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遠的從政之路在李富貴看來是沒有什麼問題的,這個人的能力、見識都很不錯,雖然脾氣怪了一些,但是也只是一些小節,至於其他人早就在奇怪趙家的人在兩江為什麼還沒有飛黃騰達,在這個時代大公無私的標準遠沒有後來那麼高,實際上即便在李富貴的治下裙帶風也已經逐漸成型,如果準確地說這種風氣在兩江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在事業草創的初期甚至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畢竟那個時候李富貴的名聲很不好,要想招募到原先就混得不錯的人才帶有私交的舉薦就顯得尤為重要,不過那個時候還談不上共富貴,所以功利的色彩比較淡.
裙帶關係和貪污受賄不同,很難坐實,如果需要隱蔽一點的話還可以交換提拔,因為現在在兩江做官的俸祿很高,所以就算不能貪污受賄仍然有很多人擠著往公務員裡鑽。雖然現在開始的考試能夠保證進入這個圈子的不至於太糟糕,但是進來以後的發展裙帶的影響就比較大了。實際上幾乎所有人都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一般,而像李富貴那樣幾乎沒有親戚、故舊,最親密的就是幾個一起打天下的兄弟看起來倒是讓人覺得非常奇怪.
李富貴也察覺到了這問題,實際上他並不想截斷官場中的這些裙帶,第一這樣做不到,李富貴也覺得這種私人關係無法監視,第二中國人這麼講究關係,強行限制他們送禮已經很不得人心,如果連親族都要避諱那不知道會引起手下多大的反感.
「內舉不避親當然可以,只要能把舉薦的責任給承擔起來。」李富貴開始計劃把自己當年的一個很不成熟的想法拿出來讓大家討論,因為他認為一個職業的金字塔形的官僚體繫在有力的監督下能夠發揮出高效、穩定、自我修復等等優點,那麼在這個金字塔中每一塊石頭如何升降就成了體系裡最重要的一套規則,李富貴打算建立一套非常精細的算法,官員的升降將由他們得到的積分決定,而這些積分的算法肯定會相當的複雜,官員必須為在官場中牽涉到公事的任何一種行為負責,包括舉手、拍手,這種計算除了要有各種對於政績、能力、操守的考核,李富貴還打算加上一項,那就是關係,任何一個人可以以任何理由對下屬進行保舉、提拔,但是這樣一個提拔將會終生把兩人連在一起,以後一方在積分上的表現就會影響另一方,當然隨著時間的推移、位子的變遷這種聯繫會被不斷的打上折扣,也就是說提拔的人幹好了有好處,干壞了受牽連,如果是集體決定則提議、同意、反對、棄權都會有正反不同的效果.
當然對於這套東西的可行性李富貴還有所疑慮,如果有超級計算機的話再加上聯網同步計算或許可以弄出一套非常完善的體制,但是現在還必須把這個想法交給參謀部做可行性論證.
想到超級計算機李富貴忽然有了一個想法,他知道計算機被發明出來好像是因為要計算彈道,那個時候它的計算能力也並不怎麼樣,一秒鐘也就做個千把次加法運算,「如果我弄幾百個賬房組建一個計算中心,將來有什麼大規模的運算都交給他們不知道會怎麼樣,說不定有市場,跟多商人好像也需要計算來幫助分析,那些傢伙算盤打得可真是塊啊。」.
李富貴對於那些賬房的運算速度十分有信心,只是如何把這幾百個運算單元統合成一台這個時代的超級計算機他就一點頭緒都沒有了,看來只能將來慢慢的摸索了,不管怎麼說數字化是他的夢想,他決心在有生之年建立一個以數字為綱的規則.
參謀部對於這樣一個異想天開的想法給與了很大的熱情,實際上這裡和富貴軍的其他地方一樣是一個非常年輕的部門,而不同的是這裡還需要這些年輕人具有廣泛的想像,當然想像之後還有嚴密的論證,不過想像力還是第一位的。他們都知道李富貴就一直以鬼點子多著稱,這當然起到了很強的榜樣作用.
結果根據他們的論證這一套規則並非不能實行,但是只能進行粗略的計算,如果真的要實行這個模型必須大大的簡化,首先它不能針對所有的公務員,因為模型是網狀結構,每增加幾個節點運算量就會成倍向上翻,所以只能用這個體制對金字塔的上層進行考量,最樂觀的估計可以把縣一級的官員納入進來。另外李富貴的無限追溯顯然也不現實,或許三四級的追溯還能夠應付.
雖然大大減弱了這套系統的功能,不過參謀們根據計算還是認為這個東西可行,另外對於計算中心的想法則給與了高度的肯定,實際上他們一聽到這個主意就立刻向李富貴申請開展這項試驗,參謀部是最需要大規模運算的地方,如果能夠建立一個計算中心,先把運算的程序設計好然後這邊把數字遞進去然後很快就在那邊出結果,這在戰時絕對是一項非常可怕的優勢,尤其是配合電報網絡,參謀部甚至認為他們能夠實時的指揮戰役.
