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恣的表情隨著葉韜的話而變化著,最終,定格在顯得有些若有所思的樣子上。他覺得,葉韜的說法還是有點道理的。豐恣仔細想一想之後,說道:「大人,這事情你交給我來辦吧。直接用這樣的理由官面上說不過去,那是同時下雙方的面子。還是我來操辦,暗示一下某個級別足夠高的人,或者是級別足夠高的人的關鍵僚屬,自然會把話傳過去。大人,這些天你還是隨意一些,不必太將各種事情放在心上,雖然種種飲宴遊園之類的,知道素來不為大人所喜,不過,好歹有些地方還是要給點面子的。而且,似乎有些宴會還是有點意思的。春南方面慇勤招待,至少有的好吃有的好喝,大人你平時樸素慣了,人家願意鋪張,好歹享受一下吧?」
要是春南那些官員,那些世家大族的成員們聽到豐恣這樣和葉韜說話,估計會驚訝得下巴都掉下來。豐恣笑嘻嘻地說法,可是很不給葉韜面子了。而在經略府裡,實際上大家都非常熟悉這種隨便開玩笑的說話方式了。
「好。」葉韜笑著回答道:「你來做這事情我就放心了。反正我是不會同意出兵的。但其他方面的條件,不妨多答應一些。我們的確是不方便出兵協同春南,但春南方面要是能興兵攻擊西凌,要是能大量殺傷西凌軍力,倒是好事。春南方面對我東平的技術體系多少有些瞭解。上次和陳序經他們談的時候就發現了,對於如何讓那些弩炮、投石車、火油彈之類的東西發揮作用,那些想法也算是有自己的道理。春南的步軍雖然裝備和訓練方法都比較陳舊,但其實戰鬥力不容小覷,陳序經還有其他一些春南的軍官、將軍們的水準很不錯。情報局的那幫人顯得有些不太客觀。……總的來說,一旦開戰,春南和西凌變成兩敗俱傷的情況是很有可能的。」
「那麼大人,」豐恣撇了撇嘴。說:「其實,還有一個情況可以考慮。春南方面的欺瞞,隱蔽做得非常好,我們東平陸陸續續派出了不少軍官協助春南。合作很是緊密,對春南的軍方動態瞭解也不少了。可對於春南要攻略西凌卻也只是得到了些傳言而已,春南方面這次下的心血可想而知。……要是在春南發動攻擊前夕,稍稍透露一點呢?」
葉韜不知可否地聳了聳肩,說:「到時候再說吧,再快,也是明年的事情了。」
和豐恣稍稍商量了之後,葉韜也算是放下了心,豐恣雖然向來疏懶,但真的應承下來什麼事情的時候,無不處理得妥妥當當。現在,葉韜能夠做的也就是等著豐恣將自己的意思傳達過去之後,對方的反應,以及等著幾天之後七海商社的會議了。當天晚上,當戴秋妍提起第二天正好有個在大衍公在海邊的山莊裡舉辦的某畫社的聚會,宋湘郡等人都會去。經過幾次相處,戴秋妍和宋湘郡等人相處得實在是很不錯。那號稱天下第一美人的宋湘郡並沒有什麼驕矜之氣,那種平和溫文,卻又對很多事情滿是好奇的態度。讓人很容易和她交談。戴秋妍很容易就和她成為了朋友。而戴秋妍還有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她覺得她畫不好宋湘郡。
的確,在純粹地繪畫技巧方面,整天一直琢磨著這方面事情的戴秋妍現在超越葉韜很多了,但碰到這樣的創作上的問題,她還是很自然而然地求助於葉韜。不僅僅因為她內心對葉韜的繾綣情思,更因為她始終能得到答案。葉韜或許沒有超越她的畫筆,可葉韜卻有著超越她不知道多少年的藝術創作思想。當看到葉韜的口氣有些鬆動,戴秋妍立刻就央求著葉韜出席明天的畫社活動,順便去看看怎麼為宋湘郡製作那幅畫像。而葉韜,聳了聳肩就答應了下來。不就是看美女嘛,多好的事情。
