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七。
洛陽。
蔡祟坐在用四根木棍和一塊帆布釘成的凳子上,看著街上熙來攘在的人拜,臉色陰沉沉的,無論誰都看得出來今天他的心情不大好。
小高本來已經是他甕中的鱉,網中的魚,想下到竟在最後一瞬間從他掌握中溜走。
這也許只因為他的每次行動都很順利,成功得大快了些。所以才會造成這種疏忽。
其實他在這些日子裡,並沒有片刻忘記過朱猛。
他知道朱猛現在一定還沒有離開洛陽,如果他決心去找,一定能找得到的。
他沒有去找,他並不因為是愧對故人,而是因為他不敢。
現在他雖然已取代了朱猛的地位,可是在他心底深處,他還是對朱猛存有一種說不出的畏懼。
在朱猛多年的積威之下,這種畏懼已經在他心裡生了根。
現在他只要一想起朱猛,還是會覺得手足冰冷,全身冒汗,有時甚至會在半夜從噩夢中驚醒,一個人躺在被自己冷汗濕透了的被褥中發抖。
他只希望朱猛來找他。
他已經伍這條街下佈滿了致命的陷餅和埋伏,只要他一聲令下,所有的埋伏立刻就可發動。就算朱猛的體能還在巔峰時,也一樣逃不了的。
所以他才會每天一大早就坐在這裡賣切糕,因為他要用自己做餌,釣朱猛那條大魚。
這樣做雖然冒險,可是只要朱猛還活著,他這一輩子就休想有一天好日子過。
這是條熱鬧的長街,有菜館,有花市,還有菜場,所以在清晨時就有了早市,一大早街上就擠滿了人,這兩天的情況和平時不同的地方是:街上的人至少有一半是他布下的埋伏,其中不但有雄獅堂的舊部,也有他最近才從遠地找來的亡命之徒。
一些只要有錢什麼事都做得出的亡命之徒。
朱猛從來沒有見過這些人,他們對朱猛也沒有任何感情。
就算雄獅堂的舊部中也有人和他一樣,對朱猛猶有餘悸,在出手時難免猶疑畏懼,可是這些亡命之徒卻是六親不認的。
想到這一點,蔡崇的心裡才比較舒服了些。就在這時候,他看見一個人走人了這條長街。
「小高,高漸飛!」
蔡崇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個昨天才從死裡逃生的人,現在居然又特地來送死了。
小高身上只芽著件單薄的短衫褲,卻將一件長衫搭在肩膀上。
他的臉已經被凍得發紅,眼裡也帶著血絲,顯見得很久都沒有睡好。
可是他的精神看起來卻不壞,神情也很鎮定,看來和其他那些來吃早茶的人並沒有什麼兩樣。
已經認出他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吃驚的看著他,眼中都有了殺機。
小高卻一點都不在乎。
有人已經準備對他出手了,奇怪的是,蔡崇居然一直都沒有發出行動的號令,居然就這樣看著小高走到他的面前。
小高在蔡崇面前一張擺滿切糕的小木桌前站住,桌上的切糕是用好幾層棉褥益著的,小高拋了兩文錢在木桌上,看著蔡崇。
「我要買兩文錢切糕,要帶著棗子的那一邊。」
蔡崇也在看著他,看了半天,忽然笑了:「你真的是來買切糕的?」
「你賣的是切糕,我當然只有來買切糕,這種事有什麼奇怪?有什麼好笑?」
「的確不好笑,一點都不好笑。」蔡崇說:「這種事實在值得大哭一場。」
「你為什麼還不哭?」
「因為應該哭的不是我,是你。」
「哦?」
「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一聲令下,現在你很可能已經變成個刺蝟了,身上最少也有十七八個地方會像水袋破了洞一樣往外面流血。」
「哦?」
「可是你現在還活著,」蔡崇冷冷的問:「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麼還能話到現在?」
「我不知道。」
「因為我實在很想問問你,你究竟是來幹什麼的?」蔡崇道:「是來替朱猛做說客?替他來跟我談條件?還是替他來求情?」
小高看著他,也看了半天,忽然歎了口氣道:「別人的心事是不是從來都瞞不過你?」
蔡崇又笑了。
「其實朱猛可以自己來的,不管怎麼樣,我們到底是老哥兒們了,」蔡崇說得很誠懇:「只要條件不太過份,他說什麼,我都可以照辦。」
「真的?」
「當然是真的,」蔡崇道:「我根本就不想跟他這麼樣耗下去,自己的兄弟窩裡翻,弄得大家精疲力竭,兩敗俱傷,讓外人來撿便宜,這樣又有什麼好處?」
「確實連一點好處都沒有。」
「所以你不妨回去把我的意思告訴他。」蔡崇道:」我相信你一定也能看得出我是一番誠意。」
「我當然看得出。」小高說:「我只不過覺得有點奇怪而已。」
「奇怪什麼?」
「難道你就從來沒有想到過,我是替朱猛來殺你的?」
蔡崇微笑,連那雙利刃似的狹眼中都充滿笑意。
「你是個聰明人,怎麼會做這種事?」他說:「這條街上都是我的人,只要你一出手,就是能殺了我,你自己也必死無疑。」
「我相信。」小高說:「這一點我也看得出。」
「你還年輕,前程如錦,你跟朱猛又沒有什麼太深厚的交情,為什麼要替他來賣命?」蔡崇微笑搖頭:「你當然不會做這種事的。」
小高也笑了:「你說得一點也不錯,這種事連天下最笨的大笨蛋都不會做的。」
蔡崇大笑,笑得愉快極了。
就在他笑得最愉快時,忽然看見淡談的青光一閃,已經有一把利劍刺人了他的心臟。
笑容忽然凍結,就像是一張手工極拙劣的面具般凍結在他臉上。
在這一瞬間,所有的聲音和行動彷彿也全部被凍結。可是在一瞬間之後,就忽然騷動沸騰了起來,使得這條長街變得就像是火爐上一鍋剛煮滾的熱粥。
唯一能夠保持冷靜的一個人還是小高。
他來做這件事,只因為他認為這件事是他應該做的,成敗利害,生死存亡,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現在他的使命已完成,已經親眼看到了叛徒得到應有的下場,別的事他已經完全不在乎。
雖然他不在乎,可是有人在乎。
動亂的人群還沒有撲過來,半空中忽然有一條高大的人影飛鳥般墜下,落在小高身邊。拉住了小高的手。
「他是我的朋友。」朱猛又發出雄獅般的怒吼:「你們要動他,就得先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