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富貴在臨平鎮沒有多呆,他現在沒有那麼多時間用來揮霍,雖然這個鎮子給他的感覺很不錯,李富貴也第一次看到趙文翔為他自己規劃的未來生活,要說退休之後住在這麼一個江南小鎮上的確是一種很好的選擇,李富貴第一次認真的比較了這個時代大城市與小鎮上生活的區別,發現起碼在這個時代生活在小地方比大城市要滋潤得很多,衣食住行都更加方便,估計人們開始嚮往大城市的生活要等到公共交通和衛生等等一系列設施逐漸完善之後了。
就在李富貴離開臨平鎮的前一晚,趙文翔決定對他這個女婿進行最後一次勸說努力,他直接把兵部尚書的價錢開出來勸李富貴自解兵權,李富貴笑著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我幹嗎要去當兵部尚書,我又不識字,朝廷那幫大員們看我各個不順眼難道我不知道嗎,要是我到了北京用不了幾下子就被他們玩死了,將來嘛我總督也能做、巡撫也能做,實在不行藩台、鎳台也能湊合,反正我是不去北京,我的手愛生凍瘡,上次在北京過了個年弄得這幾年老是復發。」李富貴說著搓了搓手。
「隨你去吧,我也老了,過不了兩年恐怕也就要告老還鄉了,等我閉了眼你再怎麼折騰我也不管了。」趙文翔憑借資歷熬到戶部尚書他的官是已經坐到頭了,這兩年愈發覺得精力有些不濟,這家裡夫人鬧外面女婿鬧,這一年來不是驚就是氣,現在的確有了急流勇退的意思。
看著面前的這位老人李富貴心中終於有了那麼一點不忍,畢竟是自己的岳父,說起來他在北京做官自己在南方這麼鬧的確讓他無法自處。「父親大人告老還鄉也好,說起我大清國已不再有當年康乾盛世的景象了,這年頭北京不是那麼好呆的了,要我說您在這裡養養清福不比擠在那一堆裡受氣強得多嘛,將來不是你們這些之乎者也們的天下了。」
聽到李富貴這些大逆不道的話趙文翔剛想怒斥他一番,轉念一想這李富貴說的也未嘗沒有道理,趙婉兒到了杭州之後自然就把她手上的工作交給了別人,這些天陪著趙文翔聊天、下棋說了李富貴不少好話,所以趙文翔對李富貴也算有了一個新的認識。「你是說秀才遇到兵是吧,難道這事倒真的要亂起來了嗎?」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現在滿地都是妖孽,聽說北京城裡也出了不少奇怪的事。」
國之將亡的斷語讓趙文翔打了個寒顫,剛才他們談論得還只是亂世,這個話題雖然敏感不過並不算犯忌,畢竟現在太平軍、捻軍、洋人再加上到處都有小型的農民起義,亂世這個定語並不算過分,可是國之將亡就不是隨便可以出口的了。
看到趙文翔面容有異李富貴明白他在想什麼,「我只是重複了一遍古人說的話,和本朝又沒有關係,您可不要想歪了。」
趙文翔也不知道該好氣還是好笑,就他這水平還在自己面前玩文字遊戲,不過這個世道要是說有妖孽那可一點不假,別的不說就自己這個女婿怎麼看怎麼像妖孽,偏偏他還是國之柱石,這是什麼世道啊。「富貴啊,你好自為之吧,但願我不會看到你連累我們趙家抄家的那一天。」
「抄家?誰敢抄我們趙家,我把他腦袋擰下來,安啦,這狡兔死、走狗烹,可是要使這狡兔不死呢?想吃狗肉恐怕就不那麼容易了吧。」
「哼哼,你倒是自信的很,你真的以為這天下離了你就不行?你以為你百戰百勝就了不起了嗎?韓信不也是常勝將軍,最後不也有未央宮嗎?」對於李富貴的狂妄趙文翔已經知道的很清楚了,所以他也懶得用那些大道理來反駁李富貴了。
「所以說嘛,北京我是不會再去了,當年韓信如果做了齊王又怎麼會有未央宮那一刀呢?對了,我只是複述了史記裡的一段故事,和本朝可一點關係都沒有啊。」
這會趙文翔忍不住樂了,或許婉兒說得不錯,這個女婿懂得其實不少,他雖然沒上過什麼學,可是心裡頭比誰都明白。想通了這些的趙文翔又一次把李富貴的種種怪誕的行為串在一起回想了一遍,背上不覺一陣發寒,那是一個他最不願意相信的結果。如果真是那樣自己該怎麼辦?皇上真地會赦免自己嗎?
