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保羅到李富貴身邊之後得到了相當的器重,李富貴這個人待人一向不太有禮貌,他作為一個現代人本身對古代那種繁複的禮節就很不習慣,等到官做大了以後就更是目空一切,唯獨對這位保羅先生十分的恭敬,這當然讓趙保羅受寵若驚,他並沒有把自己的角色完全從世俗中轉變出來,在他看來僅僅因為當上了神父就一躍來到鎮南王、兩江總督的身邊被待為上賓,這簡直就像做夢一般。由於李富貴對他另眼相看其他人更是刻意的巴結,他這輩子哪經歷過這個,一下子就有點找不著北了。
而那些教士對他的態度仍然如常,這讓他感覺有些不痛快,畢竟現在自己也算是一個大人物了,所以很快他在感情上就已經倒向了李富貴。接下來李富貴委派他去勘查江西遭洪災的情況,趙保羅行走於鄉間收集各種第一手的資料,回來以後寫了一份詳盡的報告呈給李富貴,很快就得到了嘉獎。
就在他飄飄欲仙的時候李富貴忽然提出目前上海神學院還沒有華人教授,問他有沒有興趣去羅馬深造,這兜頭一盆冷水把趙保羅澆的不輕,一想到要繼續再去過那種鐵窗生活他就不寒而慄,現在回想起來趙保羅有點想不通他這些年都是怎麼過來的。
「王爺,為什麼好好的忽然想到要我去羅馬深造呢?」趙保羅不敢直言反對,他知道反對也沒什麼用,如果李富貴打定主意這麼做他根本沒有任何辦法。
「我前一陣子不是去參觀了上海神學院嗎?也聽了幾堂課,你跟我說實話你們都聽得懂那些拉丁文嗎?要是學生都聽不懂教學質量肯定不好。所以我才會想更多的引入華語教學。」
「我的拉丁文很糟糕,所以去羅馬恐怕不是很好的人選。」
「你的拉丁文成績的確不太好,但是我經過這兩個月的觀察發現你的領悟能力很高,而且善於思考,如果在追尋真理的道路上繼續走下去一定能有很大的收穫。」
趙保羅心裡一酸,他真的不願意在真理上浪費太多的光陰。李富貴接著話鋒一轉,「要說呢,保羅先生工作的能力也非常出眾,放你走我也很捨不得,可是我實在不忍心因為我的事耽誤你尋求真理的腳步。」
趙保羅脫口就要把還俗的話說出來,不過他馬上反應過來自己對面坐的是一個基督徒,如果自己說出這樣的話多半會被趕走。情急之下眼淚居然掉了下來,「我自畢業以來王爺對我解衣推食,我也正打算誓死以報效王爺,現在王爺讓我離去我實在是做不到。」
李富貴歎了口氣,「難得先生一片赤誠,只是你在我這裡卻又要向主教負責,辦起事來恐怕多有不便。」本來李富貴是希望這些神父根據自己的利益作出該站在哪一邊的判斷,不過現在只有趙保羅一個人可用,進度已經落後於計劃了,所以李富貴必須加快這個進程。
趙保羅倒也識趣的很,立刻聽出了李富貴話裡的意思,「這有什麼難做的,我成為神甫是為了侍奉天主,又不是為了侍奉他岡薩雷斯。再說王爺自出山以來所展示的種種功績早已證明了您是神選之子的身份,連教皇都視您為友,他岡薩雷斯什麼身份,怎麼能與您相比。」趙保羅頓了一下,偷眼觀察了一下李富貴的表情,看到李富貴臉色和緩就放開膽子接著說下去,「其實我來到王爺身邊的時候岡薩雷斯的確給了我一些指示,讓我找機會勸說大人給基督徒更多的特權,雖然說起來這也是為了傳教的事業,不過王爺高瞻遠矚,該如何做自然已經瞭然於胸,哪用得著他來多嘴,我以後只聽王爺的,岡薩雷斯要是有什麼新的意圖我都會先向王爺請示。」
李富貴聽完這段話後含笑不語,他還真沒看錯這個趙保羅,說起來洋鬼子想要獲得中國人的忠誠是困難了一些,這段談話也推翻了李富貴以前對趙保羅建立的那些正面評價,不過他並不介意。歪著頭想了想李富貴對趙保羅說道:「岡薩雷斯這麼做的確是為了更好的推廣我們的教義,不過這些洋鬼子實在是不瞭解中國,他們做的很多事情不僅僅是事倍功半,很多時候完全是吃力不討好。你看我出山前傳教的那點可憐的成績,再看看現在就知道我所言不虛了。所以你們這些中國籍的神甫要更加團結,也要有自己的主見,效忠天主的同時也要想著多為自己的國家做些事情,國家強了你們在教會中的地位也就越高,不然十年前那些洋人為什麼不讓你們做神甫,是不是?」
「王爺說的都是金石之言,我今天可算是茅塞頓開,以後該怎麼做我全聽王爺的。」趙保羅現在抓住一切機會表示忠心。