在此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參謀部裡最熱門的話題就是以後的戰爭將完全由參謀部來指揮,不過前線的指揮官們可沒有把這種笑話放在眼裡,他們對於那些書獃子們的胡思亂想笑過之後就扔到了一邊,現在這些指揮官的眼睛全都盯在了南昌,江西的太平軍可以說同時遭到四面的進攻,現在只有九江方向因為石達開首鼠兩端所以反而放開了邊界,至於其他的地方則全都是殺氣騰騰的清軍,一個一個的重鎮被拔除,在富貴軍的主攻方向上更是潰不成軍,眼看這就只剩下南昌這樣一座孤城了.
當陸樹城遠遠看到南昌城城牆的時候曾國藩也剛好突破了西線太平軍的防禦,向南昌趕來,李鴻章在佔領贛州全境後心滿意足的停住了腳步,對他來說這半年的辛苦也算有了回報,倒是曾國藩自認離南昌近一心想搶這個桃子,沒想到還是慢了一步,之好調頭南下去攻掠袁州與吉安。這種做法在陸樹城看來頗有挑釁的味道,李富貴是兩江總督,這江西自然是不容別人插手,如果曾國藩只是打太平軍那還好說,要是還有別的想法陸樹城就打算給他點苦頭吃了.
在富貴軍合圍前陳玉成逃出了南昌,本來他已經下定了與南昌共存亡的決心,可是他的叔叔陳承熔卻為他安排好了退路。當他找陳玉成商量投靠翼王的時候被陳玉成斷然拒絕,陳承熔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個侄子這麼死心眼,那個楊秀清有什麼好,自己說起來還是他的心腹,可是要是碰上不如意的事也是按倒在地一頓板子.
陳玉成想隨楊秀清一起上天國可是陳承熔卻不讓,他對這個侄子抱有極大的希望,絕對不能眼睜睜的看這他這樣毫無價值的送命,所以陳承熔決心為陳玉成冒一回險。他先把自己的親族悄悄的送出城,然後故意把石達開寫給他的書信遺失,等到楊秀清派人來抓他的時候他正帶著三十幾個絕對忠誠的親信埋伏在陳玉成的府外,這些人撲了個空,可是去抓陳玉成的就倒了霉了,陳玉成雖然立下了死志可是並不代表隨便怎麼死都可以,楊秀清下的詔書竟然是就地正法,陳玉成怎麼也不可能忍下這樣的冤枉,立刻跳起來動了刀子,他的親兵也是一個個如狼似虎,陳承熔看到陳玉成府內一亂就帶人殺了進來,一邊往裡沖還一邊大喊,「玉成,我來救你了。」.
不過等到他們殺進去以後才發現那些東王派來的衛士已經被殺得差不多了,看著滿地的屍首陳承熔不禁感歎這些年的錦衣玉食讓這些當年的虎狼之師全都磨掉了爪牙,當年這些東王衛士可都是個頂個得好漢,不過危急關頭容不得他發什麼感慨,「玉成,楊秀清這是要我們的命啊,跟我出城吧。」.
「我去見東王說個明白。」陳玉成怒氣未消,執意要進東王府分辨.
「玉成,你是不是傻了,楊秀清是什麼樣的人你還能不知道,他要是能讓你分辨他就不是楊秀清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你不想這些手下都為你殉葬吧。」.
陳玉成看了周圍一眼,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好吧,我們先出了南昌城再說。」.
出城門的戰鬥並不激烈,楊秀清雖然給各門下了命令不得放人出入,但是還沒有來得及通緝陳玉成,所以守城的將領對陳玉成並無防備,一下子就被制住,然後斬關落鎖向著九江方向逃去.
到這個時候城內城外所有人都相信南昌城的陷落是遲早的事情了,城內的太平軍大多都見過南京的宏偉,既然那座城市都守不了十天,南昌又能如何防守,南昌的攻防戰就是在城中的這種絕望的氣氛中開始的。楊秀清在這個時候倒是從他的各種幻想中掙脫了出來,非常有意思的是自從陳玉成叛逃以後天父就再也沒下過凡,也沒有托過夢給他,楊秀清這個時候親自登上城牆披堅執銳指揮守城,在富貴軍攻城的間隙更是與士兵同甘共苦,有時候和普通的太平軍一起吃戰地餐,有時候又把東王府裡的各種珍饈搬到城頭上和大家一起大吃一頓,每次戰鬥他總是不避鋒矢站在最前面,一直到南昌城被攻破他還在城牆上揮刀不止,享年四十二歲.
