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豐皇帝病勢沉重,可是偏偏拖著一直不死,各方勢力也都等在那裡,暫時處於一個表面上的平靜當中。這個時候情報的重要性就顯得更加突出,李富貴借此機會一直把電報線架到了天津府的鹽山,這個成就讓他非常的滿意,現在北京的小道消息到他這裡只需要兩天。這個玩意讓曾望顏也大感新奇,作為一省的巡撫他當然知道這種快速通信能夠帶來的便利,不過在他的心中也有對這一類新事物「驚民擾眾、變亂風俗」的擔憂。不過現在曾望顏對這些擔憂是絕口不提,但是還是有人骨頭比較硬,也沒有嘗過李富貴的利害。有一次山東的大儒沈老先生在一次堂會上就對李富貴表示了現在洋夷亂我中華,豈可再修建這些夷物來自亂陣腳,況且在我中華幾千年的禮教傳承之下,這些洋物的些許便利完全沒有必要,倒是影響風化為禍甚烈。
這位大儒提意見的態度還是比較誠懇的,如果是在兩江李富貴對這一類觀點完全是嗤之以鼻,因為在那裡人們嘗到洋務的好處之後這些陳腐的觀點已經越來越沒有市場了。可是山東這裡暫時還是儒生們的天下,所以李富貴對待他們仍然講求方法。「這洋務還是要看怎麼用,如果興建電報只是為了商人逐利,那當然等而下之,不過如果用於教化則功德無量,比如說吧,我們淮陰有個大孝子叫柳永,那個人說起孝順來真是沒話說,雖然是商人出身可是嚮往聖賢之心確實非常的重。有一年他到四川去辦貨,他父親在家中突然的了暴病去世了,等到柳永回來一掐算日子他父親死的那幾天他正好和當地的客商有應酬,喝了花酒,還叫了姑娘,生意場上的事情就是這樣,本來也沒有什麼的,可是一想到老父垂死的時候自己竟然與妓女同床,他就羞憤難當,等到他父親落土之後就一頭往碑上撞過去,救活過來又嘔血一升,後來大病了一年。」
聽到這樣淒慘的故事,沈老先生也是唏噓不已,「說起來這事也怪不得這位柳先生,所以說萬惡淫為首,作人在色字上一定要謹慎,要說老弟這方面就很不錯,那時候聽說你義拒洋女的時候我真是為你擊節叫好。」
「可是生意人如果不去應酬大家就會認為你故作清高,這生意就不好做了,若是把家業敗了,那豈不是更大的不孝。」
「是啊,是啊,」沈先生也感到這件事情的棘手,「所以說這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可是這個難題被解決了,現在柳永每次出去跑生意都到有電報站的地方,等到收到『母體安康』的電報之後他才放心的出去叫局。」李富貴強忍住肚子裡的抽筋,仍然一臉正色地說道。
沈老先生撫掌大笑,「果然兩全其美,如此美事真當大書特書一番。如此說來架設電報倒是宣揚教化的好方法啊。」
李富貴看著這位老先生心裡苦笑不止,這些儒生真是讀書把腦子讀壞了,這樣的故事他都信,不過想想也難怪,這個故事雖然誇張不過比起那二十四孝還是頗有不如。
這件事情大大的啟發了李富貴,他打算立刻著手弄一部新編二十四孝來宣傳洋物的好處,這並不困難,因為洋物的好處都是明擺著的,只需要給它加上一個孝子的背景,比如說剛才那個故事就還有發展的餘地,在續集裡柳永將會接到一封母病危的電報,可是要是坐馬車路上起碼要花上三天,幸好有了鐵路,千里江陵一日還,終於趕到老母床頭為高堂送了終,從這裡人們可以看到洋物成全了一個皆大歡喜的孝子故事。
士人們對這個孝子的故事大加推崇,口口相傳之下他們對電報的態度也友善了許多。可是另一股歪風卻從山東、直隸的交界處吹了出來,也不知道是哪個最先編出這麼一套說辭:電報局所用的電氣實際上是用死人的魂魄練成,所以專門收購人們供奉的神主牌位,每個牌位售價四、五十塊大洋,另外牌位上的人必須死了不到三年。電報局的人買到之後就請道士拿著牌位到死者的墓前做法,念完咒語墳塚裡就會爬出一個小蟲,這就是死者的魂魄變的。把小蟲捉入木盒,再把牌位上的『主』字挖去,就會有鮮血濺出,滴入瓶內拿回來混上藥物就可以煉化成電氣,這樣才能傳遞消息。
這個離奇的傳說是由電報公司駐武定府的負責人索昭報告給李富貴的,這位共產主義先驅在李富貴那裡受挫以後雖然沒有放棄自己的理想,但是狂熱的情緒卻減弱了不少,再想到兩江有李富貴這樣的人壓著,自己的傳播計劃恐怕難以實現,所以就想找機會到外面去試試,正好電報公司招人去山東,他就報了名,以他的學歷立刻就被委派作了武定府的負責人。不過這個負責人也有名無實的很,開始籌建電報站的時候十分忙碌,等到全都架設好了,這裡也就一個會計、兩個發報員和一個打雜的,他這位站長的主要工作就是維護機器。
閒暇的時候索昭倒是很認真的向周圍的人宣講共產主義,可惜他的傳播方式不太得法,一直沒有什麼成效。