「我想你可以找一些志同道合的夥伴,在教友中挑選那些有能力、有野心,還有看得出自己的利益和國家的利益息息相關的有識之士加入到教士這個行列中來,我可以栽培你們,到時候整個亞洲的教會就要看你們的了。」
從內心來講趙保羅不願意再引薦一批和他差不多的人到李富貴身邊,不過李富貴給他描繪的藍圖非常宏大,這讓他心裡也有一些癢癢,他知道為了鞏固自己在王府中的地位他不能把這件事做砸。
這一年王府當中為了李璹的教育問題發生了一場爭執,本來李富貴對兒子的教育並不太在意,不過沒想到他的丈母娘為李璹清了一位來頭很大的老師,那就是當年李富貴拜師沒拜成的祁雋藻,這可讓李富貴大吃一驚,立刻找到趙婉兒詢問此事,「不是說把李璹送學堂嗎?怎麼又請起塾師來了,而且怎麼請到祁雋藻頭上去了,我就算再狂也不至於請一位軍機大臣來教我兒子吧?」李富貴這段時間以來一直覺得自己的稱謂有些怪怪的,那個時候弈欣本來想封李富貴做平南王,希望能夠借用尚可喜的忠心來感化他,可是李富貴覺得這個名字綵頭不好,上表請辭,所以就封了他鎮南王,這個名號聽起來也耳熟,而且心裡面對這個名字好像還有些好感,查了一下史書,上面倒沒有什麼太著名的鎮南王,李富貴有些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對這個頭銜產生這樣一種熟悉的感覺的,每次見到趙婉兒的時候這種奇怪的感覺就更加強烈了,因為李富貴發現他對鎮南王妃也感到十分的熟悉,這就更難解釋了。
對於請一位大儒來教李璹趙婉兒也頗為矛盾,她也覺得儒學沒有多大的實用價值,不過柳夫人的觀點也有她的道理,那就是中華幾千年來奉儒尊儒,儒學已經滲透到了社會的點點滴滴當中,李富貴目前所做的不過是把儒學從神壇上請下來,並沒有將儒學打倒,而且看李富貴的意思以後也不會這麼做,所以將來儒學仍然會是社會主流中的重要一支,而按照柳夫人的說法李富貴是打天下的,他當然需要一身的本領。可是李璹將來卻要守天下,兩個人的所學所用本來就應該不一樣,按照儒家操守學出來的人雖然未必有本事,但是在交往中很容易得到別人的好感,就拿李富貴來說吧。他雖然提倡兵家,但是從感情上說李富貴對那些有著良好道德的人也很尊敬,如果李璹能做到這些將來必然會加分不少。
「李璹不能公然聲稱自己是儒生,不然肯定會惹得富貴不高興,但是我不信富貴不喜歡一個乖孩子,難道他看到李璹一幅謙謙君子的樣子反而會印象惡劣嗎?」柳夫人一直擔心海鶯生的那個兒子,所以決心發揮他們這一方最大的優勢,那就是強大的教育師資,本來趙文翔是打算親自來教李璹的,但是被柳夫人嚴詞拒絕,「謙謙君子和縮頭烏龜完全是兩碼事,要是把李璹教成你爹那樣,不要說女婿不會傳位給他,就算女婿肯傳位我也不答應。」
趙婉兒為孩子打算最後同意請一位大儒來,不過她也不知道柳夫人是怎麼請動祁雋藻的。
「是前軍機大臣,原先你不是也想拜在祁大人門下嗎?入學堂的事情我已經想好了,璹兒白天上學堂,晚上跟祁先生學習儒學」
「以前是以前,說起來這位老先生的年紀可不小了,也不知道他好好的怎麼會想起跑到我這裡來坐館,他真的已經答應了嗎?」
「回信是說答應了,還說不日就會啟程。」
李富貴搖了搖頭,這事實在有些奇怪,難道這位壽陽相國真的要跑到自己家裡來教小孩子三字經,「儒學沒什麼用,那麼小的小孩子學來幹什麼?」
「多學一門學問總是好的,你自己不懂儒學,自然覺得無用,我們只是讓他瞭解儒中的道理,又不是奉為金科玉律,難道你想讓璹兒以後也像你一樣光會以勢凌人嗎?」
李富貴一直沒有時間真正的去瞭解儒學,雖然胡林翼的作為的確讓他看到了儒的另一面,不過對他來說這樣大的群體當中出現少量的閃光點並不能說明什麼問題,從這個角度來看讓兒子去瞭解儒學倒也有點意思。「你們這些做娘的就是想讓孩子學太多的東西,幸好現在鋼琴還不流行要不然豈不是要請李斯特到中國來?」
祁雋藻到李富貴府上的時候輕車簡從,在李富貴看來這個老頭老則老矣,不過精神倒還是很不錯。雖然當年沒有拜成這個老師,不過他還是按照弟子的禮節來接待這位前軍機大臣,至於這些禮節究竟有多少錯誤他就不管了,祁雋藻看到了也是一笑了之。
「這次賤內實在是太無禮了,犬子的開蒙怎麼敢勞動老師的大駕。」