李富貴走後趙文翔坐在那裡前思後想之後否定了自己的推斷,實際上當他發現如果李富貴是處心積慮的想造反的話自己對此事已經無能為力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家族被李富貴綁在戰車上滑向深淵,這個結果是他無法接受的,所以趙文翔選擇了否定這個觀點,一旦明確了立場之後趙文翔立刻找到了許多對自己有利的證據,於是李富貴在他眼裡又變成了那個少不更事的愣頭青,不過這一次他這個愣頭青的形象卻看起來可愛了許多,因為在潛意識裡趙文翔知道如果李富貴不是愣頭青那麼結果將會可怕上十倍甚至百倍。
李富貴回程的路上在上海加煤的時候碰到了包令率領的那隻小小的大英帝國的遠征艦隊,包令這一次北上毫無收穫,碰了一鼻子灰不說隨著印度爆發起義的消息傳來後還得灰溜溜的趕回香港佈置應對事宜。這回包令在上海見到李富貴不覺心頭火起,原來咸豐在接到李富貴關於當前國際形勢的奏章之後對立面大部分的內容嗤之以鼻,唯獨對英國內亂的奏報看了進去,正好包令率船隊在天津外海嚷嚷著要修約,於是咸豐就派桂良去給這幫鬼子們一些厲害看看。桂良到了塘沽也真沒根包令客氣,英國人的要求一概不同意不說,還放下了一些恨話,說李富貴已經把你們英國人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了,你們英國也在鬧內亂,連首都德裡都被叛軍攻克了,你們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別整天跑到我們這裡起膩。
包令收到印度大起義的消息後本來還想堅持一下看看能不能與清政府達成一個協議,現在自己的底牌已經被人摸清出也就只好作罷,所以這次回來他對李富貴的態度相當的生硬。
得知前因後果的李富貴氣的在心中大罵北京的那幫混賬,老子好心好意幫你們,你們居然轉過臉就把我賣了,我算是看清楚這個咸豐的嘴臉了,這樣的政府要是不完蛋我跟你姓,老子以後不姓李,我姓愛新覺羅。
強壓下心頭的不快李富貴搜腸刮肚的尋找詞彙來解釋自己這種行為,其實這個包令這個人也真是的,被人賣了就賣了唄,這不是政治嗎?哪還有找上門去質問的。一抬頭,窗外的一幅標語給了李富貴突然的靈感,公使先生,您能認出那個牌子上寫的是什麼嗎?李富貴站在窗邊向包令招手。
「嗯,應該是『商號倒閉,虧本割肉吐血跳樓清倉大甩賣』。」
「公使先生的中文水平越來越高了,這些字寫得如此潦草也能一眼認出來,李某佩服。」
「哪裡,哪裡」包令正想客氣一下忽然發覺這個話題不對,他有一點疑惑的看著李富貴不知道這個狡猾的傢伙葫蘆裡究竟賣得什麼藥。
「這件事情我必須向公使先生道歉,關於印度暴亂的消息的確是我上書奏報皇帝的,但是請公使先生一定要相信我,我完全是出於好意,出於我們的友情才這樣做的。當我收到印度暴亂的消息而公使您又不在上海,所以就沒有跟您打招呼。」
這段話把包令說的一頭霧水,他怎麼也看不出李富貴這麼做是為了英國著想,哪怕是強詞奪理的借口他也想不出,所以他嘴角掛著冷笑繼續看李富貴的表演。
「你到中國已經有幾年了難道您沒有發現中國人的性格裡佔便宜的慾望是多麼的強烈嗎,就像剛才那個標語,您真的相信上面寫的話嗎?」
「我不信,我離開上海之前他們就已經在清倉處理了。」
「很有意思不是嗎,即便是假的你告訴他們自己在虧本銷售仍然會吸引顧客前來購買,如果是真的呢?那就更不得了了,不是嗎?我那時覺得你現在面對清政府最大的問題就是他們根本就不願意談,這種鴕鳥政策您有什麼好辦法嗎?好像沒有,尤其是現在您根本就調不出兵力。所以我就設計了這麼一種輿論,就是現在正是英國倒霉的時候,現在和英國進行談判一定能達成一個很好的結果,用這種賠本、跳樓的誘人詞彙吸引他們到談判桌上來。」
「這麼說我還得恭喜您了,因為您的計劃很成功,他們的確做到了談判桌上,可是卻什麼都不肯談。」
李富貴聳了聳肩膀,「事情的發展的確出乎我的預料,我們那位大皇帝不愧是自小就長在紫禁城的,心態和我們這些小民不大一樣。」
包令歎了口氣,雖然他並不相信李富貴的鬼話,不過這總算是一個解釋,按照包令的推測李富貴一定是看到英國人的情況不太妙於是就搖著尾巴又去討好他們的皇帝了,現在的他的確是顧不上中國這邊的事情了,有一個解釋讓大家面子上都過得去也是不錯的結果。
「這次公使大人回來不知可有印度的最新消息,究竟怎麼樣了,那個什麼詹西女王抓住了沒有?」
包令瞥了李富貴一眼,他的這種打探在現在看來特別礙眼,「情況很不好,到處都有叛軍。」包令知道這些消息瞞不住李富貴,所以也就沒有什麼保留,把市面上能得到的消息都講了出來。