直到有一天晚上,一個看起來很猥瑣的傢伙悄悄溜進了他們的電報站。這個人向打雜的老王遞了個眼色,再把頭向裡面一擺,一幅神神密密的樣子。
「這位爺有什麼吩咐?」老王以前在商店裡幹過夥計,面前這個人一看就不是能掏得出銀子打電報的主,不過出於職業習慣他還是很客氣的應承著。
「告訴你們掌櫃的,我有好東西要賣給他。」來人小聲地說道,拍了一下他懷裡的包袱。
滿面狐疑的看了來人一眼,老王真的有些搞不清這個傢伙的來路了,不過既然是要見掌櫃的,那自己也只好給通傳一聲。
「有個人要賣東西給我?」索昭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隨著老王來到了前廳。
「就是這位爺。」老王向來人一指。
索昭打量了這人幾眼,面容很陌生,肯定不認識,穿戴破舊就不說了,而且搭配得也很彆扭,總覺得不像是他的衣服,總的來說整個人髒兮兮的讓人很不舒服。索昭一拱手,「不知這位怎麼稱呼?找我有什麼事情嗎?我就是這裡的主事。」
來人向周圍掃了一眼,這個時候大廳裡還有幾個辦理電報業務的客人,他就向索昭擺了擺手,「叫我胡三好了,能不能借一步說話?」說著他向裡面努了努嘴。
索昭不想放這樣一個人到後堂去,他也不相信這個人能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有什麼事就請在這裡說吧,我們後堂正忙著呢。」
胡三露出一幅明瞭的表情低聲問道:「後堂正在煉電氣吧?其實我都知道,咱們心照不宣。」
對這樣一個人露出的親密神態感到十分的不耐煩,也聽不懂他究竟在說些什麼,索昭皺起眉頭問道:「您究竟有什麼事,我還很忙。」說著做勢轉身。
一看他要走胡三有些慌了,「好,就在這裡說,你們不是要收這個嗎?我給你們帶來了。」說著轉過身擋住其他人的視線,把包袱解開,拿出了兩個神主牌位。
索昭怎麼也沒想到他會拿出這麼兩個東西,自然是大吃一驚,「我們收這個?我們收這個幹什麼?」
索昭的驚叫聲讓所有人都向這邊觀看,胡三趕忙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小聲點,這個牌位是我爹的,您看胡得麟之位,這是我娘的,胡門王氏之位,我娘死了剛剛兩年,正好合你們所用,我爹的牌位雖然立了有三年多了,不過也就多個兩個月,您隨便給個價錢就行。我就住在八里泡的胡家莊,你們要是急著收魂魄我現在就能帶你們的人去。」
這段話把索昭聽的是目瞪口呆,看來今天是碰上一個瘋子了,幸好沒有讓他進後堂,什麼「我娘死了剛剛兩年,正好合你們所用」,「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沒由來的把你們家的神主牌位弄到我們這裡來幹什麼?」
胡三的驚異之情不亞於索昭,一著急也就不再小聲講話了,「不是你們要買神主牌位嗎,四、五十大洋一個呢?」
「我,我們買神主牌位來幹什麼?」
「煉電氣啊,不然怎麼發電報?我娘這個絕對是三年以內的牌位,保您合用,我爹這個雖然時間長了一點但是您可以先驗貨後交錢,要是在墳前招不出魂魄我不收你們錢。」
看著胡三扭曲的表情,索昭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兩步,嘴裡喃喃說道:「瘋子,瘋子。」
這時一個發電報的客人走了過來拍了索昭肩膀一下,「他不是瘋子,不過他是個大大的忤逆子。」
「您知道他在說些什麼嗎?」
來人歎了口氣,「看來村夫之言盡不可信,他們說你們用死人魂魄煉製電氣,這個說法現在好像還是在北方流傳,武定城裡還沒聽到有人這麼說。我本來對此也是將信將疑,不過看到您的樣子我就知道這些都是胡說八道,真是沒想到就為了幾個臭錢真的有人連祖宗都賣。我大清人的臉都讓你們給丟盡了,幸好這個電報局裡沒有洋人,否則我是再沒臉進這個門了。」
把這事的前因後果一弄明白索昭不覺惡向膽邊生,看著胡三還一個勁的要賣他父母的牌位就隨手拿起一根棍子就沒頭沒腦的打過去,一直把他趕出去半條街才算是收兵。
「我也真是混啊,這樣的地方怎麼可能傳播共產主義,還是索嵐聰明,又回歐洲去了。」索昭感到自己實在是前途渺茫。
對於這種謠言李富貴也無可奈何,雖然他在傳媒上擁有很強大的實力,但是有些東西卻不是人力所能力敵的,如果是他的政敵編出的謊言一般他都能很快的想出反制的方法,因為刻意編出來的東西總有破綻,可是這種妙曲天成的東西就很難應對了。因為從謠言的角度上來說它佔據天時、地理、人和,而且離奇、誇張、聳人聽聞再加上說的有鼻子有眼,想要不信還真的很難,「真是佩服他們,死了不到三年的才合用,他們是怎麼想出來的?」