山莊就在柳堤之後的山頂。由於位置比較高,能夠將整個海港和港灣盡收眼底,的確是個相當不錯的地觀景地點。沒有人想到居然葉韜沒有任何通報地就這麼來了。他非常愜意地在臨海的露台上擺弄桌椅,泡了一壺好茶就那樣坐著。完全沒料到葉韜居然就這樣沒有事先通知,似乎沒有什麼目的地就這麼來了的同時與會的人們上來打招呼,葉韜也就那麼淡淡地,禮貌地回應,卻也並不多和不熟悉的人說沒什麼營養的話。葉韜來這裡,只是來陪戴秋妍,順便來看看美女,來看地看美景,本來就不是準備來為這樣的書畫交流活動增光添彩,不過,葉韜倒也不會擺什麼架子,或者做什麼事情來冷場。
「葉哥哥……」就在葉韜和劉勇兩個人聊著港口裡一艘艘不同型號的商船和戰艦,評點種種戰艦的優勢劣勢的時候,戴秋妍忽然跑了過來,問道:「葉哥哥,他們讓我畫幅海景,來幫個手好不?」
悄悄綴在戴秋妍身後的有不少人,聽到戴秋妍的這番要求,不少人都是一頭冷汗。雖然不少人都知道戴秋妍電早的藝術啟蒙就是由葉韜來進行的,可葉韜似乎從來沒有什麼作品流傳出來,和戴秋妍很不一樣。而葉韜現在的身份,給戴秋妍幫手?春南人也知道在東平,女性的地位要比在春南高不少。這一次東平派來春南的使團裡,就有談瑋蒔這樣能做主的人,甚至於在東平,尤其是在雲州,女性官員也開始陸續出現了。可是,女性地位是一回事,可明顯這樣讓一個位高權重的年輕重臣給自己的妻子畫畫地時候打下手。卻是大大出乎大家預料了。
而葉韜卻只是輕鬆地聳了聳肩,就拉著戴秋妍的手來到了另一邊的露台上。原來,在今天各擅勝場的書畫會上,著實有不少精彩的作品被拿出來。而今天第一次被摻合進這種兩國學子交鋒場合的戴秋妍不知不覺之間就被氣氛帶動。而單純直接的她更是憑著自己的判斷指出了幾幅海景作品中不足的地方。這麼以來,東平學子們固然有了面子,可也把自己放在被攻擊的位置上了。
戴秋妍的確是很單純的,當有人提議她現場繪製一幅作品,她居然想都沒多想就說了聲:「好啊。」而後她居然很是慷慨地反問:「可畫什麼類型的呢?」
什麼類型?戴秋妍已經有好幾幅油畫、鉛筆淡彩、水粉、水彩、素描、水墨畫傳出來。在這種文士居多的活動裡,面對的又是戴秋妍這種一個可親可愛的年輕女子,還是葉韜的妻子,自然不會有人膽敢挑戴秋妍最不擅長的類型來點。可大家也真是不知道戴秋妍到底擅長什麼。戴秋妍簡單的反問居然引起了瞬間冷場的效果。
還是戴秋妍自己看了看光景,很是明白那種寫實式的畫法太耗費時間了,而要是畫水墨,卻又無法充分展示她想要繪製的景致,才自己說弄一幅彩墨吧。然而,戴秋妍還是覺得……這種直接用彩墨現場繪製,照著她那對顏色挑剔無比的性子,恐怕一幅畫要弄上兩個多時辰,其中至少一大半花在調顏色上。這次他伙餘杭,還真沒帶著那個和戴秋妍配合慣了的侍女……能夠勝任調色的,也就是葉韜了。
在周圍的灼灼目光裡,葉韜卻很是坦然。稍稍和戴秋妍聊了一下需要的效果,就熟練地開始做活了。一下子,葉韜就代替了戴秋妍成為了大家的焦點,而做這種書僮、侍女的工作,葉韜不但沒有絲毫不好意思,反而舉手投足之間都專業感十足。
