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華雖然對這次南行已經有了一個計劃,不過他還是派出了自己的心腹搶先乘快馬趕到上海暗中探訪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正如載垣所說這件事從頭到尾疑團重重,充滿了不可解釋的因素,所以端華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掉到陷阱裡,或者得罪了人自己還不知道。沒有想到到了江蘇之後整件事情仍然是疑雲重重,首先沒有任何證據表明李富貴與吳建彰有私仇,車律是端華最信任的一個手下,他到了江蘇之後首先找到那些與端華私交不錯的官員打聽,這其中還有兩位與吳建彰頗有交情,據他們講從未聽吳建彰說過自己曾經得罪過李富貴,同樣大家也沒有在李富貴那裡聽到吳建彰的壞話,實際上他們兩個打的交道並不多。甚至吳家人對此也是莫名其妙,事前吳建彰沒有任何反常,中飯還特別多吃了一碗飯,沒想到吃完飯還不到半個時辰就被突然闖進來的那些大兵拖出大門給卡嚓了,這些天吳家的人整天到總督衙門、撫台衙門喊冤,不過這兩位可沒有膽量去碰李富貴,李富貴這段時間在上海抓了十幾個大小官員,全部下在監獄裡嚴刑拷問,弄出了一堆供狀,這個時候誰敢去惹他。
「他究竟為什麼要殺吳建彰,這件事要是不弄明白了這個案子就沒法審。」在政治上如果你不摸清對手的動機就貿然行事那最後恐怕就要跟那個吳建彰一樣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端華作過各種設想,其中韋昌輝猜測的李吳兩家有世仇的設想他也想到過,可是吳家人並不能個這個設想提供什麼有力的證據,實際上他們從不記得祖上有哪一位的罪過姓李的。端華經過一夜的冥思苦想忽然想到這樣一種可能,李富貴和吳建彰在官場上他們的交集並不多,但是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他們和洋人的關係都很好,會不會只這裡出了什麼問題呢?比如說吳建彰可能得罪了洋人,於是李富貴就殺了他給洋人出氣,這個想法有些兒戲,真實情況應該比這個複雜得多,但是這個方向應該是正確的,端華對於自己的這個猜測十分有自信。不過這並不能讓他高興起來,在朝中誰都知道洋人的事情不好弄,最近又在廣州大鬧,他們如果糾纏進來這件事就更不好辦了。
端華會合兩江總督楊文定和江蘇巡撫王慶雲進行三堂會審,沒想到李富貴一進來就撞起天屈起來,一口咬定當時情況危急萬分若不是他當機立斷只怕整個蘇南都要落入太平軍之手,楊文定那個老狐狸始終坐在上面一言不發,可是王慶雲聽到這樣的指控可就坐不住了,這次不管是李富貴殺的還是抓的算起來都是他的屬下,若是這樣的謀逆大案坐實了那他還不得吃不了兜著走。偏偏李富貴的那些證據的確有很多漏洞,而王慶雲在刑名上還是頗有兩下子的,只看他一口一個大清律漸漸的李富貴有些理屈詞窮起來,最後乾脆把袖子挽起來完全靠音量與肢體語言來進行對抗。端華對於這樣混亂的局面有些缺乏心理準備,李富貴的反應這麼激烈讓他沒有想到,畢竟堂上都是兩品以上的大員,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眼看著馬上就有動武的危險,端華急忙給楊文定使了個眼色兩個人下場把李富貴和王慶雲分開。「兄弟這次南來適逢了皇上的聖旨,要將此事從頭到尾的查個明明白白,王大人與李大人的主張兄弟已經都聽明白了,只是兄弟愚鈍,這是一時還難以分辨,所以還請兩位大人把和此案有關的種種證據都留下來一邊兄弟仔細比對,另外」端華咳嗽了兩聲,「我看李大人恐怕最好暫時留在我這裡,等最後案情大白,大人洗刷了身上的嫌疑再回去。」
「我留在總督衙門幹什麼?前線多少事等著我去辦呢?」李富貴大聲的嚷起來,端華聽的眉頭只皺,這給富貴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話都給他說到這個份上了他還不明白。
「皇上說了,前線的事情就先交給和春去管吧,李大人還是先把這個案子弄清楚再說。」
李富貴環顧左右露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這是要把我抓起來是嗎,我對皇上可是忠心耿耿啊,我在揚州流過血,我在天津負過傷,我為大清國立下多少戰功?」聲嘶力竭的喊聲在大堂上迴響,弄得端華束手無策,看著李富貴那一幅認真的表情他實在不能想像李富貴對這樣一個處理方法毫無心理準備,這怎麼可能,端華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那麼一絲動搖,難道是李富貴中了長毛的反間計,他真的以為吳建彰是長毛的奸細,可是長毛為什麼要用反間計殺吳建彰呢?長毛想殺的人裡就算排一百個也未必能算得上吳建彰。或者是吳建彰的仇人設下了這個計策,再不就是李富貴的仇人設下了這個計策,吳建彰只是一個道具而已,最後一個設想到是頗為合理,李富貴的仇人遠比吳建彰要多得多。