江西的盛夏非常炎熱,當城中最後一面旗幟被扔到地上任人踐踏之後天國最後的一縷餘輝消失在這沉悶的空氣中,太平軍與天父完全割斷了聯繫,那夢想中的天國徹底的破滅。石達開也開始意識到了這一點,從此之後西路的太平軍只強調民族仇恨,宣揚滿人入關時對漢人的屠殺,而對當年的各種與傳統相悖的主張則開始一個個的拋棄,他們重新接受了自己只是世俗中的一員這樣一個殘酷的現實,與楚軍、湘軍的談判也在加快進行,本來已經有些眉目,但是胡林翼的死給了這個談判已很大的挫折.
左宗棠對於石達開倒是很是佩服,胡林翼也覺得楊秀清的覆滅既然已經指日可待,那末招安石達開也就不是不可能,另外宜昌最近的發展相當迅速,自從抓住機會在西部打開市場之後他們這個小小的工業基地也逐漸走上了良性循環的道路,因此兩人都覺得現在正是抓緊機會發展的時機,仗倒可以放一放再打,因此雖然曾國藩堅決反對,但是還是主和派佔了上風,等到胡林翼一死曾國藩雖然不好意思馬上廢除談判,但是多方拖延卻是免不了的.
這次胡林翼的死雖然不如歷史上的那一次那麼傳奇但是卻比那次更加壯烈,感到時日無多的他向朝廷推薦左宗棠接替他的巡撫職務,安排好了湖北之後帶著一批門生弟子回到了老家益陽,他這次回鄉之前向幕僚、好友大舉借債,就是要完成自己最後一個願望,在益陽建立一所新式學堂,為此他的子孫可能要還上一輩子.
在他看來這是他能為家鄉所作的最後一件事了,這幾年湖南對新事物的排斥仍然非常激烈,胡林翼已經等不及他們慢慢的轉變了,他決心以自己的才學、品德和那些守舊派面對面的較量一番,或許可以喚醒一些仍沉睡於過去的人。這樣新舊兩種思想就在益陽展開了劇烈的碰撞,原來在湖南各地活動的保胡派也集中到益陽,決心誓死完成胡林翼最後的願望.
而那些守舊人士看到這個士林叛徒居然還敢回到湖南來搞他的那一套洋鬼子的東西當然也是怒不可遏,紛紛自費前往益陽聲援當地人士阻撓學堂興建的活動,而地方官則有些矛盾他們大部分不喜歡胡林翼,這是很自然的,畢竟新學派的目的就是把他們的前程徹底斷送,可是巡撫大人的態度卻很明確,就是雖然表面上不能胡林翼,可是暗地裡必須保證不出任何亂子,必須給胡林翼足夠的袒護,曾國藩甚至調了一營的湘勇放到益陽城外以防不測.
這個時候的曾國藩雖然對這個世界的變化沒有胡林翼認識得那麼深刻,但是他也意識到老路可能走不通了,對於新式學堂的建立他是樂見其成的,但是民眾的情緒他又不得不顧及,所以只好在背後幫一些忙.
胡林翼對於那些持反對意見的人一律大開二門,請進來辯論,他家的院子裡每天總是擠滿了人,因為身體一直不好胡林翼看起來極為消瘦,不過精力卻是非常的旺盛,哪怕說到聲嘶力竭仍然不肯減小音量,經常一邊吐血一邊辯論,其狀若厲鬼。饒是那些守舊派同樣性格激烈、執拗無比還是被他給鎮住了,這樣的辯論一直持續了五天,胡林翼是來者不拒,他的朋友弟子一再勸說他要多休息,可是胡林翼卻不理他們,只要有人肯聽他就把胸中所想統統的倒出來,這個時候的胡林翼神志不亂,儒學、新學、平世、治世的道理一條條、一款款的道出來,其間嘔血隨吐隨擦,一點都沒有影響他的談興。外面來的那些人倒還罷了,家鄉的士人當年有很多與胡林翼有過交往,甚至有些私交不錯的,以前大家對胡林翼的才學、品行也是非常敬佩,現在雖然因為立場的原因而反目,但是看到他瀕死的呼號還是覺得心中很不是滋味.
當然這其中也有人開始反思,反思胡林翼這樣做究竟為了什麼?名和利他都不要,甚至連命都不顧了,難道就為了去做漢奸叛徒不成?這實在讓人想不通,胡林翼憑借他的立身處世曾經折服過很多人,如果一個人放下立場傾聽胡林翼的演講那還是很有可能被打動的,畢竟他和李富貴不同,李富貴如果不憑借自己頭上的帽子逼著別人跟自己轉的話就會立刻跟不上對手的步伐,特別是別人如果引經據典那他就會立刻暴露出蒼白的基礎.
在第六天胡林翼撒手人寰,死前留下遺言:不要修墳,直接把棺材埋在益陽學堂的地基裡,任何妄圖損害益陽學堂的行為都可以視為對他的戮屍,其子弟當奮死保護.
益陽學堂即是在這樣的氛圍下建立起來的,李富貴聽說以後長歎一聲,久久不語,已經遠離他多年的那種沉重感又在一次壓在了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