「不妨事的,李大人如此英雄,令郎自然也是聰明才俊,當年在北京我就看出王爺的大才,因此不敢做您的老師,現在有機會給令郎開蒙倒也能彌補當年的一點遺憾。」早在肅順倒台的時候祁雋藻就有機會重新出山,不過那個時候的局勢很不明朗,他覺得自己這把年紀沒有必要再來趕這趟渾水,以身體不佳為由拒絕了朝廷的徵召。不過在政壇打滾了幾十年,要他一下子去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生活他也做不到,所以仍然十分關心國內政壇的變化,弈欣的窘態他早已是看得清清楚楚,實際上對那些按照原有規則運動的棋子們他總能夠判斷個八九不離十,唯獨李富貴的做法讓他看不懂。這本來也沒有什麼奇怪的,李富貴的行為一向是不讓別人看懂的,但是祁雋藻已經知道李富貴當年的種種莫名其妙之舉全都含有深意,其用意之深、料敵之遠簡直可以稱得上前無古人,因此祁雋藻很自然的就想知道李富貴現在的所作所為究竟是何用意。正好柳夫人看中了他的名望托人請到他這裡,祁雋藻既然已經看出未來的天下必姓李,那麼到近處去觀察這一過程對他就很有吸引力了,何況還能為子孫打下一點人脈,何樂而不為。
「老師繆讚了,小犬頑劣得很。」李富貴的兒子當中真的沒有很文靜的,他這個當爹的除了不許他們仗勢欺人之外其他的一概不管,柳夫人管兒子的時候倒是下的去手,對這些外孫子反而疼愛有加,因此要說調皮搗蛋,李璹他們兄弟幾個的確已經顯現出了天賦,至於海鶯的兒子那就更不用說了。
「我說過虎父無犬子,王爺的兒子又怎麼能使循規蹈矩之輩。不過王爺真的不希望他們學一些溫良恭儉讓的習性嗎?」
李富貴奇怪的問:「我什麼時候說不讓他們學習這些習性了?」
「王爺是沒說,不過您一向提倡兵家,溫良恭儉讓豈不是與兵家言利的思想相牴觸嗎?」祁雋藻不動聲色的試探李富貴。
「老師可能有些誤會,」李富貴抬頭想了想,「打個比方說吧,老師知道乘法表嗎?」
祁雋藻點了點頭,李富貴就接著問:「七乘九等於多少?」
祁雋藻愣了一下,想了半天才試著回答:「是六十三吧。」
李富貴點頭,「不錯,但是如果是半斤八兩的話,七乘九又該是多少呢?」
祁雋藻沒聽明白,李富貴接著解釋:「一斤是十六兩,那麼七個九兩應該是多少斤多少兩?」
「不知道,」祁雋藻回答得很乾脆,他很清楚自己算不出來。
「您所說的那些規範其實就像九九乘法表一樣,甚至還不如這個乘法表準確,畢竟這個世界遠比乘法要複雜的多。和乘法表一樣的是它們都有適用範圍,超出它們範圍的就不再管用了,就好像乘法表可以在十進制下使用,十進制就是逢十進一,可是到了十六進制就不行了,那您知道十六進制下應該怎麼算嗎?」
「不知道。」祁雋藻倒想看看李富貴究竟能說出個什麼花樣來,到此為止他已經確定了李富貴的確如他所料的那樣頭腦非常清楚,這個人和莽撞、糊塗一點邊都不沾。
「有三種方法,一是你可以背出十六進制下的乘法表,二是把六十三從十進制轉換成十六進制,三就是數數,這是最簡單的方法,乘法的本質仍然是數數,數數實際上是一種每次加一的加法,幾乎所有人都會,您只需要用十六進制的數法做六十三次加一就可到正確答案了。」
「但是這樣做似乎很笨。」
「的確,這是一個沒有辦法的笨辦法,但這是本質,它實際上可以解決整數乘法中的一切問題。兵家並不排斥以前的規範,但是這些規範都有適用範圍,有些還可能本身就是錯的,所以不能忘記本質。我需要那些從根上長出來的枝葉,而不是硬插在土壤中的東西。如果您的那些規範只是某位偉人一廂情願幻想出來的,我希望您不要把它當作真理來教給李璹,您應當知道不要說聖人,即便是神也不能讓我盲從。」
祁雋藻在心裡歎了一口氣,面前的這個人的確有一代雄主的氣勢,他並不能接受李富貴的價值觀,但是祁雋藻也感到李富貴的價值觀自成體系、自圓其說,根本不會有其他人插嘴的地方,也只能從他的下一代身上著手了,從現在來看李富貴對儒生並不討厭,這就說明還有轉機,「王爺的想法真的是很有意思,倒是值得老夫琢磨一番。」
「我對儒一直有個疑問,老師不妨也一起想一想,看看能不能解我這個疑惑。」
「說出來,今天我大受啟發,或許反覆思索之下能有所得。」
「忠孝仁義禮智信哪個是最高規範,發生了衝突怎麼辦,用什麼規則來裁決,用來裁決的那個是不是比其他的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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