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雲港的法律改革在那個特殊的委員會的努力之下終於整理出了一套完整的條文,作為一個試驗品它並沒有涵蓋所有的犯罪行為,這套法律所覆蓋的範圍主要是那些犯罪造成的損失都很容易核實的罪行,包括盜竊、搶劫、詐騙、使用偽幣,當然也少不了亂倒垃圾,這些李富貴早已知道,不過委員會把拾金就昧也列入了違法的範疇這多少讓李富貴有些意外,按照他的觀點現在用這樣的道德水準去要求老百姓似乎太高了一點。委員會的理由也很充分,在他們看來這套法律最有力的一點就是它對輕微犯罪具有極大的威懾力,但罪行變得嚴重之後它的效果也就隨之下降,當犯人必須被判處死刑的時候新法律與老法律也就沒有什麼區別了,這一點李富貴倒是深表同意,死刑是一種絕對化的東西,而兵家對絕對總是沒什麼好辦法。由於新法律的這種特徵所以它更多的應該被拿來預防犯罪,也就是說任何微小的損害他人和社會的行為都可以被納入這套法律當中,這樣就可以保證任何人當他向犯罪的深淵邁出哪怕最小的一步他都將會面臨與之相應的懲罰,在委員會看來這對匡扶人們的道德實在是善莫大焉,因為在以往的社會中人們不得不時時刻刻的面對各種誘惑,當一個人向不道德的方向邁出那麼一小步他將面對實實在在的好處和完全不存在的風險,這使得人們總是處在一種不穩平衡之下。看到這一處李富貴不禁聯想起他前世的一些小事,李富貴曾經收到過一張十元的偽幣,在發現了這張錢是假鈔之後他並沒有做什麼思想鬥爭就決定把它找機會花出去,最後這張錢進了一個賣報老頭的口袋。現在想起這事李富貴不禁有些臉紅,但是在當時這個決定似乎是很自然的,因為除了使用百元假鈔可能會給自己引來一些麻煩之外,其他的假鈔在使用上的確沒有風險,就算被發現了也不過是被要求換一張,而最終這些錢會流到那些道德水準較高不願意坑害別人的善人手中,而他們也就是這些偽鈔的真正受害者。
看到這裡李富貴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那就是報案率,搶劫一般是百分之百報案,可是盜竊就不一定了,很多時候當事人都是自認倒霉,而像收到偽鈔這樣的事即便是那些不願使用假鈔的人一般也就是銷毀了事,這樣的話犯罪的統計將不太準確,這個問題讓李富貴皺起了眉頭,不過下面的條款中立刻就為他做出了解答。委員會充實了李富貴『惡有惡報』的指導思想,把『善有善報』也加了進來,在這套法律條文中創造了一個先行賠付的概念,原來在討論過程中有人提出了一個問題,既然犯罪造成的所有損失都將有罪犯支付,那麼作為罪行的受害者們就不應該承受損失了,就這一點的可行性委員們展開了激烈的爭論,最終達成了這樣一種共識:對犯罪造成的損失由執法機關按照一定的程序確認後進行先行賠付,當然同時制定了報假案的賠率,那是一個高得嚇人的天文數字。
這個想法讓李富貴感覺實在很有意思,也就是說在這種體系下如果他再一次收到十元假鈔,他就可以拿著這張紙到警察那裡報案,而警察在記錄報案人的資料以及案發經過之後就會賠一張真鈔給他,「會不會太理想化了呢?」李富貴有些不敢相信中國真的能變成他們規劃的那個樣子,「這個就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啊!那有這麼好的事?」但是當他看到後面列出的極其嚴謹、複雜的確認程序李富貴不覺笑了,「我就知道沒這麼好的事,不過是畫個餅讓大家去搶而已。」
根據委員會的設想犯罪賠率一年計算一次,因為這種計算會大量的使用各種統計數字所以年終總結是最好的時候,不過現在只是統計了三個月的各項紀錄,李富貴掃了一眼後面列出的各種犯罪的賠率,似乎犯罪行為越輕的賠率越高,這可能和輕微犯罪難以破獲有關,這裡面最高的就是揀到錢瞇起來,賠率竟然高達一萬,實際上根據委員會的統計數字一萬還是輕的,因為在統計區間內就沒有一起揀錢不還被抓住的例子,所以理論上說它的賠率應該是無窮大。「我在馬路邊揀到一文錢,把它交到捕快叔叔手裡邊」,李富貴一邊笑一邊唱,「要是揀到一文錢還真要趕快交到警察叔叔手裡啊,不然被當作揀錢不交那一文錢七乘八乘的恐怕要罰八、九兩銀子,這樣的賠率誰還敢去揀錢,看來他們的目標還真是路不拾遺。」在看到後面的舉報獎勵制度之後李富貴又翻到前面的那個一萬的賠率上,「起碼應當給人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是不是。」於是提起筆來增加了這樣一條,任何一個案子被報告之後都應當有一個公示,上面列出懲罰力度和舉報的獎勵然後給出一個期限限時自首,對於那些自首的懲罰就不再乘賠率了。