李富貴以前弄出的謠言總是有太多的斧鑿痕跡,遠不如它們來的自然。現在李富貴所能做的無非是盡力招架,不要讓事態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索昭在武定又堅持了一陣子,發覺實在干的沒有什麼味道,所以就跑到濟南來找李富貴,李富貴對這位共產主義先驅印象深刻,自然是把他請進來看看是不是他又有什麼新發現。
索昭先是大吐苦水,向李富貴痛陳當今中國之黑暗落後。
「索先生說的的確不假,可是正因為如此才需要我輩努力進取,改變這個中國。」李富貴當然知道這些留學生在剛回國的時候肯定會有這麼一個不適應期,所以出言鼓勵。
「雖說俗話說子不嫌家貧,可是我覺得如果我到歐洲去為共產主義出力,對中國更有好處。」
李富貴心裡覺得奇怪,他這句俗話怎麼聽起來這麼彆扭,可是一時也說不出是哪裡不對,「嗯?你弟弟不明白我派他去歐洲對中國有什麼好處,難道你弄明白了嗎?」
「我猜到了一些。」
「說來聽聽。」
「現在的世界歐洲最強,美國雖然崛起但是終究根基太淺,中國想要復興終將會直接面對歐洲的壓力,當前英法聯軍入侵既是一例。大人是想挑動歐洲內部的階級鬥爭,這樣他們國力虛耗,且得勝的一方也會因國內敵對勢力的掣肘而不能全力與我們在東亞爭鋒,而中國由您這樣的天才將領所領導,對付他們豈不是輕而易舉。」
李富貴點了點頭,這個索昭雖然闖勁遠不如他的弟弟,不過大局觀倒是蠻不錯的。「差不多,我這個孫子也不能一直裝下去,歐洲這幾百年來打仗實在太秀氣,戰爭基本上都局限在貴族和軍隊中,不害民眾、不動國本,很讓人頭疼,要是變成階級戰爭那種慘烈就不是你所能想像的了。怎麼樣,猜到我的意圖你還願意幫我?」
「大人的計謀雖然毒辣,但是對共產主義事業的確有利無害,理想世界的建立總會付出代價,所以歐洲未來戰爭方式的變化我也並不放在心上,我只有一個疑問。」
「請講。」
「大人之所以肯這樣資助共產主義肯定是基於共產主義不能成事的認識,否則您這就是引虎驅狼,得不償失了。我只想知道如果最後證明共產主義的確是人類發展的方向那您該怎麼辦?我不希望看到您在紅旗插遍環球的時候後悔。」
「小子,你這就是看不起人了,我可是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扎扎實實的根紅苗正,要是真有那麼一天,我就帶領著中國第一個站到紅旗下去。」
「如此甚好。」索昭對李富貴前面說的話有些不大明了,不過李富貴的態度卻是很明白。
「你真的相信有紅旗插遍環球的那一天嗎?」
索昭猶豫了一下,「我相信。」
「很好,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理想,去吧,希望你們兄弟能在歐洲開創一片事業出來。對了,上次我給你弟弟寫了一本《論當前歐洲革命形勢及鬥爭方法》的小冊子,當時因為時間匆忙,寫得不夠全面,這段時間我又把這本書充實了許多,你也一併帶過去吧。」
「是,相信書上都是教人殺人贏城的辦法吧?」
李富貴笑了笑,「我一八五二年起兵,現在已據兩省而制半壁天下,你真的以為這些是很容易做到嗎?這書上都是我智慧的結晶,你可以覺得我這種智慧用的不是地方,但是你絕不可以輕視這種智慧,我告訴你現在的歐洲能人輩出。你們不要以為有我在背後能就如何如何了,否則只怕自己身死異國不說,還要連累同志們。」
聽到李富貴的這番話索昭神色一正,「大人教訓的是,索昭知錯了。」
索昭走後李富貴又想起他那句「子不嫌家貧」來了,反覆比對終於讓他找出這句話究竟是哪裡不對頭了,原話是:「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索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外國呆久了,竟然把兩句話縮成了一句,如果再與原文一加對仗自然是彆扭無比。不過李富貴並沒有一笑之後就把這句話丟到腦後,他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子能不能嫌家貧?李富貴發現這兩句話中有一句潛台詞是相同的,那就是母丑對於兒子來說是不可改變的,同樣家貧對狗來說也是無能為力的。這樣來看子是可以嫌家貧的,正因為嫌家貧才能夠努力為家庭尋求財富,而那些為了集體的面子總是不願意面對缺點的人或許是陷入到了那種「父過子不聞」的愚忠當中去了。
「有意思,還真是人間處處皆學問。」李富貴笑著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