,如今畢竟有了善報。
能夠眼看著這位小少爺長大**娶妻生子,他自己這一生也沒什麼遺憾了。
他只希望這位小少爺能趕緊找到他的大少爺:趕快拜天地、入洞房,他也好喘口氣,去找他的老夥伴痛痛快快喝兩杯。
千千卻有點不服氣忍不住道:「我就不信這裡還有連我們都不知道的地方。」
老薑道:「有些地方我們本來就不該知道。」千千道:「為什麼?」
老薑道:「因為那一定是大少爺處理公事的機密重地,大少爺一向公私分明,當然不會讓我們知道。」千千道:「那麼趙無忌怎麼會知道」
老薑道:「小少爺是大少爺的傳人,將來大少爺退休了之後,繼承他事業的就是小
少爺,這些事他當然應該讓小少爺知道。」
千千更不服氣了:「憑什麼只有他才能知道,我難道不是我爸爸親生的」
老薑道:「你?你到底是女孩子」
千千道:「女孩子又怎麼樣?」
老薑道:「女孩子遲早總要出嫁的,出嫁之後,就是別人家的人了。」
他說的是實話,他一向說真話。
千千想駁他都沒法子駁他,只有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我就偏偏不嫁,看你怎麼樣?」
老薑笑了,道:「我怎麼樣?我能怎麼樣?」
他瞇著眼笑,又道「怕只怕到了時候,別人真想要你不嫁都不行了?」
黃道吉日大風堂的組織嚴密而龐大,大風堂的勢力不但遍佈在中原,而且遠及關外。
大風堂能夠有今日,除了因為「龍捲風神」雲飛揚的雄心和氣魄實在非人能及之外,也因為他還有三個一直跟他同生死共患難!跟他並肩作戰,始終奮戰不懈的好朋友。
這三個人就是司空曉風趙簡和上官刃。
他們用血汗創立了大風堂,勝利和光榮,當然也應該由他們分享。
自從雲飛揚老爺子宣佈封關五年,苦練一種絕代無雙的劍法之後,大風堂的重擔,已完全落在他們肩上。
他們本就是生死之交,不但能共患難,也一樣能共富貴。
所以他們之間,從來也沒有爭權奪利的事發生過,只有一心對外,扶弱鋤強。
鄙是他們三個人的脾氣和性格,卻絕對是三種不同的典型。
司空曉風年紀最大,脾氣最溫和,是江湖中有名的「智者」。
他平生不願與人爭吵,更不喜歡殺人流血。
他認為無論什麼事都可以用人的智慧解決,根本用不著動刀子。
所以江湖中有的人偷偷的給他取了個綽號,叫他「司空婆婆」!
大風堂門下的弟子,對他雖然十分尊敬,心卻並不一定真的佩服。
這些血氣方剛的熱情少年們,總認為他做事未免有點虛偽,有點懦弱。
他們有滿心雄志,卸偏偏總是施展不出。
因為司空曉風早已決定了對付他們強敵「霹靂堂」的方針。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不到必要時,絕不出手?
大風堂門下的子弟,若是侵入霹靂堂的地界,殺無赦!
上官刃是個無論遇著什麼事都「三緘其」的金人!
巴連跟隨他多年的親信,都很難聽到他開口說一句話。
他始終認為每個人都有權保留些隱私,絕不容任何人過問他的私事。
他的居室一向禁衛森嚴,從來沒有任何人敢妄入一步。
他也像趙簡一樣,妻子早故,唯一的女兒又被送到遠方。
現在他非但沒有親人,甚至連朋友都沒有幾個。
他的孤僻和高傲,天下皆知,根本就沒有人能接近他。
所以他們三個人,最受子弟們愛戴的就是趙簡。
趙簡少年時躍馬江湖,快意恩仇,當街拔劍,血濺五步。
到老來他的脾氣雖已漸漸和緩,卻仍然是個光明磊落的性情中人!
只要你真是他的朋友,就算要他把頭顱割下來給你,他也不會皺一皺眉頭。
這種人正是少年們心目中典型英雄。
大家不但對他尊敬佩服,而且真心喜歡他,今天是他獨生子大喜的日子,大家當然都要趕來喝他一杯喜酒。
巴連那位已經在青石山絕頂閉關兩年的雲老爺子,都特地派人送了份重禮來道賀。
每個人都在等著看新郎倌的風采,更想看一看他那又賢慧又美麗的新娘子。
趙無忌一出現,大家就圍了過來。
雖然他並沒有走到大廳去,可是後園裡也有人,到處都擠滿了人。
大家看到穿吉服的新郎倌,還沒有拜天地就出來亂跑,都覺得又驚奇、又高興,絕沒有任何人認為他失禮。
趙二爺的公子,本來就應該是這麼一個不拘小節,豪爽脫的男子漢。
趙無忌好不容易才擺脫了他們,穿過後園裡的一片桃花林,走過一條彎曲的小岸,來到一個種滿了青竹的小院。
風吹竹葉,宛如聽濤,外面的人聲笑語,都沒有傳到這裡。
小院裡有五間平軒,三明兩暗,是和風山莊主人靜思讀書的地方。
老薑當然知道這地方,當然來找過。
他沒有找到他的大少爺,只因為這裡根本就沒有人,前前後後一個人都沒有。
鄙是趙無忌並沒有覺得失望,因為他知道這地方的秘密。只有他知道。
最後面一間雅室,才是趙簡的書齋,四面都是書架,走進來就像是走入了一間書城。
鄙是這裡也沒有人。
趙無忌大步走進來,確定了這裡沒有人,非但沒有著急,反而放心了。
因為只有他知道左壁的書架,還有個秘密,那才是他父親處理大風堂事務的機密重地。
他相信他父親一定在這裡,很可能正在和上官三爺商議什麼機密的大事。
他並沒有直接進去,先用案上的青銅鎮紙,輕輕敲了敲書架的第三格橫木。
他一連敲了三次,都沒有反應。
這時他才有點著急了,用力扳開了書架旁的扳手,書架剛轉開一線,他就已衝進去了。
他的父親果然就在密室裡,身上還穿著特地為他兒子的吉日所裁製的紫緞長袍手裡還拿著他平時愛不釋手的一個翠玉鼻煙壺。可是他的頭顱卻已不見了。
趙無忌跪了下來,既沒有號哭,也沒有流淚。
他眼中已沒有淚,只有血!
一陣風從外面吹進來,將書桌上一本黃歷吹起了兩頁,就好像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翻開了一樣,正好翻到第三頁,上面正好寫著:三月二十七,大吉,宜婚嫁。
這一天真是個諸事皆宜,大吉大利的黃道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