雖然信心有那麼一點動搖,但是羈押李富貴的決定是不會改變的,不管理富貴是否冤枉或者這裡面有些什麼隱情,現在都要把李富貴關起來,否則這官場上就全亂了。
「還請李大人委屈以下,兄弟一定盡快查清這件事。來人,請李大人下去。」
「住手,我自己會走,今日你們自毀長城,他日定當後悔。」說罷隨著端華的親兵昂然而去,王慶雲看著李富貴的背影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容,而楊文定則看著王慶雲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容。
正如李富貴所言當天晚上端華和王慶雲就感到後悔了,特別是看到那些明晃晃的刺刀的時候端華簡直後悔得要死,他自認出北京後自己辦的事情並無不妥,實際上這個案子在這個時候肯定是要把李富貴關起來的,如果自己放著李富貴整天在外面逍遙自在這差事就沒法辦了。可是這種實際上已經非常溫和的手段還是激起了這麼大的亂子,可見事情就壞在自己當時不該多那兩句嘴。
李富貴被單獨看管,身上的官服也都被扒去,但是住的地方卻不是牢房,只是總督衙門裡一個比較偏僻的小院子,警衛團接管了總督府之後押著端華來見李富貴,「司令,我們來救你來了。」
端華一看到李富貴立刻高聲呼救,「李大人救我。」
「我已經不是你們的司令了,欽差大人怎麼會如此狼狽啊。」
「李大人,快快約束你的手下,什麼事都好商量,要是動了武那一切都晚了。」
「欽差大人,他們已經不是我的手下了,此事你應當找何春和大人。」
「李大人,已經到這個時候了,你就不要再賭氣了,其實我一直在回護與你,我剛才聽貴部的人說他們還分出一批人去抓巡撫大人去了,萬一再有死傷那我可真的蓋不住了。」
「欽差大人,在下可不是賭氣,這要我交出兵權可是聖旨,您現在是在讓我抗旨是不是?你們都聽著,我不要你們救,我現在是戴罪之人,正在這裡閉門思過,和你們已經沒有關係了。」
警衛團團長鐵奇聽了李富貴的話也不吭聲直接把腰刀拔出來架在端華的脖子上,「我馬上放李大人出去,有什麼事慢慢商量。」
「我說過了,這個案子沒弄清楚之前我不出去,你們抓著欽差大人幹什麼,我是自己要待在這裡的,和欽差大人沒關係。」
警衛團的幾個頭頭互相看了一眼,「好,大人不走我們也不走,留一個連在這裡保護大人,我們去抓王慶雲。」鐵奇回過頭來又囑咐了端華一句,「要是我們大人少了一根頭髮就為你是問。」
蘇州原有一個團的富貴軍駐守,現在加上李富貴的警衛團不過兩千多人,但是其他清軍都很明智的接受了富貴軍事先發出的警告。警告裡說這是一場私人恩怨,希望大家不要插手,這件事最後不管鬧出多大的亂子都有富貴軍頂著,與他人無關,不過如果誰要是想插手那到時候刀槍無眼,如有死傷那就是咎由自取了。
本來這些清軍就沒有膽子與富貴軍打,蘇州城裡的富貴軍雖然不多,但是上海可駐紮著一個軍團,要是惹火了他們洋槍洋炮的一起來,那可就是玉石俱焚了,而且警告裡說得不錯將來朝廷如果追究起來這責任大部分都會落到富貴軍頭上,再加上上峰也沒有命令,大家自然樂的看熱鬧。
楊文定沒有想到富貴軍的反應這麼激烈,他本來那點幸災樂禍的心思早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李富貴的人倒沒有難為他,只是派了些人監視他的總督府,楊文定現在仍然抱著靜觀其變的打算,李富貴發了瘋自己可不能跟著一起來,如果現在真的在蘇州城裡打起來那最後的結果肯定是大家一起完蛋,到時候發匪只需要開過來接管就行了。王慶雲被抓了也沒什麼關係,這種時候還是先保住自己再說。
這場兵變以蘇州為中心開始向外波及,整個江蘇的官員都受到了牽連,他們首先針對那些與王慶雲和吳建彰關係密切的官員,把這些人抓起來嚴刑拷打,逼他們承認自己意圖謀反同時誣陷李富貴,後來漸漸的形式有點失控,很多士兵組成一個一個的小隊闖到其他官員的府裡,一般的開場白都是這樣的:「我們李大人被冤枉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下官打心眼裡希望李大人能夠沉冤得雪。」這些大人們在這個時候心中都在默念「好漢不吃眼前虧,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一類的警世名言。
「我們哥幾個想到到京師去給我們大人告御狀。」