「想的是很好啊,就是不知道實行起來怎麼樣?先用著看吧?總不會比大清律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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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鴻章在五月的一天急急忙忙的趕到上海,他早就聽說上海有一個規模空前的商界大會,現在他治下的台灣可是百業待興,而李鴻章在皖北、蘇北的經驗告訴他招商的重要性,所以他早就急著想到上海來,可是偏偏林東江起義還差了那麼點尾巴沒有收拾好,他實在走不開,所以拖了一個月才算是把手裡的事處理完向督撫請了假急急忙忙地趕到上海,結果只抓住大會的尾巴。
這次見面李富貴對李鴻章的態度真誠了許多,這一方面是因為上次李富貴「身陷囹圄」的時候李鴻章曾經站出來幫他說話,另一方面是因為李鴻章這段時間在福建干的的確不錯,尤其是台灣的建設經李鴻章之首很快就面貌一新。
這時兩人一見面話題很自然的就落在了台灣的頭上,兩個人對這個話題實在是都很感興趣。整個談話過程中李鴻章主講,李富貴主問,不覺中時間飛速的流逝。李富貴原來對台灣就有一定的瞭解,比如說自從大清從韋爵爺的情敵手中把台灣奪回之後就不許大陸居民向台灣遷徙,這個政策李富貴是舉雙手贊成的,在他看來這簡直就是把台灣封存好以便這個時候交給他的一項措施。所以自從他開始嘗試向海外移民之後,台灣一直是首選,土地富饒、人口稀少、距離又很近,還可以為海軍活動提供重要補給。所以當李鴻章提出要向朝廷上書請求廢除這項禁令的時候李富貴不禁一愣,「要廢除禁海令?」李鴻章說得也有他的道理,現在在禁令之下雖然仍然有很多移民移居台灣,但是這些人往往都非常窮,這是很自然的,從李富貴的領地上出去的一般不是遭了災就是被兵火洗劫,這樣的人雖然在建設台灣上同樣非常賣力,但是卻不能帶來資金。而李鴻章在福建發現這裡有很多大戶都有開發台灣的想法,甚至已經有些人開始偷偷摸摸的干了,這些人的力量顯然不是那些赤貧的移民所能比的。「你這個想法是不錯,」李富貴權衡了一下同意了李鴻章的觀點,既然自己已經強大到可以伸手了那以前的禁令也就應當退出歷史舞台了。「不過朝廷那邊我幫不上你什麼忙,現在朝廷對我頗有忌憚。」
「學生已經說動閩浙總督和撫台大人,再結合最近洋人在海外鬧事來痛陳加強兩岸聯繫的重要,想來朝廷應該能夠同意,畢竟時代不同了。倒是大人這次的所作所為是在太過莽撞了。」
「沒辦法,現在這富貴軍已經不是我一個人的富貴軍了,有時候還真的很難節制他們。」李富貴把兩手一攤,作了個無可奈何的表示。
「那大人又為什麼要殺吳建彰呢?學生百思不得其解。」李鴻章在這件事情上下了很大的賭注,所以他覺得自己有權力瞭解一些內幕。
「如果我說我只是因為看他不順眼就把他殺了,你信不信?」李富貴半真半假的試探李鴻章。
「只要是您這麼說,我就信。」
「吳建章的確沒有勾結長毛,我確實是看他不順眼把他殺掉的。」李富貴歎了口氣向李鴻章坦白。
「大人這是殺人立威?」李鴻章在台灣就考慮過這種可能,尤其是結合後來發生的事情,就愈發覺得這個猜測很有道理,畢竟他對李富貴的瞭解要遠在北京的那些大員們之上。
「有這個意思,這幫傢伙是在太討厭了,我幹什麼他們都要掣肘,我早就想殺幾個了。你覺得我這麼做錯了嗎?」
「大人有大人的做事手法,學生有合資格、能力來評判大人。」
「這個世道要亂了,手裡多抓一些權總是好的。不說那個吳建彰了,死了不就死了嗎?本來他死了這事也就完了,非要鬧個不休,現在好了吧,弄得個炒家滅門。」
李富貴輕描淡寫的口氣讓李鴻章心裡感到一陣發寒,官場上老奸巨滑的角色他見得多了,可像李富貴這樣談笑間就把一個和他無怨無仇的一個家族送進鬼門關得狠角色他還真想不出。不過李富貴關於抓權的觀點倒是說到李鴻章的心坎裡去了,李鴻章似乎是出於本能對實權特別感興趣,他這次做的分巡台灣兵備道在台灣那就算得上是土皇帝了,後來他又向閩浙總督王懿德建議在台灣招募鄉勇以此為主幹建立閩軍鎮壓福建其他地區的小規模起義,按照李鴻章的說法台灣土人驃勇善戰,實在是當兵的好材料。對於這個觀點李富貴倒是點頭贊同,他記得甲午戰爭之後台灣的抵抗曾經給日本以重創,也不知道劉永福現在多大了,算起來恐怕還未成年,應該指望不上。聯繫到當年鄭成功的政權應該算軍政一體,再加上山民的彪悍,的確是好兵員。