指揮著兩個侍衛拼起了兩張桌子,按著葉氏工坊所有人都開始執著起來的習慣檢查了穩定性;從畫具箱裡抽出最大那片薄薄的氈子刷地一下抖開。鋪平;一系列的畫具擺上了桌子,而其中最珍貴的自然是那個彩墨工具箱。擺在工具箱上層的那些調色盤調色碟拿出來的時候,就引起了周圍的行家們一陣倒抽冷氣的聲音。戴秋妍調色用具居然全部是純白色的新型雲窯新品,而且每一個地形狀都是經過精心設計,這些調色用具本身都是藝術品了。目前葉氏工坊還沒有解決用錫管來盛放膏狀物體的技術問題,而且,考慮到經常要長途旅行,也考慮到使用的方便,朝廷調色的方便,彩墨都是粉末狀的可溶物。除去數十種經常用到的標準色之外,其他的顏色就要*畫畫的人自己掌握了。可以事先調配。也可以直接在畫捲上以渲染、疊合的方式來達成。色彩只是問題之一,而在比較需要連貫性的彩墨畫的繪製中,調色出現的各種各樣的問題都有可能影響畫作的質量,比如,萬一出現沒有充分溶解的顏料塊,被毛筆帶上了紙面,一幅畫很有可能就毀了,甚至是顏料調得太枯、太薄或者太潤了,都可能影響到作畫者創作的連貫性和心態……更嚴重的問題是那些要一直使用的顏色,受制於調色碟的大小,碰到需要重複調製一樣的顏色,怎麼保證每一次調出來的東西顏色一樣,枯潤程度一樣呢?這可是相當高難度的技術活。
而葉韜的表現,已經遠遠種過了駕輕就熟的程度。他的動作準確、連貫、有力,卻又很少讓這些金貴的碟子之類的東西互相碰擊,發出什麼清脆的聲音來影響戴秋妍。隨著戴秋妍開始作畫,大家更是隨著整個作品不斷完整,不斷呈現在大家眼前,發現葉韜似乎一開始就對戴秋妍的整個作品的而已和調子就有了準確判斷,每每總是在合適的時候準備好了合適的顏色,放到了戴秋妍的手邊,甚至於每次遞上去的顏料的量都正好,絕不會讓戴秋妍在一次繪製中剩下太多的東西,在下次用到這個顏色的時候需要重新加水調開……現在畢竟是夏天,蒸騰太快了。
周圍的人們很容易就能從戴秋妍的臉上看出來,她的情緒也因為這種極為默契的配合,極為順暢的畫作過程而不斷上升。而這,的確是戴秋妍有史以來最便服的一次即席創作。那需要她不斷指導調教才能跟上她創作思路的侍女,怎麼能夠和將她引入繪畫藝術殿堂的葉韜相提並論呢?在畫畫的時候,當腦子裡浮現出什麼顏色,手邊就有什麼顏色,這種感覺實在是太享受了……
而最讓大家歎為觀止的一幕出現在最後。當戴秋妍以前所未有的高昂情緒和前所未有的速度完成了所有細部的繪製,準備最後用大片的墨色鋪開海灣裡水面的顏色,微微凝眉,似乎是準備提些什麼要求的一剎那,一盤調得極為潤澤的水色遞到了她的手裡,在那一瞬間,一直下筆細密雅致的她彷彿是被另一個靈魂佔據了。她的身形彷彿在那一瞬間升高,擴大,她用筆撥著大片大片的顏料潑灑在紙面上,隨即用筆鋪開,最後甚至是直接端著裝顏料的碟子一邊澆一邊動筆……就在她專注得幾乎忘記呼吸的短短的時間裡,這幅畫就在她這爆發出來豪邁裡終於完成了。
當戴秋妍終於長舒一口氣,滿意地看了看整個畫卷,然後轉頭看向葉韜的時候,她卻發現葉韜已經準備好了從她手裡接過調色盤和筆,準備充分地洗筆和調色盤,擦乾,裝回了箱子,整個工具箱又合上了。葉韜居然連戴秋妍整個創作時間都計算得剛剛好,將這次偶然的即席創作徹底變成了一次作秀。
周圍的眾人已經不僅僅是忘記了喝彩鼓掌之類的事情了。彩墨畫對於春南來說本來就是個很陌生,卻又很吸引力的領域,而戴秋妍的這幅畫,哪怕撇去顏色,僅僅以佈局、線條、筆觸等方面來計較,也一樣算得上是少有的佳作。更不用說這種即席創作,兩人合作的方式,和他們之間的默契,幾乎本身就是一次精彩絕倫的表演了。而在場的這些人,絕大部分都非常清楚,這種情況的出現絕非葉韜和戴秋妍能事先設計並練習的。今天討論的話題,今天會發生的事情,完全都是偶然。而恰是這種偶然,大大放大了這樣的表演的效果。
大家面面相覷,安靜地,那不是冷場,而是被震懾住了。
「大家覺得如何?」葉韜和氣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