「那太對了,皇上明鑒萬里,到了他老人家那裡李大人的冤情一定會被洗刷的。」這幫瘟神走得越遠越好,你們最好到黑龍江去告狀。
「告御狀需要走門路,京師的那些大老們收銀子的胃口大人想必知道得很清楚,所以我們哥幾個想要跟大人借一些銀子,不知大人是否方便。」
大部分被勒索的對象到了這個時候只好自認倒霉,想辦法給這些強盜們籌錢。當然也有一些捨命不捨財的,這些人都受到了大兵們的特殊關照,這些士兵們從來不翻箱倒櫃的自己去搜,他們總是把老爺拖到大街上一頓板子,這一招也確實有效,銀子很快就如數交了出來,即便是那些手頭真沒有銀子的也得想辦法把這筆錢借來。不過當這股風潮波及到那些候補官員的時候立刻就遇到了很大的阻力,實際上連這些大兵也感到奇怪,怎麼還有這麼窮的官,雖然不是全部,但是的確有很多候補官員的府中看起來是在有些太過寒酸,甚至可以歸為赤貧的也有那麼幾個。又一次一個敲詐小組發現了一個官譜很大的候補道員,沒想到砸開門進去,發現這府裡的老爺太太還有小少爺和他的那些跟班、老媽子、丫環圍坐在一張桌子上喝稀飯,連蘿蔔乾都沒有,一看到闖進來的這些士兵,這位老爺的眼淚就掉下來了,「諸位大爺,你們要是看到我這屋裡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你們就儘管搬吧,對於李大人的冤屈我也是真的想出一把力,可是你們也看到了,我這兒已經是家徒四壁了。」
「少在這裡裝窮,我們注意你很長時間了,沒錢你還養這麼多下人。」為首的強盜還不死心。
「大爺你們有所不知,我外面的那些風光都是裝出來的,我就那一身官服還能拿出去見人,你們沒看見我一回來就換上粗布衣服,我是生怕把官服穿壞了。這些哪裡是我的下人,他們都是我的家裡人,有我丈母娘、小舅子、弟弟、妹妹,平時拜客迎客的時候裝裝門面,您看我們都在一起吃飯,就是著稀粥也不知道還能喝上幾天了,如果諸位大爺實在不信那我也只好把褲子脫下來讓各位打一頓回去交差。」
最後這個勒索小組灰溜溜的離開了這位老爺的府邸,因為他們覺得如果再講下去自己很可能要掏些銀子出來周濟這位道台了。
「三哥,你說怎麼會有這麼窮的官呢?」
「嗯,看來那些故事倒不全是笑話,這做官也不是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風光。」
「可不是,我聽第七小隊說過他們還見過更窮酸的呢,他們怎麼把官當到這個份上呢?」
「其實這也沒什麼奇怪,本來就官多缺少,現在長毛又佔了江蘇這麼大一塊地方,沒有缺他們還能有什麼進項,還要顧面子,又要住省城,這花銷自然就大,一年半載還能撐住,時間一長坐吃山空,當然就不行了。」
「不過也有發了財的啊,我們前一陣子抓的那幾個可都是肥的流油。」
「所以說,還是要看個人的本事,這一套我恐怕是學不會了,將來我也不指望做官,就想著把長毛滅了能分給我一塊地,上面再有大人罩著,沒人敢欺負咱,那樣的日子就是給個縣太爺咱也不換。」
「我還是希望能跟著大人,狡兔死,走狗烹,要是咱們都去種地了,大人真的要有個什麼意外,那我們也就別想好了。」
「這倒是,這次那幫王八蛋不就是想烹大人嗎,現在可好,咱們給他弄個天翻地覆,讓他們誰都別想好,將來我真去種地了,要是再有這種事,兄弟們記得千萬要喊上我,我就算捏上幾十年的鋤頭也不會怕那些孫子的。」
這些士兵第一次真正的走出軍營面對著這個大千世界,光怪陸離的城市並沒有給他們太多的刺激,在這個時代城市的生活並不具有太大的優勢,而作為破壞者他們有充分的理由蔑視那些他們看不慣的東西,這一次橫掃整個上層建築讓他們明白了那些原來高高在上的老爺們原來如此虛弱,平時對那些潛移默化的平等思想還將信將疑的士兵們得到了一次非常深刻的反面教育,原來自己的力量是如此強大,只要抱成團即便是天王老子也可以不放在眼裡。
這次兵變風潮動用了富貴軍的大部分軍隊,每個城市都能看到他們的身影,幸好他們只是和官員為難,這讓那些市民們在最初的恐慌過去之後都打起了看熱鬧的主意,看著那些平時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當街挨板子實在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對太平軍的防禦似乎被丟到了一邊,不過這只是表面的現象,的確有很多地方的富貴軍離開了他們的駐地,但是他們並不是都跑到城裡去敲詐勒索,幾個主力軍團都集結在戰略要地,他們完全沒有顯現出一絲混亂的樣子,警惕的眼睛時刻注視著周圍,不管是太平軍還是清軍的任何異動都落在他們的眼中,實際上這幾隻攥緊的拳頭才是李富貴最後的保障,蘇北路樹城的雷霆軍團、蘇南林雨長的狂風軍團以及處在中間的江浦集團軍群在這亂局中如同柱石般鎮壓著各方。