王懿德對李鴻章的條陳大加讚賞,這幾年來福建的起義可以說是火頭四起,雖然由於福建的地理特徵這些起義往往都難以發展,但是剿滅他們同樣極其困難,每每把他們這些人弄得焦頭爛額。現在忽然有人說他有一靈丹能解決這個問題那當然是抓住來人的手大喊一聲:「神醫。」所以李鴻章現在抓住台灣的行政權與軍權再加上背後有督撫撐腰,外有李富貴這樣的強援,所以培植自己的勢力這個話題聽起來是那麼的舒服。
為了緩和一下現場陰森的氣氛李富貴又把話題引到了台灣上,李富貴對於台灣的建設十分感興趣,在他看來美國西部的建設只能給他提供人才,可是如果說到經驗那兩地的環境相差太大恐怕沒有多少借鑒價值,可是台灣就不同了。
一談起這個話題李鴻章可以說是眉飛色舞,一說起台灣的開路、開礦、通商李鴻章的話匣子就打開了,現在的台灣已經成了走私商人的天堂,他們這裡本來物產、礦產就豐富,現在在李富貴大力發展走私業的大形勢下,它就更是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了,其中他們那裡產的一些熱帶水果已經作為一種奢侈品出現在上海、蘇杭這樣的時尚城市的一些大戶人家的餐桌上了,反季節的瓜果當然也能夠買個好價錢。至於那些外國人其實從很早開始就拿台灣作為一個口岸偷偷地進行貿易,現在這種生意就更大了。
「開礦最好有一條鐵路,你剛剛說基隆煤礦的產量很高,來往的輪船也很需要沒,你完全可以嘗試修一條短程鐵路,基隆好像離海並不遠,是不是?」
「雞籠煤礦離海岸很近,不過那裡沒有很好的港口,如果能有一條鐵路那的確太好了,只是這修鐵路恐怕還需要大人的。」
「這是當然,我既然這麼說當然會全力你的。」李富貴現在的確很想修一條短程鐵路練練手,他上次在海壽鐵路的修建中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現在也應當看看他們究竟學到了些什麼,太長的鐵路風險太大,以現在來看在台灣弄一條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對於李鴻章這次的來意,看到他這麼賣力的招商李富貴當然也竭盡全力的幫他的忙,只是看到李鴻章拿來招商的項目讓他皺起了眉頭,「少荃,你的這些實業官氣太重了。」
「有嗎?這些實業可有很多都是官商合辦。」李鴻章對李富貴的看法感到很奇怪,實際上在他看來他已經讓出太多的權利了,畢竟商人的資本不能和官府的資本平起平坐不是嗎?
「你定的條款太苛刻了,你應當把那些商人當作你的衣食父母來看待,你現在只是想他們為你出錢,可是經營權、決策權一點都不給,只是弄一個收益豐厚的前景就想把他們攏住這恐怕不容易,畢竟你一點保障都沒有給他們,你這段時間在台灣雖然弄得很好,可是你要知道你現在面對的不是你治下的老百姓,他們是有選擇的,所以收益倒在其次,因為收益需要他們自己去賺,沒有哪個地方彎腰就能揀到錢,最重要的是各種保障,你必須給他們足夠的自由。」
「大人教訓的是,只是學生覺得我們大清現在正是急需迎頭趕上的時候,時間緊迫,我們需要通過官府集中力量大干快上,商人們倒買倒賣當然都是一把好手,若是說到這半實業只怕他們未必在行,而且他們的經營什麼有錢賺他們就做什麼,方向太過散亂。」
李富貴沒想到李鴻章竟然還有樸素的社會主義思想,商人的盲目性的確是個缺點,在李富貴的印象裡好像還沒有什麼特別有效的方法來很好地解決這個問題,而利用國家或者官府來進行自上而下的統一指揮早就被證明是不合適的。雖然李富貴知道這種想法無法成功,尤其是這樣一個腐敗無能的官府,但是他也知道這個想法非常誘人,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人們總是會不自覺的想這麼做,支配的慾望是這麼的強烈。同時李富貴也知道自己很難從經濟學的角度上說服李鴻章,因為從理論的角度上李富貴也不知道為什麼計劃經濟就一定不行,他只是根據自己的經驗得出的這個結論,所以他決定還是從現實入手。
「少荃兄說的很有道理,但是如果你這些計劃招不到商那再有道理又有什麼用呢?」
「不會吧,我覺得這些計劃都有很好的前景,他們應該會動心的。」
「你可以試試,現在的那些商人可今非昔比,我看你最好有些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