「真是想不到啊,局勢居然壞到這種地步,要說我們也是好朋友了,不知道有沒有設麼地方可以幫得上忙?」李富貴最近惡補了一番印度的地理,所以包令的描述雖然很簡略不過李富貴還是得到了印度局勢的最新進展,這是李富貴突然忽發奇想打起了用兵於國門之外的念頭。
包令顯然沒有弄明白李富貴的意思,他把這話當作了一句普通的客氣話,「李將軍如果能說服你們的政府接受我們修約的要求那可就算幫了我的大忙了,不過我想這並不容易。」
「朝廷的事情我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他們可恨我了,我是問在印度有沒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印度?」這個提議可是包令沒有想到的,李富貴手中有大量的軍隊,戰鬥力按照西方的標準雖然還不值一提不過要是去鎮壓那些土人應當不成問題,他們雖然並不忠誠不過卻絕對沒有可能與那些土兵們勾結。這個想法在包令的腦子裡轉了好幾個圈,除了以往沒有這樣的先例之外似乎沒有什麼大問題。「李將軍,大英帝國是有能力迅速平滅這場叛亂的,我在這裡多謝你的好意,您的提議我會轉告印度總督,畢竟他對於印度的事務有決策權,只有他才能確定我們是否需要您的幫助。」
「好的,有事您說話,千萬不要不好意思。」
一八五七年的夏天在如火如荼的建設、重組中度過,各種新事物不斷的湧現,而且這一年出現了一個新的詞彙:時尚,已經孕育了多年的造星運動終於開始了,早已為各大商號代言的諸位老闆們在這段時間的露臉機會越來越多,他們的真人海報也出現在各個高檔酒樓之中。另外在上海舉辦的關漢卿戲曲藝術節把所有的戲子感動得熱淚盈眶,這些演員們不管表面上多麼風光,自己心裡都對身上的下九流身份清清楚楚。這次李富貴舉辦的這個藝術節上什麼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最佳編劇的這些獎項倒還沒有什麼,說起來只是虛名而已,戲子們對這些東西本不十分看重,但是在這個規模宏大的慶典上,戲子們享受了規格最高的禮遇這可是前所未聞的創舉,他們第一次不僅僅在舞台上而且在生活中成為人上人。
對於李富貴此舉他的手下有不少人頗有微詞,一部分人是看不起戲子,這個只好慢慢得來轉變,還有一些更有見識的人認為如此禮遇一些下九流必然會引起士林的反感,甚至會引起市民的反感,這應當是一件得不償失的事。對此李富貴倒是有他自己的看法,「老百姓有崇拜偶像的慾望,就算他們一時轉不過這個彎,可是他們是從眾的,時尚的風暴掛起來之後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變過來。」
事實比李富貴預料的還要理想,士林雖然又鬧了一陣,但是這段時間新生事物太多了,他們已經被折騰的筋疲力盡,而且在李富貴的刻意拉攏之下兩江的士林也有了分化的跡象,有一些書生引經據典的證明在孔夫子的時代樂人的地位非常尊崇,現在只是想三皇盛事的回歸。至於市民對於這樣一個大熱鬧表現出了非常高的熱情,似乎根本就沒有什麼不適應,對此李富貴事後的解釋是:「這裡畢竟是上海,是個連妓女都能夠使用封誥的地方。」
一些鐵桿戲迷在某些人別有用心的慫恿之下開始發出了他們的尖叫,這其中就有李富貴的夫人,對於這一點李富貴倒是早有心理準備,趙婉兒原來就對戲曲挺著迷,不過那些戲班子唱來唱去就那麼幾出,聽多了也就沒什麼意思了。但是在一八五七年的夏天各個戲班子都不約而同的推出了時裝戲,一時之間江淮大地上辮子戲橫行,這些老闆們對於編排當代的戲劇本來都是心存疑慮的,但是背後的壓力讓他們不得不乖乖就範。李富貴手中有足夠多的故事題材,再加上手下的一些筆桿子,一出出新劇如同流水一般的送到了各個戲班子的手中,這上面的內容多少有些敏感,所以在拍戲的時候又經過了一層藝術加工,這樣出來的作品貼近生活、針砭時弊,但是看起來倒不是非常刺眼。李富貴看了兩出之後還真的佩服起這些在夾縫中求生存的藝術家們了,比如說李富貴編的一出留洋見聞錄到了他們的手裡起篇是諷刺當時中國社會的黑暗,然後是頌揚海外的昌明,這本是李富貴定的調子,可是隨後又出現了揭露洋鬼子社會黑暗的一幕,這個意思李富貴雖然有,但是並不明顯,到了他們這裡就被大大加強了,後面的發展就完全出乎李富貴的意料了,出洋的主角憑借自身的努力在海外取得巨大的成功,甚至要被選為市長,更是有美貌的女主角對他傾心,可是在愛國主義的召喚下主角毅然放棄所有的這一切回國效力。「他們竟然能把這麼多內容放在一個筐裡,真是有本事啊。」李富貴由衷地讚歎,本來他的劇集中有一些是集中宣揚愛國主義的,可是沒想到這樣一出揭露現實黑暗的充滿反諷的反傳統作品也能被改成一部弘揚主旋律的戲曲,這實在是讓李富貴歎為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